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其實
其實
和陶白行的通話時間不長,加起來都沒有五分鐘。
談蒼告訴陶白行,之前陶白行給他的雞蛋和蜂蜜,他分了一半給爸媽,剩下的半桶雞蛋他一天蒸一個來吃,今天剛吃完,而蜂蜜到現在也還沒喝完。
陶白行又問談蒼要不要再給他寄一點。
談蒼說不用了。
陶白行不是很能和人唠嗑的性子。
雖然開店,但也是個沉默的店主。
談蒼回來之後的日子太累,之前那段旅途的悠長睡眠像是給最近這段加班日子的準備,現在也打不起精神和陶白行說話。
兩人聊……可能都沒算聊得起來。
可是,談蒼接到陶白行的電話還是有點高興。
一段以為已經過去、只是在回憶裏的友情,現在告訴他,這段友情是正在進行着的。
陶白行還是那麽善良。
他讓談蒼想起在八土鎮的那段輕松的日子。
一切都還是美好。
沒過幾天,談蒼就收到了陶白行寄過來的快遞。
一大箱子,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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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白行大概是怕石榴磕壞,用了很多層包裝。
談蒼說不要蜂蜜,陶白行還是給他寄了兩罐新的蜂蜜。
他拆出了一地泡沫、廢紙,像尋寶一樣挖出來了石榴、桃子、蜂蜜和雞蛋,居然還有一罐桃膠。
他給陶白行拍了個照片,道謝,忍不住有點想笑。
離職前,幾個大活動連着來,談蒼忙了好一陣。
離職後,談蒼猛地松下來,倒是病了一場。
一早上起來身體發軟,腦袋昏沉。
談蒼也不太吃得下食物,調了點溫開水把蜂蜜泡了,喝了半杯,剩下半杯也喝不下。
醒了,也睡不着,談蒼斜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度過着時間。
魏嘉的消息也在那時候發來。
談蒼覺得奇怪,最近怎麽總有意料不到的人聯系他。
魏嘉說:[前段日子在忙,這兩天閑下來了,你有空嗎?要一起吃個飯嗎?]
談蒼不知道魏嘉前段時間在忙什麽,籌備婚禮,還是工作上的事情。
分手後兩個月沒聯系,魏嘉也沒出現。
怎麽,現在他閑下來了,談蒼就要去嗎?
談蒼心想他這樣有點像無理取鬧,但是不想去也是真的,于是沒有回複消息。
魏嘉沒有收到談蒼的回複,直接找上了門。
這下談蒼沒法回避了。
談蒼在睡夢中被吵醒。
但是這個大抵怪不上魏嘉。
因為魏嘉是在周末上午十點半來的,他以為這個時間段談蒼應該在醒着。
談蒼開了門,一副病恹恹樣子。
魏嘉眼神閃躲,人在面前也愣是沒一眼看出來談蒼不舒服。
“我,我之前也來找過你,”魏嘉聲音放得輕,“但是你不在。”
談蒼看着魏嘉,靜默半刻,開口說:“先進來吧。”
桌面上,談蒼喝完蜂蜜水的杯子還沒有放回去,一顆紅彤彤的石榴和幾顆猕猴桃放在一個褐金色玻璃盤子裏。
石榴是陶白行給談蒼,而談蒼沒有吃完的。
猕猴桃是前幾天談蒼自個兒在網上買的。
魏嘉沒有太留意,他只注意到了談蒼家裏原先屬于他的一些物品都已經沒有了。
他不免感到失落。
談蒼和魏嘉的想法不太一樣。
談蒼是快刀斬亂麻,魏嘉則相對比較被動。
分手兩個月,魏嘉還是喜歡在閑時也穿襯衫長褲,戴一副細框銀絲眼鏡。
魏嘉所有的鞋子都可以分成兩個類型,組最樸素的白色運動鞋,和正經場合用的黑色皮鞋。
魏嘉過來前剪了頭發,衣領掖得整齊,也穿上了皮鞋。
他忐忑地敲響了談蒼家門,又被濃濃的傷心籠罩。
臉上的疲倦也濃,大概是好一段日子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魏嘉在心裏緬懷着他倆這段感情的時候,談蒼強撐着打起精神,兩個人都努力展現自己還好的樣子,努力不露出疲态。
談蒼拿出一次性杯子給魏嘉倒水。
雖然分了手,也不是要當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
談蒼還在和身體搏鬥、緩神,低頭擡頭之間,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魏嘉握着水杯,仍是有點出神。
他以前在談蒼家有屬于他自己的水杯。
好一會兒,他才發現談蒼動作比平日遲緩,眼睛也半閉着。
“你怎麽了?”魏嘉抽出一只手扶着談蒼,又探了探談蒼額頭,“生病了嗎?”
“沒事。”談蒼小動作地躲開了魏嘉的觸碰,“你過來有什麽事嗎?”
談蒼額頭的溫度稍稍有點燙,說話的聲音比魏嘉還輕。
魏嘉立馬發現不對勁:“發燒了?吃藥了嗎?要去醫院看看嗎?”
“沒事,我吃過藥了,”談蒼除了有點頭疼,不暈,也不難受,只是像是沒開機一樣,沒法醒神過來,話也說得少,又問,“你怎麽過來了?”
這話也問得生疏,仿佛魏嘉沒事就不能過來了一樣。
魏嘉還是在和父母一起住。
以前和談蒼約會的時候,也有好些回是直接在談蒼家度過。
他從前是不打招呼就可以過來的,可現在,談蒼卻問他“過來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過來了嗎?
“我們的感情還可以繼續嗎?”魏嘉心堵得厲害,握着水杯的手也握不住到把水杯放下。
魏嘉迫切地将眼神一瞬不錯地放在談蒼身上。
“你生病了,我來照顧你,好不好?”魏嘉再次把手搭上談蒼胳膊。
“我們的感情已經結束了,”談蒼生病中艱難分不出一絲心神去應付魏嘉,“你忘了嗎?”
談蒼現在整個人如同被強行喚起的機器,迷糊,混沌,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錯了,對不起,”魏嘉眼眶紅了,“我和何悅已經散了,我不會結婚。”
“魏嘉,有意思嗎?”談蒼輕聲問。
魏嘉怕極了談蒼這種輕聲的質問,談蒼這樣像是對他已經完全失望透了,像是再也不會在乎他了。
魏嘉也沒有辦法回答談蒼的話。
他本來就不那麽會說話。
他一直知道談蒼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很喜歡談蒼。
也知道談蒼是個下定決心就很難改變主意的人。
魏嘉怕,談蒼已經放棄他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魏嘉一個勁地道歉,“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你沒錯,我們都沒錯,只是不适合。”談蒼動心思費勁,講話也費勁,他整個人都如處霧中,但他又覺得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了。
談蒼說完那句話,歇了好一陣。
魏嘉沒有應答,談蒼又說:“何悅不是不介意你和男人在一起過嗎?”
“我做不到,”魏嘉說,“我,我不想耽誤她,在訂婚之前我先提出了不要再繼續。”
魏嘉猶豫了很久,到雙方家長見面、快要敲定什麽時候開始走訂婚流程時終于鼓起勇氣拒絕。
女方家長把魏嘉臭罵了一頓,魏嘉賠了點錢,又被魏父魏母臭罵了一頓。
後來一家人冷戰了許久,到現在,魏嘉在家裏都還和父母僵着。
他一方面還是不想要這場形式婚姻,一方面也是放不下談蒼。
在進退不得之際,魏嘉需要談蒼。
魏嘉一雙眼睛殷切地緊盯着談蒼,他希望從談蒼臉上看出驚喜之色,希望談蒼能告訴他他一直知道他是什麽人,希望談蒼贊許他的決定。
可談蒼臉上神情不變,聽到這句話之後,連眼簾都沒擡起。
沒有驚喜,反而嘆息。
“我們已經結束了。”談蒼不想說太狠心的話,說的話也都想嘆息,“當時我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分手了,你不也同意了嗎?”
談蒼的每句話都很輕。
魏嘉聽着卻覺得像薄,每一句話都鋒利地紮進他心裏。
談蒼那時候問他是不是決定要去和女人在一起,魏嘉沒有回答。
談蒼說分手,魏嘉也不吭聲。
魏嘉不吭聲,是不想把話說死,而談蒼全當他默認。
其實魏嘉知道,如果當時他再說點兒什麽,現在他和談蒼不會是這樣。
“我來得太晚了嗎?”魏嘉倒不覺得談蒼能在這兩個月裏移情別戀,他只是覺得他的猶豫有點久,道歉來得有點晚。
可是魏嘉心裏也在想,怎麽就算晚了呢?
以前他們不也是這樣的嗎?
分開,也還是會和好。
“我們以前在一起那麽好,”魏嘉握着談蒼的手收緊,拉着人靠近,成了一個擁抱,“以後也繼續,不好嗎?”
魏嘉抱着人,像是安慰,像是撒嬌,也像是哄。
他一直都覺得他和談蒼很般配。
魏嘉和談蒼都是中城人,家裏離得也不遠。
他和談蒼都長得好,站一塊兒常常都被誇是鑽石王老五。
他和談蒼家庭背景想當,也很門當戶對。
雖然有時候有一些小小的摩擦,可是,這麽多年來,魏嘉依舊覺得談蒼是他遇見的最好的伴侶。
“你不愛我了嗎?”魏嘉其實很沒有安全感,他很愛問這個問題。
以前的談蒼會用語言說、用行動做,說他愛他。
現在談蒼說:“不愛了。”
魏嘉心都要碎掉了,渾身僵了一瞬,明明抱着談蒼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他差點要哭:“你騙我!怎麽可能不愛了!”
以前談蒼說過那麽多回愛,魏嘉不信。
現在談蒼說不愛了,魏嘉也不信。
“魏嘉……”談蒼的心裏像被扯開了一個洞,呼呼地被風穿透。
他心軟,看到魏嘉難過,他也難過。
談蒼想擡起手回應魏嘉的肩膀,但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動。
他的腦袋好像更痛了。
談蒼張了嘴,喊了聲名字就收了聲。
腦袋疼着,心裏也疼,他心裏空空茫茫地,話語像是要穿過重重質問才能到達嘴邊。
“就是因為以前我們也總是分分合合,我不想再這樣了。”談蒼雙手垂着,沒有推開魏嘉,也沒有回應。
他睜開眼,前面的牆壁也是一片空白,風吹得牆上的挂飾搖擺,放在桌面上的盆栽綠葉也不停地晃動。
“你怪我不出櫃?”魏嘉不肯放手,“我媽媽有結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不好嗎?”
“不好。”談蒼垂下的手握成拳頭,“我們複合,然後呢?然後我繼續看着你去相親,然後再想辦法欺瞞你家人,然後再複合嗎?”
“我不會再去相親了。”魏嘉緊緊抱着談蒼,“絕對不會。”
“你每一次都是這樣說的。”談蒼說。
“我也沒有去幾次,”魏嘉有點激動,“也就五次。”
“可是,”談蒼很輕地說,“我希望是一次都沒有。”
然而一次,兩次,三次,魏嘉都已經和相親的人吃了五次飯,雖然也就僅僅是吃個飯。
“我們還要這樣多久呢?”談蒼很想問他是要等到魏嘉父母都百年歸老,然後他們兩個老頭才能手牽着手走在街上戀愛嗎。
談蒼心裏被風吹成荒野,帶病的聲音也因為說話過多而嘶啞。
“我想要一段光明正大的、自由一點的戀愛。你每一次提分手,我對你的愛都減少一分。你每一次去和別的女人相親,我對你的愛也又減少一分。你每一次說“不想”而拒絕我,我的愛都在減少。”
看一篇長推送需要多少時間呢?翻看一本書需要多少時間呢?出去玩一趟能有多累呢?
談蒼不僅是惋惜兩個人興趣愛好的不同,也失望于魏嘉的根本不願意嘗試。
但也許他也是一樣的,他也沒有陪魏嘉打游戲、看攻略、做護膚。
“我承認我做得也不夠好,所以,算了吧,魏嘉。”談蒼輕聲說,“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或者不找了都好。我們當朋友比當愛人好。”
魏嘉無法否認這件事。
他有很多時候都能感受到他和談蒼之間的差距。
談蒼需要的那些精神上的交流,魏嘉給不了。
魏嘉不願意閱讀過長的文字,一本書往往花幾個月甚至一年才能看完。
不懂藝術,也不想費心思學。
對談蒼對大自然的喜愛,他也感受不到。
魏嘉喜歡看電影、吃飯、打游戲,也喜歡逛街。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事,他和談蒼做起來也總是拉近不了距離。
他們倆的約會像是走過場,各自赴約又各自回家。
魏嘉需要的是有這一層關系就好,有談蒼的陪伴就好。
談蒼需要交流,各種層面、各種意義上的交流。
他們的關系始于魏嘉的追求,可在一起之後,費盡心思的遮掩、見不得光的躲避,已經将這段關系拉得脆弱。
“其實你也沒有多愛我,你只是缺一個人陪伴。”談蒼又說。
魏嘉也無法否認這件事。
“你也沒有很愛我。”魏嘉有點含恨地道。
“是吧。”談蒼一句話說得像嘆息又像是放松。
每一次分開,談蒼和魏嘉都想過很多,他們的關系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是不夠愛嗎?以至于雙方都沒有辦法為了對方妥協。
還是本來就不合适?
前者或許還有得彌補,後者就就像是宿命論的定論,聽着就叫人無可奈何。
談蒼不說話。
魏嘉也不說話。
魏嘉在想,如果他們真的當朋友,那場景會是如何?
他們的這十三年,當戀人的時間遠遠超過當朋友的時間。
當朋友,他們還能一起出來玩、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也許是只是少了性、少了和對方親密接觸的機會,但是他們倆是不是能過得更加光明正大?
魏嘉當了四十多年乖兒子,被管着,被束縛着,久而久之他也放棄抵抗了。
不出櫃是他的安全區,他草木皆兵,如果有一個可以正大光明和談蒼走在一起的機會,他是不是應該抓住。
是不是有一天,他也可以把談蒼帶到父母面前,大大方方地說,談蒼是他朋友。
這樣一想,魏嘉幾乎要動搖。
可是,他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
明明愛他,卻又無能為力。
魏嘉怨恨起那麽多年事事要對他生活提一點建議的父母,怨恨自己沒有早早試過反抗,也怨恨談蒼沒有給他多一點耐心。
怨恨都是一閃而過,無力帶來的頹喪深深地包裹着他。
是我不夠好,是我讓談蒼受委屈了。
魏嘉頹然地想道。
“真的要分手嗎?”魏嘉将眼睛埋在談蒼肩膀。
談蒼沒有再次糾正他,只是說:“是的,我們暫時,”談蒼頓了頓,然後說出了一個具體時間,“三個月內先不要再聯系了,我們都冷靜一下吧,然後……”
“再試着能不能當朋友?”魏嘉搶答。
“……是。”談蒼應。
“你真的不願意再和我在一起了嗎?”魏嘉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傷心。
“是的,我不願意。”談蒼終于舉起一只手放到魏嘉背上,“不如你問問自己,你真的還想和我在一起嗎?”
“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真的每天都覺得開心嗎?”談蒼問。
魏嘉沒有應答。
也許,也有一點不那麽開心。
談蒼身上那些閃閃發光的點大概就只适合遠遠觀賞,魏嘉自問做不到,也不想去嘗試。
如果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誰想偷偷摸摸呢?
每次和談蒼待在一起,甚至要做點稍微親密一點的舉動的時候,魏嘉心裏的害怕都比愉悅多。
害怕被發現。
驚慌也常常轉化成別的負面情緒,侵襲着他。
可是,和談蒼在一起還是開心的。
“我永遠不會後悔當初去追你,”魏嘉輕聲說,“和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決定。”
“也很謝謝你和我在一起。”談蒼鼻尖一酸,“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
“我也是。”魏嘉說了,又緩了很久,“我們還是朋友?”
“是。”談蒼很肯定地回答。
魏嘉離開了。談蒼閉着眼,捂着肩膀上濕了的地方,也很久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