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消息
十二 消息
十二消息
賈琮扶着邢夫人沒走幾步,就遇到了等在外面冷得縮成一團的李柱。李柱擡眼仔細看了一陣,才沖了過來大叫“少爺”。
賈琮很高興,他這十幾年到底沒有看錯人。
李柱在這裏等了有兩三天了,他這幾個月每隔幾天就進城一趟,打探消息,看了告示說大老爺二老爺琏二爺蓉哥兒都被判流放了,珍大爺被砍了頭,二太太被判坐監三年。
尤氏聽了,身子直往下墜,胡氏和寶釵急忙一邊一個扶住。
賈琮又問其他人的消息,李柱只搖頭不知。
李柱租了輛牛車,剛從牢裏出來的幾個人也沒資格講究什麽,都坐上車,一路出城去了。
李柱和李嬷嬷出府後,聽了賈琮的話,在城外二十裏的一個小村子裏置了十畝地和一座小院子,安下家來。
在一路的指指點點中,賈琮一行人住進了李柱家的小院子,幾個月第一次洗了澡,換上了幹淨衣服,第一次吃飽了肚子,睡上了安穩覺。
次日,賈琮早早就醒了,輕手輕腳地下了炕,橫七豎八躺在炕上的賈寶玉、賈環、賈蘭都縮成一團熟睡着。
今日,賈琮打算進城一趟,他要打聽一下其他人的情況,比如說王熙鳳,賈家其他人,迎春不知道有沒受連累,惜春也不知道去哪裏了,流放的人也不知道走了沒等等,再說,看着昨天這村子裏衆人的指指點點,在這兒只怕也不是長久之計,只怕要另找地方安身才是。
輕輕打開房門,賈琮打算先打水洗漱一下。
一出門,他就看見李柱正拿着大掃把在掃院子,廚房裏李嬷嬷正在做早飯。
李嬷嬷一見賈琮起來了,急忙打水,直招呼賈琮去洗漱,跟以前小時候一樣。
賈琮洗完臉,坐在竈旁燒火,李嬷嬷連連擺手,直叫“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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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琮笑道:“嬷嬷,我也該學着做這些事了。”
李嬷嬷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她一手帶大的少爺居然落到這個地步,急忙撩起圍裙擦了把眼淚。
“琮哥兒,不怕,還有嬷嬷了。這院子這田都是給你置的,大可安心住着。哦,對了。”李嬷嬷轉身從貼身口袋裏取出田契和房契,“琮哥兒,你看,這上面都寫着你的名字。你拿着。”
賈琮接過打開一看,果然寫的是他的名字,錢數加起來比他當初給的銀子還多。仔細折好,又還給李嬷嬷,“嬷嬷,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還是請你替我保管着。”
李嬷嬷還想推讓,賈琮指了指邢夫人住的房間,李嬷嬷恍然大悟,急忙收好,“放心,琮哥兒,嬷嬷一定替你好好保管。”
沒多久,衆人都起來了,吃過簡單的早飯後,賈琮就說他要進城去打聽消息,賈環也想進城去打聽趙姨娘的下落,也不知被賣到哪裏去了。寶釵忙請他們幫忙打聽薛家的消息,李纨則讓賈蘭也跟着進城去,到舅家看看。邢夫人則叫過賈琮耳語一番,大意是讓他悄悄去把她放在迎春和邢岫煙那裏的銀子拿回來。胡氏也想讓他們去她娘家送個信。
說走就走,李柱去租了村長家的牛車,李嬷嬷又塞了五兩銀子給賈琮,一行人就出發了。
進了城,大家就分開了,賈環回原來賈家族人住的地方去打聽消息,他與那些人關系還算可以。賈蘭則往他舅舅家去,順便去胡家,反正胡家離他舅舅家也不遠。賈琮則首先到刑部大牢去打聽一下賈赦那些人是否還在,再去買點東西,李家備的衣物糧食都不多,一下子添這麽多人,什麽都要買。
約好會面的時辰地點,大家就各自分開。賈琮坐着牛車,跟李柱一起首先去刑部大牢打聽消息。
塞了點錢給看守,很快得知賈家流放的人早幾天就走了,好象是往極北之地而去。
這消息也并不讓人意外,賈琮長嘆口氣,十流九亡,也不知能回來幾個。
接下來是孫家。
賈琮并沒到前門去問,他知道孫紹祖是個極勢利的人,何必去惹人眼?到了後街,他直接找了迎春陪房趙安。
幾個月的牢房坐下來,賈琮又黃又瘦,臉上還長了胡須,跟以前那個清秀少年截然不同。他已經快16歲了,長得跟比他大兩歲的李柱一般高,只是瘦得多。身高賈琮很滿意,可這胡子是個稀奇物,提醒着他如今是個男兒身了。
周安來得很快,他見到賈琮很是驚奇,直覺地想行禮。
賈琮連忙開口:“周哥,老家有人給您帶了個口信。”
周安看了看周圍,笑道:“麻煩你帶信了,還請屋裏坐。”
進了屋,周安交待他家小子看着門,才見過賈琮,說起迎春的近況來。
賈家出事後,迎春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起來。孫紹祖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又不讓迎春再管家。好在迎春有了兒子,看在兒子的面上,孫紹祖倒沒扣她吃穿用度。孫紹祖怕迎春給孫家惹禍,把她看得死緊,連她的陪房們都有人盯着。不過,迎春倒也伶俐了許多,奉承得到京的孫老夫人十分高興,日日帶着孫子到孫老夫人面前湊趣,加上迎春又懷上一胎,孫老夫人倒很是護着。
賈琮很安慰,迎春總算是立起來了,如此險境她都活下去,以後任何境地她都會把握得住的。賈琮只請周安帶進話去,說是他好好的,其他人也好好的,讓她不用擔心。她只要自己小心謹慎,好好把孩子帶大,那才是她的指望。
跟周安約定好,十日後再來,賈琮就告辭了。
下一站是銀號。
賈琮在銀號裏陸陸續續存了有四百兩銀子,還有他生母墳前的二十兩金子,這是他全部的儲備金。取出二十兩銀子來,要買很多東西,棉衣棉被糧食都要買,昨天李柱就只蓋了幾件衣服,李嬷嬷把自己穿的棉衣都拿出來了。
李柱說不要直接買棉衣,不如買布和棉花回去自己做省錢多了,棉被倒是沒辦法,不會做只好買現成的。賈琮也不知道怎麽選布,便挑着結實耐洗的粗布買了二匹,大致夠了,又買了二十斤棉花,幾床棉被,就花了五兩銀子,又買了兩口袋粗糧,細糧只買了幾斤。
唉,還講究什麽?在牢裏,只要是吃的,都能往下咽。只要是能禦寒的,什麽都能穿。況且賈母死了不到半年,都還在孝期。
路過書店,賈琮想了又想,還是進去挑了幾本舊書,買了最普通的筆墨紙硯,也花了他快二兩銀子。他知道犯官之子是不能參加科舉的,他父親兄長都被流放,他現在是再不能應試了。但他等得起,假若朝廷大赦,他卻已經荒廢了學業,豈不浪費了機會?
在城門口等了半響,賈環賈蘭也都回來了,臉色都不怎麽好。賈琮也不問,大家一齊坐車回了李家。
賈蘭這邊很簡單,只說到胡家門房送了信,然後去了舅家,見了二舅,說了幾句話就回來了。
賈環得到的消息就多了。
首先,原先賈氏族人聚居之地已經散了。賈家寧榮二公之後共二十房,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原籍十二房。寧榮二府被抄後,那些平日巴着不放的族人見勢不妙,怕連累到自己,有親朋投靠的都搬走了,其餘大多也回原籍去了。
倒是有個賈芸留了下來,他已經開了一個小鋪子,賈環的消息就是從他那兒得來的。
樹倒猢狲散,這也本是人之常情。
那些回原籍的倒是做了件好事,把賈母靈柩一并帶回去安葬了。賈母抄家之日而亡,領頭的請了旨意,看在賈母原是一品诰命夫人的份上,置了副棺材,好生裝斂,又出了銀兩,托付給了賈代儒。賈母倒也算是葉落歸根了。
然後,寧榮二府的家産悉數入官。賈琮忙問邢夫人和尤氏,以前族裏可置得有祭田,祭田按律是可不入官的。邢夫人搖頭不知,尤氏倒是知道一些,只說以前雖四時祭祀,都是二府走賬,并沒置下祭田,家廟倒有一座,就是那鐵檻寺了,平常也無用,只是族中有喪時,往往将靈柩寄放于此處。
賈琮頗有幾分憤憤,唉,只怕是寧榮二府中人都自視太高,做事太猖狂,居然連後路也沒給自己置辦好。
再來,就是鳳姐惜春巧姐的消息。鳳姐受了刑,一病沒了,死前只惦記巧姐下落。巧姐那日到舅家後轉手就被王仁遠遠賣了,曾受過鳳姐恩惠的劉姥姥去找她去了。惜春至今沒有消息,只怕是丢了。
衆人都颔首不語,王熙鳳平日裏行事确有幾分狠利,手裏也是有人命的,不想卻報應到了巧姐頭上。巧姐方才十歲,生得玉雪可愛,只怕是兇多吉少。至于惜春,尤氏也無計可施,她們素來不親近,聽過也就算了。
最後,是薛家的消息。薛蟠被斬了,薛家家産也全部歸了官,薛姨媽哭瞎了眼,一病沒了,幸好還有個薛蝌,帶着兩幅棺材,一家回了金陵。
薛寶釵聽了傷心欲絕,只倒在尤氏懷裏痛哭失聲。尤氏想到自己現在也無家可歸,抱頭痛哭起來。
邢夫人忙問道:“我那侄女呢?”
“草草成了親,邢家二老也跟着女兒女婿去了。”
“那該死的小蹄子,別讓我再碰到她。”邢夫人很是氣急敗壞。
衆人摸不着頭腦,賈琮卻知道邢夫人那是心疼她的一百兩銀子。
賈琮又說了自己聽來的消息,被流放的都走了,迎春也被看得死緊,脫身不得。
邢夫人更急了,死抓住賈琮的手:“琮兒,你可千萬得找機會見見你二姐姐啊。”
賈琮拍拍邢夫人的手:“太太,不急,您還有我了。”
十天後,賈琮再次去了孫家,這次周安在外面見了他,推過來一個青布包袱,小聲道:“這是太太讓我轉交給舅爺的銀子,裏面有一百兩是大太太交給太太保管的,另外四十兩是太太好容易湊出來的。太太讓我轉告舅爺,說她一切安好,只要舅爺過得好,她就放心了。”
賈琮鄭重謝過,他自然知道在那麽嚴密的盯梢下把這麽多錢帶出孫府有多麽不容易。
“請替我謝過二姐姐。有這許多銀子,夠我們過上幾年了,足夠了,請二姐姐不要擔心,好心保養身子便是。總有一日,弟弟會光明正大地來看她的。”
回到李家,邢夫人拿到一百兩銀子心裏終于有了一點底,看到迎春僅給了四十兩,又喃喃地抱怨起來。
其餘人倒沒說什麽怪話,四十兩以前對于這些人來說,都是小數目,只是這幾月的人情冷暖,他們也不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現在他們已經成了受人接濟的落魄窮親戚了。他們不同于邢夫人,邢夫人畢竟是迎春的嫡母,抱怨兩句也無可厚非,他們從出獄到現在,都是靠着以前的下人來養活,早就有不少自知之明了。
目前還住在李家的有賈寶玉賈環賈琮邢夫人尤氏寶釵六個人,李纨母子在幾天前被李家派人接走了,走前一句話也沒留下。胡氏也被娘家人接回家去了,尤氏也不敢攔,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兒媳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