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第13章 (2)
清晨,徐瀞遠起床,準備上班。
她身體沉重,頭疼,眼澀,喉幹,昨晚哭太久,她醒來,感到恍惚。她喝口水,拿了洗臉盆,推開門去廁所。涼風撲面,她打個哆嗦。跨出腳步,撞到某物。她低頭,驚呼——
“程少華?!”
徐瀞遠驚訝,程少華沒走,他坐在地,背靠門邊牆壁,屈膝睡着。
徐瀞遠蹲下。“喂!”她搖他。
程少華睜眼,眼色恍惚。
“早。”他迷蒙着雙眼,對她笑。
她看着他睡眼惺忪,孩子氣的憨樣。“幹嘛睡這裏?不是叫你回去了?”
看徐瀞遠平安現身眼前,他安心了,伸手,暖暖的手掌,撫在她臉側。“昨天看你那麽傷心,怕你出事……你又不讓我陪。”
“所以你就睡這裏?”
“是啊,晚上下雨,會冷欸。現在終于知道為什麽流浪漢一定要帶着紙箱做墊子,原來晚上坐地上很冷的。”
“我會出什麽事,我又不會跑去死。”
“誰知道,你個性那麽怪。”
“你才奇怪,是在固執什麽?”
“喔,很有朝氣喔,可以跟我吵架了,我放心了。”他起身,唉呦唉呦地揉着腰。“坐着睡,腰很酸的啊,你知道腰對男人有多重要嗎?”
Advertisement
不好笑,徐瀞遠瞪他。
他舉手投降。“好好好,你上班,我回家。”他指着擱地上的洗衣袋。“幹淨的床單枕套幫你帶回來了,我走喽。”
徐瀞遠看他揮揮手,走了。他邊走邊揉腰,又一邊打呵欠,一副骨頭快散架的可憐相,精神很萎靡喔。
“喂——”她喊住他。
他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她。
“你那麽累,開車要是出事怎麽辦?到時又變成我害的,你過來。”
是,馬上回來,她關心他的嘛。程少華笑呵呵地,看徐瀞遠指着身後房間。
“你進去睡,睡飽再走。”
“好主意,早這樣不就好了,昨天一個人睡很寂寞呴?”
“什麽?”他很愛被瞪喔。
程少華怕她反悔,趕緊拎了洗衣袋,跑進房裏。“你看你,沒鋪床單就睡,所以應該開門讓我進來啊!”
他将幹淨的床單被單都拿出來,刷地換好床單,弄妥被套。然後窩進這一團香噴噴裏,幾乎要在她床上打起滾來了,他翻來翻去,伸展四肢。
“爽!”
幼稚欸,徐瀞遠看着他,這真是那個高談“小狗成交法”的酷作家嗎?怎麽像個賴皮小朋友?她看程少華孩子氣地團在她床上。
屋外日光橙黃,透窗映照小房。他在晨曦裏,幸福滿足地蹭着她的小床。看着這一幕,她心裏暖暖地,竟然不自覺地,嘴邊浮起笑意,他總是能逗她笑。因為仇恨,她不認為自己還有愛的能力。但愛的本能,沖破記憶黑牆,不經她許可,翩然降臨了。
在這個早晨,有這樣一瞬間。徐瀞遠被久違的幸福感籠罩。
她看程少華左手肘撐着臉,躺得很惬意,看着她,性感地笑着誘惑她。“來,”他拍拍床鋪。“要不要來一起睡?”
“神經。”賞他大白眼,徐瀞遠去上班。
徐瀞遠坐在收費亭,她恍惚,心不在焉。
整個上午,她抄佛經,抄了幾頁,撇在一旁,發起呆。後來,她改削鉛筆,削了很多枝,每枝鉛筆削得尖尖。而心啊,卻軟塌塌……
她想到昨夜,程少華睡在她房門外,睡在冷空氣裏。想像他坐在那兒,是怎樣的心情,又怎樣頑固地不走,因為擔心她,他竟從天黑坐到天亮,然後累到睡着,只為确認她平安……
嘿,他以為他是天使還是菩薩?最好他是這麽有大愛。
難道……他很愛她?這一失神,刀片斜了,剃傷指頭。她想着——
疼啊……銳利的痛楚,讓徐瀞遠愣住,盯着滲血的指頭,眼眶濕了。
原來我還不夠麻木,原來我還能被人感動?
好像只要再多幾天,多一些時間,她就會被這男人逮住,他好可怕,他會讓她軟弱,他令她閃神,他令她高興,他太溫暖,他害她……忘記仇恨,會不會漸漸地,還讓她忘記妹妹……
徐瀞遠任指尖的血,緩緩地淌落,她故意不止血,想記住刺痛感。
不可以太快樂,你不能快樂啊。徐瀞遠……你妹妹死了,你怎麽還能這樣高興?
“喂!”有人生氣喊,握住她指頭。“你傻啦?”
程少華罵她,他醒了走過來,就看她對着劃傷的指頭發愣,也不止血。他揪住她指頭,她要縮手,他抓緊了,拉過去吮住她指尖,吮去了她的血。
她怔着,看着窗外的他。她臉紅了,有點窘,有點尴尬。
終于放開她手,滿意地看着那傷痕已經沒有血。“有沒有OK繃?”
“不用啦,又不痛。”她收手,低頭,喃喃地念他。“睡飽了還不回去。”他嘆息,拿她沒轍。
“流血也不痛,你果然變态。”他見收費臺,堆滿削尖的鉛筆,一大疊A4紙,寫着密密麻麻小字。
他看清楚了,原來她一向埋首抄寫的是……佛經?
“你抄這個做什麽?這是《大悲咒》吧?”
“嗯……”
“鉛筆呢?幹嘛削這麽多?”
“興趣,不行嗎?”
嘿,他笑着,真難得,今天她有問必答喔。“我睡覺的時候,你有沒有跑去偷看我?”
“你好帥嗎?呿。”她翻白眼,他哈哈笑。“我要工作,你回去,別打擾我。”
“又不忙,讓我打擾有什麽關系?”
徐瀞遠擡眼,瞪他。“你不用寫稿?我發現你比我還閑。”
“要,要寫稿,我忙得很。”程少華忽偷抓一把鉛筆。“既然削鉛筆是興趣,這些筆我幫你用鈍了,再讓你削個過瘾。”
她沒反對,又低頭了,他發現她嘴邊露出淺淺笑意。
他也笑了。“喂,你抄《大悲咒》是要燒給你妹妹嗎?”
“嗯。”她說:“我聽說抄這個燒給往生的人很好……”想了想,她又說:“我曾經跑去觀落陰,想看我妹——”
她故意這樣說,想試探他的反應。因為觀落陰這事,讓當時篤信基督教的未婚夫王仕英,很生氣。王家認為她迷信,神智不清,硬要拉她去教會。
現在,徐瀞遠說出來,看他會不會被她吓倒。她擡臉,研究程少華表情。程少華的反應,出奇平靜,他竟還問:“結果有看到你妹嗎?”
“花了很多錢,沒看到。”
“你對妹妹真好。”
“我對她不好,所以才會在她死後做這些沒用的事。”
“唉呀,這收費亭怎麽這麽小啊!”他拍拍窗臺,有點氣惱。
她不懂他惱什麽。
他把頭伸進窗內,附在她耳邊說:“我現在,想吻你。”
什麽啦……徐瀞遠臉紅。
結果他偷親她臉頰一下,退出窗口。
他看着她說:“我爸生病時,不要說《大悲咒》了,連《藥師經》我都抄。要不要背給你聽?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游化諸國。至廣嚴城。住樂音樹下。與大宓刍衆。八千人俱……”
徐瀞遠笑了。“然後呢?你爸好起來了嗎?”
他搖頭,微笑道:“沒有。”
他伸手,手指親昵地搔她的臉,眼色溫暖得教她心醉。他說:“雖然還是走了,可是,那是我當時唯一能為他做的。有沒有效,都要試。人在走投無路時,有事可以做還是好的,對吧?”
再次地,被程少華的話語感動,她有那種被了解的共鳴感。他不說教,他只是傾聽她、了解她,沒有批評她的行為,沒有把她當神經失常。
她眼角泛起淚光,她心悸。
是啊,人在沮喪低潮時,不想聽大道理,也許盡幹些別人目中的蠢事。傷心絕望的當下,不想聽道理,只想被了解。了解她多恨,多惱,多憤慨,多痛。她不想被命令着應該做啥,只想被理解,能痛快地發洩,反而減輕壓力。那些質疑跟批判的目光和言語,只會令她更想封閉自己。
而他為什麽,總能輕易撬開她心門?
徐瀞遠有股沖動,想站起來了,跑出小收費亭,跑出去擁抱他,投入他暖暖懷抱。但她只是把頭更低,忍耐着,努力不要哭出來。聽他說——
“那我走了喽。”他揉揉她的頭,親昵的口吻,太溫暖。
徐瀞遠用憤怒圍起的牆,有了罅隙。
再擡起臉時,她看見日光比平時更燦爛,它們浴着走遠的高大身影。他離去卻留下某種,袅袅細細的糾纏,甜絲絲地包圍住她。
她舍不得他走,意識到自己,漸漸地啊,她開始依賴他。
程少華心情好,午後,天氣大熱,他一路吹口哨,嚼着曼陀珠,買了頂級貓罐頭,神采奕奕回家,一開門,差點踏到一條死屍,喔不。更正,是躺在地,狀似死亡的女子。
郭馥麗,躺在地上,拿着手機,在講電話,她向程少華比個噓的手勢。
又來了。
程少華看她癱在地板,氣若游絲,夾雜幾聲咳嗽地講電話。
“……我已經跑去看過醫生了,不好意思,我頭好暈,又一直吐,才沒去開會。我也沒辦法,怎麽知道忽然會生病,唉呦,我這身體真是沒用啊,趕本的時候偏偏——什麽?!”
程少華驚退一步,因為郭馥麗猛地跳起,瞬間神清氣爽,铿锵有力。
“剛剛彙進來了?是呴,你确定?OK,明天幾點開會?沒問題。準時到,關于第五集 我有個很棒的I dea,一定中!明天跟你說,掰——”郭馥麗按掉通話鍵,帥氣地比一個勝利手勢。“YES!”
程少華翻白眼。“我以為演員才要演戲,想不到編劇也愛演。”
“你懂什麽?幹我們這行,太乖就等着被榨幹!鈔票沒進來前,我一個字也不會交,要開會,免談啦。”
“唉。”程少華搖頭,走向房間。“瞧瞧現實社會,把人變成什麽樣,當初那個清純的郭馥麗到哪兒去了?”
“那請問那個一跟女人講話就臉紅的程少華又到哪兒去了?”郭馥麗坐椅上,翹起二郎腿,打開筆電,檢查銀行彙款資料。“且讓我瞧瞧是否一個子兒也不少……”
“小郭你電話講完了嗎?”潘若帝從房裏跑出來。
“講完了,錢彙進來了,yes!”
“那你要請客,上次披薩是我付的。”
“沒問題,晚上請你吃麻辣鍋。”郭馥麗打電話給姐姐。“姐,你今天發薪水對吧?買鼎王的麻辣鍋來,慰勞一下妹妹可好?愛你喔,啾咪。”
結束通話,看潘若帝跟程少華瞪她。
郭馥麗搔着頭。“幹嘛?覺得我無恥?你們啊,不要用那種不屑的眼神看我,要是你們跟我一樣曾經被八個繼母,六個男人,八家制作公司騙過,還讓朋友出賣過兩次,連身分證都被老爸偷去借錢,”她往前站一步,望着陽臺,義憤填膺,雙手握拳。
“相信你們也會跟我一樣,終于懂得如何在這個殘酷,血腥,卑鄙,下流,黑暗,肮髒,龌龊,陰險的現實社會裏生存……我最愛聽的就是亂彈阿翔唱的《良心》,良心啊——大家都沒良心啦!”講得很爽喔,一回頭,啊咧,人呢?
僅剩桌上一排貓咪,坐着聽她講古。郭馥麗感動,淚盈于睫,奔過去摟住群貓。
“只有你們懂我,嗚嗚嗚……”
懶得聽小郭憤世嫉俗,潘若帝拉程少華進房,他神秘兮兮關門,接着好嚴肅地看着他。
“華哥,你要冷靜喔,我要跟你說一件有點嚴重的事。你聽完千萬要冷靜,不要抓狂喔,不然我就不跟你講了。”
X,這種開場白就是要讓人抓狂的嘛!
不過,程少華不是一般人,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他非常冷靜,甚至還反問潘若帝:“喂,大家一起住幾年了,這一向歇斯底裏的人是誰?”“小郭。”
“這一向神經衰弱的人是誰?”
“我?”
“對啊,最冷靜的都是誰?”
“你?”
“就是啊,所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要寫稿了。”程少華拉開椅子,桌前坐下。掏出徐瀞遠削得美美的鉛筆,滿臉笑意攤開打草稿用的稿紙。
“OK,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潘若帝籲口氣,望着他趕稿的背影。“剛剛我看網路新聞,你媽到法院按鈴,告你棄養——”
“X&%※%◎!”
嗯,以上程少華跳起來咆哮的字眼,太過暴力,潘若帝掩耳,放空,當沒聽見。等程少華嚷完,他才放手,看着華哥。
“所以我叫你冷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