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吻
初吻
周洛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覺得這聲音沉沉的,聽着像是興致不高。
他轉過頭,跟蕭黎的視線對上了一秒,見他也正垂着眼看着自己,趕忙挪開了視線。
就剛剛那一眼,周洛便察覺到他神色有些倦怠,看起來确實像是辛苦工作了好幾日。
周洛摸了摸鼻子,想起這一周自己翻來覆去的心思,莫名就覺得心虛。
蕭黎看着一周未見的人,見他不回答,又開口道:“問你呢,看什麽呢?”
“啊?哦。”周洛反應過來,“沒看什麽,就是覺得在這……太顯眼了。”
蕭黎的視線随意掃了掃,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就紛紛避讓。
他轉過身往電梯走:“這麽急着就跟我撇清關系了?”
周洛本能地跟上他的腳步,聞言愣了愣:“啊?”
進了電梯,蕭黎按了頂樓,看向周洛:“幾層。”
周洛沒吱聲,直接伸手按下了樓層。
蕭黎一直懸停在電梯按鍵前的手頓了頓,然後落下來。
看着電梯數字上升,周洛開口道:“最近……很忙?”
“嗯。”
蕭黎應了一聲,他穿着的西裝筆挺而熨帖,襯得他身體的線條完美而優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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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洛卻覺得,這身過于精致正式的衣服就好像捆在他身上的枷鎖,害得他無論面色多顯疲憊,還是得像身上攜着尺子一樣,讓身體的每一處姿勢都稱得上舉動合宜。
蕭黎的回答淡淡的,顯然沒什麽興趣具體說下去。
周洛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也有些好笑,大概是過去幾個月的相處讓他有了蕭黎不過跟自己是同類人的錯覺。
從剛剛在大廈一樓的衆多目光裏,他才直觀地意識到,蕭黎只是收斂了自己的光環,當他将全部的自己展露的時候,跟那個在在房間裏穿着随意的睡衣張開手對他說抱抱的人并不完全一樣。
怎麽會是同類人呢,他可是從小生活在泥沼裏,長大後也沒能脫離掉吸血家庭的折磨,最終帶着一身遺憾死去的人。
“叮”得一聲,電梯停了。
蕭黎偏過頭,見周洛不動,半低着頭像是有什麽事不開心似的,眼裏動了動:“到了。”
周洛像是晃了神,反應了一下才看向了電梯上的樓層,應了一聲:“謝謝。”
他走了出去,才察覺到自己這句謝謝是有多麽生分。
是為什麽?是因為蕭黎莫名其妙一整周都不理睬自己,還是因為此時他看起來的冷漠與生疏?
他剛剛有一瞬間的沖動想問問蕭黎,為什麽這一周都沒回自己消息,即使回也只是很冷淡地回。
但是……
他從未回應過蕭黎的感情,現在去質問他,看起來就好像他是舍不得蕭黎能帶給他的東西似的。
周洛晃了晃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丢出腦海外。
推開會議室的門,周洛見裏面已經圍坐了不少人了,放眼望去,還有不少是上輩子認識的熟人。
一個留着半長發的年輕男人站起來,上前打了個招呼:“你好。”
周洛跟他握了握手以作回應,覺得有些好笑。
這一位也算當下比較有分量的青年演員,出道作就是他的戲。
回憶起來,當時他還一口一個老師地叫自己,十分熱情謙虛。
轉眼幾年過去,他有了些咖位,而自己早就改頭換面成了另一個人,在他眼裏只不過是個沒資歷沒背景,要靠着李導的賞識才給幾分薄面的新人了。
圍讀會很漫長,大家的氛圍也很不錯,周洛沒插上幾句話,只是寥寥在自己的記錄本上記過幾筆。
屋子裏暖氣開得很足,周洛甚至都有點昏昏欲睡了。
中午大家随便用盒飯打發了一下,直到下午四點多,李導才開口說暫時散會,約了在場的所有人一起去吃個飯。
李導特意看向周洛:“你也去吧?”
這個舉動倒是讓不少人第一次注意到了他。
畢竟一個新人,而且看起來沒什麽存在感,不論是身形還是外貌甚至是舉止都顯得比較佛,輪到他發言時也不争不搶,得知他的角色是誰時,不少人都在心裏嘀咕這樣一個人怎麽演好一個心理扭曲的罪犯。
周洛下意識地想拿手機去問蕭黎晚上怎麽安排,這個念頭蹦出來以後才察覺到自己的荒謬,于是笑道:“您都這麽說了我怎麽會不去。”
樂池裏的樂隊正唱着比較契合夜晚氛圍的歌。
光影交疊,周洛坐在角落,視線逐漸迷離。
晚上他吃得不多,雖然東西味道不錯,但是沒什麽胃口。
身邊的沙發略陷下去一塊,是李導坐了過來:“還好嗎?”
“啊……?”周洛反應了一下,“挺好的。”
“看你晚上吃得就不多。”李導看了看散坐在酒吧裏的劇組成員,“帶你們過來就是讓你們破冰的,你看他們都聊到一起去了,就你一個人在角落發呆。”
周洛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辜負您美意了。”
“哪裏哪裏。”李導笑道,“沒事,按照你自己想法來就好了,你這孩子,我一早就看出你的靈氣非同一般。”
李導給自己的酒杯續上,回頭看向周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尤其很多時候……我總覺得你跟你現在的年齡不太相符,太成熟了。”
周洛抿了抿唇,這個原因要是說出來,搞不好要掀翻這位中年男人的世界觀。
“對了。”李導狀若無意地問了一句,“你跟蕭黎那小子怎麽樣了?”
周洛猛地嗆了一下,咳嗽了好半天。
“你看看你,這麽不小心。”李導趕忙給他倒了杯水,“怎麽沒喝酒自己就嗆了呢?”
“沒……沒事。”周洛咳得視線都有點模糊了,“我就是奇怪……您怎麽突然這麽問。”
李導輕輕拍着他的背,笑了一聲:“看你這反應,我是猜對了啊。”
周洛瞪大了眼睛:“啊?”
李導沉吟了半晌,喝了一口酒:“你還記得,你最後一句臺詞是什麽嗎?”
周洛頓了頓,說道:“眼睛不會說謊。”
李導點了點頭:“對,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
他頓了頓,又改口道:“哦不,是出賣了你們倆。”
周洛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但是李導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兀自站起來,離開去了其他人那邊。
樂隊換了首曲子,是首纏綿的情歌。
主唱的聲音有些啞,倒恰好适合這首歌的氛圍。
周洛看向主唱,見他的手指緩緩地撥弄着吉他琴弦,肆意随性,信手而彈。
周洛卻覺得這每一下溫柔的吉他撥弦,都好像是撥弄在自己心上。
他的眼睛望着樂池,時間久了,覺得心裏的情緒越來越亂,幾乎就缺一個突破點,就要噴發了。
周洛的視線恰巧落在了李導留在面前桌子上的一瓶酒上。
他伸手拿了個玻璃杯,拿過酒瓶倒了滿滿一杯。
玻璃杯裏的酒液閃着潋滟的光,周洛想也沒想,仰脖灌了一口。
像火灼燒唇舌的觸感讓他難以控制地皺緊了眉。
不知道是什麽酒,度數一定很高。
周洛自己是很能喝酒的,就算一開始不能,獨自一人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染了太久,不能喝也能喝了。
但是眼下這具身體就不好說了。
但是喝酒這種事開了頭,沒有個情緒的終點,是停不下來的。
周洛将整杯酒倒進嘴裏,這團火從唇齒一直灼燒到了胸腹,傳到了四肢百骸。
等習慣這種感覺之後,那熟悉的因酒精而帶來的沖勁就推翻了理智,還未等他自己緩過來,整整大半瓶酒就見底了。
周洛看到很多景象在眼前晃。
他閉上了眼,看見這些景象依舊在眼前,從黑白到彩色,染上光影,真實極了。
他看到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長大,一個人一腦袋紮進了這個娛樂圈。
看到自己風光過,崩潰過,看到童年時從未謀面的“一家人”出現在他面前,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
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在渴求關愛,渴求親情,渴求所有并不能由他決定的東西。
在酒精的催化下,他看到了很多自己仿佛已經忘得一幹二淨的東西。
他想起,他看到過自己的“家人”如何在背後算計自己。
他想起,他知道他感受到的僅有的家庭溫暖,都是他們演出來騙自己的。
他想起……一封信,一支筆,一張照片。
周洛猛地睜開眼,許多過往許多文字在眼前閃回。
是他??
周洛有點不敢相信,是蕭黎?
為什麽從來沒想起過呢?那張照片,他應該記得自己把那張照片送給了誰。
這個念頭生根發芽,再猛地沖破他的理智,周洛看到自己的雙手都在輕輕顫抖,他用盡力氣站了起來。
蕭黎在哪裏,他想去見他,問他個清楚。
問問他為什麽這一周都不理自己,問他到底喜歡自己什麽,問他是不是真心的,問他真得想好跟自己這樣擁有殘破人生的人過一輩子嗎。
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孩子,你怎麽了這是?”李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是喝酒了?哎哎哎你要去哪,你等等,我讓人送你,你別着急……”
周洛聽到自己聲音在抵抗:“別管我,我要去找……”
還有許多不太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是喝多了。”
“是不是第一次喝酒呀,都不知道量。”
“李導交給我吧,我送他去回學校。”
“張哥你想什麽呢,喝成這樣怎麽回學校啊?”
“對啊,肯定沒法回學校了,現在學校也有門禁了吧?送到附近酒店吧。”
“我家就在附近,也可以留他住一晚……”
“哎哎哎小心摔着,哎呀他還想去哪啊?”
周洛只覺得四周喋喋不休得很煩,但是四肢又有些不受自己使喚,在四面八方的拉扯拖抱下無法掙脫。
“放開我……”
“放開我!”
他越喊,其他人反而拽得越嚴實,他越掙紮,身上的力量越大。
在別人眼裏這是一群好朋友防止喝醉了的人到處亂來傷着自己,在周洛的主觀感受裏就跟被綁架了差不多。
這感覺就像身後拖了個千斤的秤砣,四肢都灌了鉛一樣,自己的掙紮聲也不被任何人聽到,被折騰得心髒都感覺要爆炸了。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薄荷葉,這氣息好像盛暑中的一股清泉,将他渾身的燥熱與煩悶驅散了個幹淨。
他本能地伸手去抓,一下子就抓住了一個堅實的小臂,另一只手再往前摸,就是還帶着夜裏寒氣的西裝布料,胸膛的溫熱體溫緩緩透出來。
“抱歉,麻煩大家了。”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帶他走。”
周洛擡起頭,模糊視線中看到了屬于蕭黎的下颌骨,瞬間就像走丢了的小孩兒看見了家長,當場破防:
“嗚嗚嗚嗚你可來了嗚嗚嗚,好多壞人,他們要綁架我……”
蕭黎:“……”
熱心劇組成員:“?”
蕭黎把哭得活像被拐賣了才被救回來的醉鬼半抱了過來,面上還算鎮靜:
“謝謝大家,很抱歉,改天請大家吃飯。”
蕭黎接到李導的通風報信,來到酒吧時,就看到的這副荒謬景象。
周洛喝得臉上紅撲撲,眼裏水光潋滟,路都走不好被好幾個劇組成員架着才不至于摔倒,就這樣還嘴裏嗚嗚叫着放開他。
周洛酒量不差,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是因為如今的身體不能喝。
要是等他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出了多大的醜,一定羞憤欲死搞不好當場自裁。
為了不讓他繼續惹事,也顧不得其他人會怎麽猜測,蕭黎直接把人抱過來,塞進了車後座。
腦袋斷線的周洛只能察覺到自己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進了車裏,躺着倒是比站着舒服,四肢那被人硬拽着的力道也沒了,舒服多了。
“嗚嗚嗚,你來得好晚啊……”
車門一關,周洛又察覺到身邊不遠處的薄荷香氣,又順着味兒就摸過去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蕭黎聽着這從來沒聽過的奶音,喉結猛地滾動了一番,低下頭咬牙道:“你別亂說話了。”
周洛哭着在他胳膊蹭了蹭,蹭了他袖子上全是眼淚:“就是,你不要我了。”
蕭黎見他哭得傷心,抿了抿唇:“我怎麽不要你了。”
周洛控訴道:“你一周都沒怎麽理我!”
大聲說出了中心思想後,他繼續小小聲細數蕭黎的罪狀:
周洛:“我給你發消息你都很簡短地回我……”
蕭黎:“……我這周很忙,有工作。”
周洛:“你以前就不忙了?以前就不忙工作了?”
蕭黎:“這次的事情比較特殊。”
周洛充耳不聞:“以前也是經常找我說話吃飯的,還會來我公寓的。”
蕭黎失笑:“你不是不希望我去你那嗎?”
周洛:“我讓你不來你就不來啊!!”
蕭黎:“好,還有別的嗎?”
周洛:“你還跟其他人搞緋聞,我提醒你了也沒見你有什麽回複……”
蕭黎:“……早就處理完了,你沒看嗎?營銷號都删幹淨了,根本沒什麽水花。”
周洛:“删幹淨了……所以他們說的其實是真得,只是迫于你的淫威不得不删?”
蕭黎哭笑不得,簡直搞不懂他的思維邏輯是怎麽回事:“不是,當然是造謠。”
周洛聽他否認,倒沒繼續追究下去:“還有你剛剛在大廳,對我愛答不理。”
蕭黎:“我愛答不理?不是你要跟我保持距離嗎?”
周洛不聽他繼續說下去,繼續碎碎念:“總之就是你心裏沒我了,說什麽我是你白月光都是假的,以前我們的情分也都沒了,你變了,你跟從前不一樣了,信裏寫的都是假的……”
蕭黎神色猛地一頓:“你都知道了?”
周洛沒回答他,仿佛沒聽到,繼續自己碎碎念。
蕭黎眼神暗了暗,低下頭認真看着周洛的臉,這張臉此時跟那張明亮張揚的面容融合在了一起,是他夜思夜想的愛人。
“所以你……你不愛了!”
最後一個字還未出聲,就被噎了回去。
蕭黎一只手用力勾起了他的下颌,幾乎只是幾秒內,他低下了頭,向他肖想已久、此刻喋喋不休的雙唇覆上了一個微涼的深吻。
萬籁俱寂。
周洛只覺得時間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頓時什麽都聽不到了。他的意識很模糊,但又好像知道此時發生了什麽。
陌生的觸感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懼,但是這種恐懼并沒有讓他産生離開身前人的沖動,而是難耐地伸出手,想攀附得更緊一些。
他只能聽到車外微弱的車水馬龍聲和發動機輕悄的轟鳴,他看不清眼前這個男人的臉,只能憑借鼻尖聞到的薄荷香氣,感到無盡的安心。
他空落落的腳下似乎有了實處,無處依靠的後背似乎也有了安頓。
蕭黎擡了擡頭,看到懷中人那纖長的睫毛上沾了淚珠,此時一個勁地輕顫。
他将勾住周洛下颌的手往上擡了擡,指尖輕柔地掠過了他的唇角。
蕭黎仰了仰頭,将睫毛上綴着的淚珠輕輕吻去,嘗到微鹹和苦澀的味道。
他看到自己的指尖在輕顫,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輕顫。
似乎在代替他,訴說這麽多個日日夜夜以來,無處安放的愛意和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