第61章 頁
周時予沒有和盛穗說起皮帶的故事,因為不願看她露出自責表情、更由于他摘不出一段刻骨銘心的痛苦,完整撕開結痂,将糜爛的傷口翻開給她看。
只有嘗過幸福滋味、目睹光亮的人,因為有對比,才能察覺出苦難背後的滋味會是疼痛,因此耿耿于懷。
而習以為常的人,從不會刻意銘記這些,就好像人類重複的一日三餐,也少有人特意記錄菜色。
麻木,是周時予與生俱來的天賦。
他摘下手表,端詳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将表放在置物架上時,餘光又見到鏡子裏被白霧模糊的臉。
無法否認,他幾乎完美繼承了那個男人的一切。
豐厚財富、五官樣貌、以及一顆不受控制、随時随地會爆炸的大腦。
滾熱水滴從肩背的疤痕滑下,周時予閉上眼睛,回想那時盛穗表情,意識到她已經起疑。
轉移話題不是長久之計。
她需要一個情緒穩定、性情溫和的正常人,作為長久的婚姻伴侶。
沒有哪個正常人,會畏懼皮帶。
沒關系,他以後也不會再害怕。
人類大腦擁有世間最精密複雜的構造,與此同時,又能被藥物、電擊等各種或醫療或非法的手段,進行診治與操控;
甚至連足夠強烈的心理暗示,都能夠或長或短的控制思維、改變認知。
也就是說,只要願意,人可以主觀欺騙自己的大腦、操控自我情緒、甚至扭轉事物認知。
水聲漸止,周時予擦去水滴重新走回洗漱臺前,依次将手表與眼鏡戴好,發額濕潤滴水,鏡子裏的男人眉目溫和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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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他也會認同那個男人最常挂在嘴邊的話。
不聽話,那就把他關起來,關一晚上就好了。
大腦不聽話,沒關系。
只要把他關起來,關一晚上就好了。
這沒什麽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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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着濕漉漉的頭發,盛穗從卧房浴室出來,見周時予又在廚房忙碌。
男人同樣剛洗過澡,濕軟發梢滴答落水,滲入淺灰色的家居服,颀長背影肩寬腰窄。
竈臺上小鍋裏正炖煮着剪碎的銀耳、枸杞、以及去核紅棗,遠遠便能聞見清淡香氣。
聽見她腳步聲,周時予關掉小火,用漏勺撈出含有糖分的紅棗和枸杞,将剩下銀耳湯倒入飲杯。
熱氣袅袅飄升,卻不見男人眼鏡起霧;盛穗在餐桌邊坐下,還沉浸在剛才的尴尬中。
她輕咳一聲,開啓話題:“你是近視嗎。”
睡前她偶爾見過周時予不戴眼鏡、人靠在床頭處理工作,閱讀似乎并未受到影響。
周時予最後在飲品中加入奶粉,手背确認溫度不燙後,放在盛穗手邊:“鏡片會給我掩飾情緒的心理安慰。”
絕口不提半小時前的窘境,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生意場上,情緒太外露,很容易被人抓到弱點。”
盛穗似懂非懂地點頭,低頭喝丈夫每天換着花樣準備的睡前飲品,舌尖滿是濃郁奶香,感嘆連連。
她慢吞吞喝完整杯,擡手将杯子遞過去時,周時予忽地道:“今晚你先睡吧,我在書房處理些工作。”
“好,”盛穗點頭理解他忙,輕聲叮囑,“我給你留門,你也早點休息。”
女人剛洗過澡,眼尾都漾着點點殷紅的模樣看的人細軟。
周時予将杯子洗淨,擦幹手後輕揉盛穗發頂,柔聲:“一個人睡怕黑的話,就打電話給我。”
不滿對方拿自己當小孩,盛穗輕聲反駁:“我都多大人了,怎麽會怕黑。”
“那就是我以己度人,”和她說話時,周時予總會習慣性地俯身平視,半調侃的溫柔語氣,
“是我一個人怕黑,晚上找你來睡覺可以麽。”
搬來當晚兩人就同被窩睡覺,盛穗被問只覺得莫名;即便如此她仍微偏着頭,認真思考幾秒,提出方案:
“明天周日不上班,你怕黑的話,我可以在旁邊開燈陪你工作。”
“......”
話落那時,她仿佛透過鏡片,在男人眼底見到太多翻湧情緒,有一瞬甚至錯以為,自己是早被盯準捉捕的羊羔。
然而,周時予最終只勾唇笑了笑,送盛穗回床上躺下、掖好被角後,委婉謝絕好意:
“快睡吧,不舍得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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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穗當晚睡的并不太好。
許是睡前男人随口一句逗趣,又或許這是同居後盛穗第一次獨自睡,晚上她躺在空蕩柔軟的大床時,難得失眠。
鼻尖不再是熟悉的澀苦木質冷香,她側身睜眼,被窩裏微蜷着身體,沒人捂熱的手腳微微發涼。
習慣是件太恐怖的事,平日不覺得,非要跳出舒适圈才自知其中冷暖。
睡前護膚時,她無意從半開房門中,見到周時予似乎拿着什麽,走進那間專用于辦公、平日不便讓她和田阿姨進去的書房。
這是盛穗第一次見男人進那間書房,屋內并未開燈,向裏看也漆黑一團。
讓只身走進的周時予,仿佛踏入無盡黑暗。
自知深夜亂想太荒唐,盛穗輾轉反側毫無睡意,幾次想起身找周時予、又怕打擾他工作,最後決定給男人發消息詢問,問她方不方便過去。
周時予那晚應當真的很忙,從來收到消息都秒回的人,在盛穗昏昏睡去前,沒有再回複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