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臨別
臨別
穿過山野和村莊之後,有一段路有點像是亟待開發的荒野。
數千平米的草野不知要綿延到哪兒去,遠遠地,有風吹過,草也輕輕地搖。
坐在摩托車上呼嘯的風在汗還沒出來之前就已經把水分吹幹,車上的人享受那份清涼的同時也悄悄地被塵土貼近。
不是日出,卻也像是日出。
太陽在山背後光明,襯得山與山的輪廓都泛着微光,山影深深淺淺,有如漸變。
重巒疊嶂,上淺下深。
談蒼看見過旅游宣傳書上的圖片,見過網上攝影師爆火的風光攝影……
他是先有了這些印象,然後才看見了這些山,本能的對美的感知和後天接觸到的藝術熏陶造就了他現在的審美。
太陽升起時,風也變暖,陶白行在身後貼近的溫度也與身前格外不同,呼吸在撲面的熱風裏收斂,心情在揚高。
左繞右繞,穿過建築物,談蒼停了車,還是找不到建築物後的清晰的山影。
太陽越升越高,朦胧的剪影漸漸褪去光芒,都變得深沉。
說是陶白行帶談蒼出門,實際上卻是陶白行跟随着談蒼的腳步。
尋不見山影之後,談蒼也沒有原路返回,載着陶白行到處亂竄,一路心情因看到的景色而輕揚。
談蒼載着陶白行竄進他不認識的村莊。
屋子很多,都在馬路旁,談蒼沒有仔細去分清那些都是些什麽屋子或是什麽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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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商店,有些民房也敞着門。
陽光穿不透屋牆,牆是大亮的,門裏面的房子卻是昏色朦胧。
天色大亮的時候,太陽也穿不過魚尾般的高山。
雄壯的山的影子籠罩住村莊,明暗分界線從草原退到村莊的田野上。
談蒼停車好幾次,為了追尋看見更完整的層疊山影,也為了路上偶然遇到的令他不自覺收緊呼吸的景色。
陶白行不怎麽說話。
談蒼看不出來陶白行有沒有發現這些風景的美,又或是陶白行只是什麽都沒有感受到,只是好心地跟着他、随他到處走。
談蒼想,這裏可能對陶白行來說已經是太過熟悉的景色,熟悉到沒有波瀾。
可有的人,對每天能見到的東西都能每天看出來新意。也有的人,看見過幾次就已經熟視無睹。談蒼不知道陶白行是哪一種人。
“這裏景色真好。”談蒼說。
陶白行沖着談蒼緩緩一點頭,眼神誠懇,神色怔松。
談蒼還是看不出來,又為這種打啞謎似的習慣性問法對自己感到有幾分無奈和好笑。
當個體面的成年人久了,連最簡單直白的問題都思前想後,問不出來。
談蒼笑了笑,笑自己,又問:“你覺得好看嗎?”
陶白行不明白他為什麽笑,終歸也就是幾秒鐘之間的事情,談蒼笑不笑都很自然,陶白行心思簡單,才不明白城裏中年男人心裏的彎彎繞繞。
他見談蒼笑,他也笑,點頭說:“好看。”
他扭頭往旁邊看,談蒼的車速不快,還沒旁邊開電動車的老阿姨開得快,可是總比走路快,高高低低、黃黃白白的房子在他面前後退。
有的人家有院子,有的沒有。
綠藤從低矮的圍牆裏爬出,老母雞帶着小雞仔啄食地上的食物殘渣,老大爺推着嶙峋的自行車走。
“我喜歡這裏的景色。”陶白行興許是想讓談蒼聽得清他說話,坐在對方身後又向談蒼的方向靠近了一點,幾乎貼近談蒼耳朵,“我喜歡那幾只小雞跟着媽媽找東西吃的樣子,很可愛。”
“還有每天早上傍晚山的影子蓋住整個村莊,就像村子上面蓋了一層棉被。”陶白行說這句話時微微有點笑意,“還喜歡流動的溪水。”
談蒼心頭微動,無端地從陶白行的話裏品出一點浪漫。
“日出日落呢?”談蒼又問。
“喜歡啊。”陶白行回複得很幹脆。
談蒼很喜歡日出日落時分被染紅的雲,也喜歡那個時間段柔和的光線。
或是淺淺的金色,或是玫瑰般的紅,手張在光中能拉出光與光、影與影的交錯模樣。
這樣的陽光看起來像河,是緩慢地流下來的。
手在光中舞動,影子也像是在流動。
談蒼很想問陶白行他也喜歡這樣的光線嗎——魏嘉就對攝影和自然景色都興趣缺缺,哪怕讓他處在金色的光裏,他也只想看着他手機上的游戲直播犯困等吃飯。
不過談蒼也知道,光問,只問出來一個答案也沒什麽意思。
只是他們也沒機會等到有這樣光線的時候了,談蒼沒法在那時候問陶白行喜不喜歡。
陶白行用言語給談蒼帶路,出發去早餐店。
五塊錢一份的粉,有菜有肉,還有免費豆漿和油茶。
談蒼和陶白行都要了三兩粉,七塊錢。
醬油不均勻地染褐扁粉,酸豆角和辣子在粉海中浮沉,幾片切得極薄的肉片鋪在粉面上(陶白行要的是脆肉,談蒼要的是叉燒),纖細的蔥花點綴綠意。
談蒼和陶白行都把粉拌勻。
買了一根油條,兩個人分。
陶白行喝油茶。
談蒼喝了小半碗油茶,接着裝來豆漿蘸油條。
談蒼邊喝邊想:還是陶白行做的豆漿好喝,也還是陶白行做的油茶适合他的口味。
結束風塵仆仆的摩托車兜風,談蒼回陶白行家別院洗了個澡。
在收拾完東西之後,談蒼對陶白行說想吃他自己養的山地雞。
三四斤現宰的雞,談蒼一個人吃不完,那麽和陶白行一起就吃得完了吧?
談蒼是有很多事情都不太在乎,可是有時候,一旦想起什麽事情,也剛好有機會可以得到的話,談蒼也願意争取一下。
“我們一起吃吧。”談蒼向陶白行發出邀約。
“好。”想要償還那五百塊的實誠陶白行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并且向談蒼也發出邀約,“你要去抓雞嗎?”
“呃,這個就不用了吧。”談蒼挑起眼拒絕。
陶白行和談蒼中午還是在店裏吃的。
不過他們是從大門進去之後就把門關了,陶白行還是沒有打算營業。
鐵簾拉下,陶家小菜店裏就只剩下從後門照入的絲縷陽光。
陶白行開了燈,白天也像黑夜。
白天是明亮的,而在白天無光環境裏開燈裝得像黑夜,則有一種隐秘的溫馨及快樂。
陶白行抓雞殺雞的動作都很快,雞血滴在事先撒了鹽的碗裏,沒一陣就凝固成膏體。
內髒也處理幹淨,放在碗裏。
陶白行用一個大碗調醬汁,用手在雞皮上搓啊搓,揉啊揉,像是在給雞做按摩,然後把內髒也一起腌制了。
談蒼倚在門旁,看陶白行在天光下殺雞幹活。
“這只雞多少斤?”談蒼只有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次參加過農村裏的宴席。
那時候村裏的廚師們也是在露天下用大盆、大鍋處理食材。
大魚大肉,都有種淳樸、粗犷的熱情。
陶家小菜的廚房布置很簡單,廚具也都是最基礎的那些個樣式,說是做了十幾年生意,但是四壁也還幹淨。
按談蒼的想法來看,這整家店都簡單得幹淨,也像陶白行,似乎都沒有什麽心機,剝開來全是好心。
他有點好奇,陶白行的前妻和陶白行這樣的人在一起,怎麽舍得和他分開?
“五斤多,差不多六斤。”陶白行處理完雞之後沒有休息,徑直又去處理瓜苗。
瓜苗毛絨絨的,在陶白行手下被折斷、撕下筋。
“平時你賣多少錢一斤?”談蒼又問。
陶白行一聽,警惕地擡起頭看談蒼:“我請你吃,不用給錢。”
談蒼像是什麽都沒有想地笑笑:“我沒想給錢,只是問問。”
問問,陶白行也不給他答案,抿着唇轉動着眼睛:“你到裏面坐一會兒吧,很快就好了。”
談蒼還是笑着,也不走。
最後在八土鎮吃的這頓飯,兩個人吃一只雞和一盤瓜軟,雞焖出油香,瓜軟嫩得鮮甜,他倆吃到撐。
陶白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箱桃子搬上談蒼的車尾箱,又給談蒼塞了兩罐蜂蜜。
蜂蜜加桃子的價值,陶白行覺得還是沒抵過五百,因為談蒼說了一句雞好吃,陶白行就想抓一只活雞送給談蒼帶走。
談蒼好說歹說才阻止了陶白行将這個想法實行。
陶白行又找了一罐子,裝滿土雞蛋給談蒼。
談蒼沒有鄉下親戚,都體會了一把臨走時鄉下親戚給伴手禮的濃厚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