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第5章 (2)
程少華按下通話鍵,對方得知徐瀞遠出車禍很慌張,看來是她的好友。他簡述狀況,請對方帶一些替換衣物過來。又到護理站,替徐瀞遠辦好住院手續。
他穿過病房走道,找她的病房。
走道兩側落地窗外,天色已暗,遠方有霓虹,瑩瑩閃爍着。
程少華推開三〇二病房,走進去。
這是一間兩人病房。
第一床,躺着個睡着的老婆婆。
第二床,靠着窗,徐瀞遠躺在那裏,左手吊着點滴。
程少華走近病床,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垂陣凝視那張睡臉。她睡容平靜,彷佛沉靜地去到另一地方。
而裸在病人服外的左手,垂落床沿,手腕吊點滴,掌心朝上攤開着。他看着那只攤開的小手,繃帶橫過掌面,覆蓋傷口。看着那傷痕累累的手,彷佛看見裏邊蘊藏着巨大的無力感。
程少華怔看着,竟移不開視線。
他将自己的左手,從溫暖的口袋抽出,去握住她的手。
隔着繃帶,他手掌,感覺到她掌心的冷。
他猶豫着,握實她的手。同時意識到自己心跳快了,更驚愕的是感覺到自己眼眶酸澀。這是怎樣?他心疼她?這是憐憫嗎?還是同情?或者是……是什麽啊?
宛如感同身受,觸到她的悲傷,竟有共鳴感,為何?
他豈是多愁善感的人?哪會這樣良善對旁人的悲傷起共鳴?他在這裏做什麽?他有這麽關心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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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華在廁所裏,哼着歌,頗怡然自得。
水龍頭嘩啦啦地開着,他若無其事,沖洗東西。
掌中是左手香,離開事故現場前,他拾回,放塑膠袋裏。在清水中,他邊哼着歌,邊将壓爛的葉子跟葉梗摘除,将染血葉仔細清洗後,還原本來面目。空氣飄着左手香的特殊香氣,稍後,他買了果汁,一口氣幹了,将空瓶洗淨,置水,左手香插于內,擱在病床旁的桌子上。
然後他坐下來,肘擱桌面,雙手托臉,凝視徐瀞遠。
他坐了一會兒,才離開病房。
晚上八點,徐瀞遠醒來。
鄰床病人,開着床頭燈。
微弱光影中,徐瀞遠看見左手香,安插瓶中。誰将它從事故現場拾回?又看見桌面疊着某種塔狀物品。
徐瀞遠拉扯電燈抽繩,燈亮,她看清楚了,那是用彩色撲克牌疊成的塔山。最底部是十張撲克牌,兩張尖端相觸,構成三角形,做出五個三角形,再以橫放的撲克牌平放在塔尖,然後繼續往上制造八個小三角形,如此再往上,最頂尖是兩張撲克牌斜靠着的三角形。
所有撲克牌構成一屋檐狀,能将撲克牌疊成這樣,需要一雙巧手,及絕佳平衡感。
徐瀞遠驚訝着,她睡着時,誰在這兒弄了這些東西?
是他嗎?程少華
她想到先前,他鑽入車底,幫她撐住板金,當時她瘋狂慌亂,她很失态,那樣子應該好吓人。而他的行為,令她錯愕,又有點感動。但,更多是尴尬跟氣惱,沒人喜歡自己的醜态被目睹,幸好現在他不在……
“我來了——”爽朗聲音響起。
徐瀞遠吓一跳。
程少華拎着晚餐走進來。“醒了呴,我買了晚餐,護士來過沒?你要留院觀察三天。”
徐瀞遠低頭,隐藏微紅的臉。她鎮定心神,緩慢坐起,他來扶,她避開了。
“我可以。”坐好後,她看着他。“你怎麽還在?”
“快吃吧,等一下護士要拿藥過來。”程少華坐下,将撲克牌掃平,又一張張重新疊起。
“房租放着,你可以走了,晚餐的錢從下次房租扣掉。”
“不急,我可以再待一會兒。”他晚上有事,跟室友約了要看電影。
“你在旁邊我不自在。”
“護士說晚上要有家屬陪,我看過你的手機,通知一位章曉陽的幫你帶替換衣物。”看看手表,他納悶:“怎麽還沒到?”
“沒必要,又不是傷得很重。你快走——”她一直趕他。
“好,我走喽。”他把裝着租金的信封放桌上,想想,又不放心:“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
“沒有。”
呴,她可以更果斷喔!程少華站着,沒走。
過一會兒,她轉過臉,看着他。“還不走?”
她亮晶晶的眼瞳,像貓兒可愛。他微笑,他指了指左手香。“你有沒有發現這個?”
“有看到。”
“欸,不誇獎一下嗎?是誰把它血淋淋從車禍現場撿回來?是誰把它洗得這麽幹淨?是誰讓它插在瓶子裏這麽美呀?”
徐瀞遠差點笑了,什麽啦,這家夥竟要她誇獎?神經。
她擡起右手,教他看見上臂傷口。“是誰堅持要我捧着花盆來?是誰害我被花盆割傷?我縫了五針……”
他揮揮手,走也。可惡的女人,專長是掃興。
他走了,她這才笑出來。
然後,發現他忘記把撲克牌帶走,徐瀞遠掙紮着,将撲克牌撈過來,取來一疊,放掌中細審。
每張撲克,有一小畫,用色淡雅,小圖逗趣。她一張張檢視,這不是一般書店賣的游戲撲克牌。甄宜要是見了,一定很喜歡。
長夜漫漫,徐瀞遠架起病床專用的餐臺,拿起兩張撲克,學程少華排成塔狀,一層一層,往上堆疊,她試了幾次,沒成功。
程少華怎麽辦到的?她重複試了又試,每疊到第三層就倒塌。專注着重複堆疊,她忘了身體的痛,難得在獨處時,可以這樣平靜。
“派特的幸福劇本”The Silver Linings Play book,近期大獲好評的電影。這是今晚程少華跟室友們要看的,郭莞钰有免費公關票。程少華準時抵達,現場只有郭莞钰在。
她高眺纖瘦,一襲清麗白洋裝,真好看。
郭莞钰看程少華手心貼着OK繃。“怎麽了?”
“皮外傷,沒事。他們呢?”
“我妹編劇會議還沒開完,潘又被客戶纏住,看來今晚只有我們了。”
“太好了,他們在只會吵。”
他這麽說,教郭莞钰笑開。“我打了電話給你,你沒接。”
程少華這才想起,方才在醫院,怕吵到徐瀞遠,把手機調成靜音了。
“走吧。”程少華跟郭莞钰進場看電影,這片子荒謬怪奇,幽默感人。結束後,他們到附近的露天咖啡館聊天。
郭莞钰笑盈盈說:“派特真好運,在最低潮時,遇到蒂芬妮陪他,看完好感動啊。”
“因為電影只拍到他們相遇戀愛,假如結婚住在一起,就會變成‘派特的災難劇本’。”
“你又來了,講話真毒。”
“我是說實話,電影畢竟是電影,人生苦短,幹嘛要跟麻煩的人戀愛,愛到神經兮兮的,不是非要愛得這麽困難才叫愛吧?這樣就感動?”
“嘿,幸好我不像我妹,我啊,才不跟你這個大作家吵,吵不贏的。不過呢——我倒是很好奇,對程少華來說,這世間,有不麻煩的女人嗎?”
“有啊。”程少華笑道。“等我找到,立刻結婚。”
“最好是。”郭莞钰細數他的情史。“程兄對女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女朋友因為你忘記她的生日鬧情緒,開除之。你說這樣太情緒化,不會是好太太。女朋友購物欠了卡債,開除之。你說無法控管財務,不會是好老婆。女朋友不喜歡貓毛沾到衣服,你又開除之,你說沒愛心的女人不會是好妻子。女朋友約會因為打扮遲到幾次,你開除之,你說連自己時間都不會管理,不能當伴侶。程先生啊程先生,普天下,有哪個可人兒能教你滿意的?一不滿意就換人,試問你開除幾任女友了?”
“我這像國外辦大學,入學門檻低,拿到文憑很困難。”
“是,你的‘小狗成交法’太出名了。”
“嘿。”他眨眨眼。“我的‘小狗成交法’,大受男性同胞歡迎,要不要看看我收到多少男性讀者的信?”
“你用理性談戀愛,但愛是瘋狂的。”郭莞钰笑他不懂愛。
“只怕發瘋的代價太高,會毀了你的一生,不值得。”
“說句認真的——”郭莞钰捧着雙頰,啜着飲料,一雙慧黠的眼,瞅着他。
“我覺得你被你那個問題媽媽吓壞了,只怕到最後你會虛度人生,孤獨終老。”
“是啊,我有絕佳的負面教材。你敢說我?講到孤獨終老,你條件這麽好,也不見你跟誰戀愛,我看你的考核标準比我嚴。”
她低頭,回避他目光。“我是愛惜羽毛,我不要平庸的男人。”
“哦?我誠心誠意給你建議,不平庸的男人,都不好相處,比如我。”
“所以呢?想自告奮勇嗎?”郭莞钰半開玩笑問。
“我不行,小郭會殺了我。”
“怎麽說?”
“對她姐姐實行‘小狗成交法’,會被她當小狗踢。”
郭莞钰哈哈笑,心卻苦澀着。她愛慕程少華,但更愛面子,只能試探,不敢太露骨。
她怕傷心更怕傷自尊,程少華一旦狠心起來,教人招架不住。也許,這樣清淡如水的交往,更長久。她盼着有那麽一天,程少華終于厭倦尋覓完美情人,會發現她存在,她一直默默等在他身旁。
每次這樣跟他獨處,聊天說笑,她總希望時間永遠停住。
但他看看手表說:“很晚了,我們走吧。”
深夜十一點,程少華推開家門,一只黑白相間、活像小乳牛的貓兒,坐在入口處迎接他。
“小華?”程少華蹲下,笑望它。它看不見主人,兩只眼睛早縫合了,它是只失明貓。聽到主人喊叫,兩耳順服地往後扳,仰起臉,朝他發出喵聲。程少華将它撐抱起來,笑望它。
這瞎眼貓個性極好,幼時雙目感染,被好心的大學生帶去醫院治療,無力負擔醫藥費,最後經獸醫師安排,由程少華繳清費用,領回家養着。
它柔順無辜,人見人愛,連家中其他貓兒也都讓着它。對着這樣一只教人憐愛的貓咪,就算是鋼鐵心腸也要融化啊。雖然目不能視,行走憑嗅覺,卻毫無防備心,簡直天使投胎來的。
程少華瞅着它,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笑意更深,抱着小華,離開家。将貓兒放置車上,發動引擎,朝醫院方向駛去。
他又來了?這麽晚的時候?!
徐瀞遠瞪着程少華。他來時,她正開着小燈,疊撲克。來不及收拾,被撞個正着,他立刻指着她喊——
“呴!偷玩我的撲克牌。”
“是你自己沒帶走。你又來幹嘛?”她臉紅。
“來探望生病的房東。”
“我要睡了。”懶得跟他廢話,徐瀞遠翻身,背對他。
程少華也不吭聲,一會兒,徐靜遠愣住,掀被,往裏頭瞅,駭見個毛茸茸東西偎近小腿肚,徐瀞遠将被子掀高。
是……一只貓?
沒眼睛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