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原來是老鄉
二十 原來是老鄉
二十原來是老鄉
賈琮與傅蕊對對方的第一印象都不太好。
倒也情有可原。
賈琮正一門心思地看書習文,準備下次會試一血前恥,結果卻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一個田莊,居然是要給一個女孩子打下手。
賈琮絕不歧視女性,說笑話,她上輩子還是個女的了,再說這輩子他曾見過多少比他強的奇女子啊,林黛玉的才華冠絕、薛寶釵的學識淵博、史湘雲的豪爽豁達、賈探春的遠見卓識,就連性格懦弱的迎春,也棋藝無雙,這些都讓他望塵莫及。
賈琮氣憤的是,他來此的緣由只是因為這個女孩子的一時心血來潮。當然,他很佩服這個叫傅蕊的女孩子,簡直稱得上這個時代的農業科學家了,近兩年京中小麥增産原來就是她的功勞,但是不代表着她的随口一句話就要讓他來這兒陪着她研究玉米番薯。最最讓人氣憤的是,當傅蕊發現他以前試種玉米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種番薯則是照本宣科之時,居然用一種“對他抱有期望是全天下最蠢的念頭”的目光遺憾地看着他。
TMD,這都什麽爛人?什麽破事啊?
傅蕊确實很失望。
曾經的期望值有多高,所帶來的失望感就有多深。
原來,這世上還是沒有同行,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在植物中取得的巨大滿足感,沒有人能夠與她分享這一份純然的快樂。
雖然,這個賈琮帶來的那一套《農政全書》還算有點用,她也從中得到了一些靈感,但是,這不能抵消賈琮給她帶來的受挫感和失落感。
她會好好地“感謝”他的。
曾經的試驗記錄員小宋同志高興地下崗了,他繼續去做他那份很有前途的本職工作去了。
八品農官賈琮同志認清了形勢比人強,認命地接過了小宋同志的“革命接力棒”,将他的青春熱汗潑灑在這片炙熱的土地上。
難怪小宋是如此興奮地脫身而去,這份工作确實不容易。不說隔行如隔山,賈琮在一旁看得雲裏霧裏,聽得稀裏糊塗,記得不知所雲,單說整日跟在傅蕊後面轉,日曬雨淋,就相當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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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上的難受也就算了,可到了要上交試驗記錄的時候,賈琮看着自己眼前這個分不出重點關鍵,也不知是對是錯的記錄,真正着急起來。不管這份工怎麽來的,這到底是皇差,搞砸了也不知道後果怎麽樣,他現在可再沒有賈府為後盾了,他現在反倒成為賈家的支柱了。
不行,絕不能喪氣。
哪怕是要低聲下氣,也要求那個猖狂的傅小姐幫他一把。
傅蕊這一個月來過得很痛快,看着那個賈琮抓耳撓腮地急個不停,她的心裏狂笑了起來。
她也并不想把事情做絕了,喽,她做的記錄在這兒,看賈琮你如此謙卑,就給你參考一下吧,不過她可不保證你看不看得懂,那可是你自己的事。
賈琮同志看得懂,他很快整理了一份,上交上去。
傅蕊很奇怪,這是第一個能輕松看懂她寫的試驗記錄的人,莫非?難道?
賈琮也很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遇到一個疑似穿越者,難道?還是?
生性謹慎的賈琮開始仔細觀察起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來。長相本是江南的柔弱之美,卻展現出一種與容貌極不相稱的厲害精明,皮膚微黑,手帶粗繭,看得出曾吃過很多苦,不注重體統規矩,無視男女大防,與男人們一起工作,卻又對男人的近身抱有極強的戒備,看她的手總是不自覺地摸向腰間,似還帶了利器防身。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才讓這個女孩子對人對事抱有如此大的戒心?
不相信人性的傅蕊也打量起這個白面書生來。文質斌斌,禮儀周到,進莊沒多久就深受丫鬟們的追捧,他卻謹守規矩,知禮地與所有女眷保持距離,結果人氣反而更高了。有一點書生意氣,卻又矛盾地能屈能伸,看他行事就知道了,開始一個人咬牙忍着,就算不懂也只是自己回房查書,但真到了危急時刻,卻又拉得下面子,來求她幫忙。怎麽看都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那一點圓滑大概是來自他自身的經歷吧?出身世家大族,後被抄家入獄,再掙紮着活了下來,還掙到了功名。
疑惑的兩人開始了互相試探,卻又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賈大人,聽說這番薯是你引入京中的?”
“不敢貪功,實在是僥天之幸,誤打誤撞罷了。”
“不知賈大人可否告之小女一些番薯的美食,我近日吃厭了蒸番薯了。”
“烤地瓜、紅薯餅、花生番薯湯、番薯粥、拔絲紅薯都不錯,傅小姐還可以試試薯條。”
“哦,賈大人可是知之甚詳啊。”
“不敢當,平日裏雜書看得多罷了,略知一些。”
“傅小姐,你這試驗記錄中的字可是簡明扼要,別具一格啊。”
“賈大人說笑了,我那不過是字認得少,寫的錯字多罷了。”
“不知傅小姐在北地可曾見過一種奇怪的山雞,身型巨大,可裝人飛行,古書上稱之為‘飛機’?”
“讓賈大人笑話了,我一個孤陋寡聞的小女子,實在沒看過什麽飛機水機的,倒是看過一種極長也能載人的車子,叫‘火車’,不知賈大人可曾在古書上看到過沒?”
“很遺憾,既然傅小姐無緣見到飛機,在下也沒有瞧見過關于火車的記載,大概是我平日看的書太少了吧。”
這樣的相互刺探足足持續了一個月,兩個人其實心裏已經确定大家來自同一個地方,只是,這個“老鄉”可信嗎?會不會反咬一口?
賈琮的防備心還小一些,畢竟他還是相信人性本善的,他覺得在這個世界裏,能找到一個交流思想而不用顧忌是否超前太多引起注意的人,實在是太難得的。況且,他衷心地佩服眼前的這個女孩,18歲而已,就已經用自己的知識技術給這個國家農業帶來了生機,當然還遠遠比不上袁隆平的巨大貢獻,但着實不辜負她的穿越者身份。對于這一點,他自慚形穢,大大不如啊。
傅蕊的戒備心就深重得多。她不相信人性,她的經歷告訴她:只有自己才不會背棄自己,別人,哪怕是父母,都不可信,更別說是一個素昧平生的“老鄉”,誰知道他的笑容背後不會隐藏着一把利刃?誰知道他的親近不會代表着即将來臨的背叛?她自确認了賈琮的身份後,就自覺地對他退避三丈,除了工作必要不再與他說上任何一句話。
此時,莊子裏流傳着這樣一段謠言:
“知道不,賈大人喜歡上了傅小姐?”
“唉,不會吧,賈大人那麽好,才不會那麽沒眼光吧?”
“你說什麽呢?找死啊。傅小姐是你能說的,況且傅小姐長得好,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沒瞧見賈大人總找機會去和傅小姐說話啊。”
“說什麽呢,你們?你們剛才在說傅小姐和賈大人?其實,我也看出來了,可傅小姐好象不中意賈大人,看她最近的态度就知道了。”
“是啊。傅小姐也真是的,賈大人這麽好,如果喜歡的是我,我早就歡喜死了。”
“做夢吧,你!還不如去盯小宋侍衛,希望還大一些。”
“咳……咳……”
正聊得興高采烈的三個丫鬟吓得定住了,不敢回頭。
“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傅小姐疼惜你們,可不是讓你們閑得磕牙。去,給我把院子通通掃上一遍,我要是看到一片落葉,你們就等着挨板子吧。”
“是,再也不敢了,我們就去掃。”
三個丫鬟趕緊走了,遠遠地還傳來相互埋怨的聲音:“都怪你!”“才不是,你說話的聲音太大了。”“好了,快走吧,掃不完等下還要挨板子。”
小宋在她們背後不遠處賊笑起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這賈農官,平日一本正經,沒想到年少慕色,還惹出了緋聞。要不要報上去呢?看在這賈大人替了他的工,解了他的憂愁的份上,就給他一次面子,先緩上一緩,先找他去問問。
賈琮從未想過,居然有一天,自己被人問起,是否對一個女孩子抱有好感?天啊,緋聞,絕對的捏造的緋聞,假的,都是假的。
“宋侍衛真是說笑,我與傅小姐乃正常工作往來,千萬不可胡亂猜測。如若影響小姐閨譽,那在下就只能以死謝罪了。”
“好了,賈大人,別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我了,要不是你追求得緊,傅小姐怎麽會畏你如虎?”
“宋侍衛,我再鄭重地說一次,下官對傅小姐無任何非份之想,如有一句假話,願遭天打雷劈。當然,下官也有做的不妥之處,才會引起這場誤會。如果不是下官想多了解一些農事,追着傅小姐問,也不會把她問煩了,睬都不想睬我。這全是下官慮事不周帶來的後果,還望宋侍衛幫我向大家解釋一番。拜托了!”
“唉,真是沒趣,不過問問,用不着賭咒發誓。讀書人真不好玩,走了。”
謠言漸漸地平靜了下去,再無人提起。
賈琮也放下心了。還有半月就要過年了,不知這莊裏會不會放年假?什麽時候開始放年假,他已有快三個月沒回過家,連信都沒能送回一封,家裏人只怕都急了吧?
小宋倒是說,每年過年時莊子上都會休息的,家不在莊子上的也可輪流回去住上幾晚,只是賈琮本是皇上派過來當傅蕊的助手,回家總得跟傅蕊說上一聲才好。
賈琮聽了就往田裏去尋傅蕊。
傅蕊最讓人佩服的地方就是,就算如此的冰天雪地,她也堅持每天到地裏轉一圈,她說,冬小麥的越冬管理也很重要,不可輕忽。
再走幾步,就可以找到傅蕊了,傅蕊正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呆呆地望着遠方,随身攜帶的鋤頭都落在了兩三步遠外。
賈琮悄悄地走近,俯身撿起鋤頭,也不知傅蕊在想什麽,連他到了她三步開外也不知道。
賈琮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開口提醒她自己的到來。剛又開口,忽然眼睛睜大了,傅蕊的身後不遠處,一團淺褐色的影子在蠕動。
蛇!
沒有多想,賈琮一把扔出了手裏的鋤頭。
沉悶的一聲後,傅蕊驚醒了過來,怒視着他:“找死啊你!敢用鋤頭砸我?”
賈琮連忙擺手,“不是,你身後有蛇。”
傅蕊轉過身去,小心地撿起鋤頭,只見那蛇頭已經被砸爛了。
“多謝了,你算是救了我一命,這可是白眉腹蛇。大概是被吵醒了,冬眠的毒蛇咬人更厲害。”
傅蕊不在意地把蛇撿起來,率先往前走:“走,回去我給你露一手,我做的蛇湯可是一絕。”
賈琮的腳半天都不能挪動,他努力地深呼吸,不怕,不怕,那蛇都死了,不怕!
傅蕊走了一段,回過頭叫道:“快走啊,你不冷啊。”
賈琮強笑道:“你先走吧,我呆會就來。”
傅蕊挑了挑眉,又走了回來:“你怎麽呢?”
“沒……沒事,只是有點怕蛇。”
“走都走不動了,還只是有點?”傅蕊感到有點好笑,又感到有點溫暖,一個如此怕蛇的人是怎麽把那把鋤頭扔過去的?真是個老實人,老實得可愛。
傅蕊伸出右手,“重新認識一下,你好,我現在叫傅蕊,以後互相關照,‘老鄉’!”
賈琮驚喜地睜大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好,我現在叫賈琮,互相關照,‘老鄉’”,同樣伸出右手。
一個已經久違了二十餘年的前世最普通的禮儀——握手,開始了這兩個‘老鄉’之間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