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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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病得越發嚴重了。
她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感覺呼吸困難卻怎麽也無法睜開雙眼。
早在一個月前,她就覺得胸口沉悶如負巨石重壓,時常呼吸困難,頭腦昏昏,還暈過去兩次。
這些症狀,只有她的貼身侍女春桃知曉,時時從旁照料。
玉珠沒有讓旁人發覺自己的病狀,也沒讓人去請大夫,她早就對這世間沒有留戀,與其渾渾噩噩、卑顏奴膝的活着,不如早些解脫。
落日的餘晖透過梨花木的窗照進房中,暖金色的光照亮了女子白皙平坦的後背,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跡照得一清二楚,如同烙印一般深刻在皮肉上,讓她感到灼痛,屈辱地蜷縮起身子。
上等的絲綢貼合她纖瘦若無骨的腰身上,已是秋末,身上只遮一層綢布,玉珠卻絲毫感受不到寒冷。
五感遲鈍,不愛動彈。
玉珠日漸消沉,躺在寬軟的大床上,在睡不醒的夢裏祈禱着自己能從這間囚籠中早日解脫。
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終究還是沒能長睡不醒,耳邊突兀的推門聲将她從夢中驚醒。
玉珠睜開了琉璃色的雙眸,因驚醒而心悸絞痛,抓緊了手下的綢緞,隔着朦胧的春帳看向門外擅自走來的人。
陌生的侍女走到床前,開口說道:“姑娘,沈太師剛與陛下議完事,這會兒已經出了宮門回府來了,太師讓人傳話來說,讓姑娘早些沐浴準備着。”
月白色的春帳由床頂自四周垂落,将特制的圓形大床攏住。
獨坐其中的嬌美人只在半透明的帳上露一個朦胧的輪廓,長發垂腰,纖瘦嬌嫩,如同褪去羽翼的金絲雀,被囚于籠中,只能任主人把在掌心肆意亵//玩。
“你是誰,誰許你進來的。”玉珠被人驚擾,語氣很是厭煩。
環視房中,不見了她的貼身侍女,又問那人:“春桃怎麽不在?”
侍女擡頭瞥了一眼房中的物件,轉眼時掠過帳中春色半掩的嬌媚身影,撇嘴露出鄙夷之色。
低頭冷言道:“春桃做了不光彩的事,被人當場拿住,這會兒正關在柴房裏聽候發落,太師吩咐了,春桃不在的時候,就由奴婢來照顧姑娘。”
聞言,玉珠激動起來,“春桃膽子那麽小,她能做什麽不光彩的事,你們竟然不問過我就私自拿我的人,好大的膽子!”
說着便氣得額頭發暈,心髒也疼得厲害,她擡手捂住胸口,壓抑住不平穩的喘息。
侍女低着頭,沒有發覺玉珠的異樣。
理直氣壯地出言頂嘴:“姑娘息怒,您可要看清楚些,這裏是沈府,不是你們玉府,今時不同往日,姑娘的心氣兒還是放低些的好,身為侍妾卻要端着小姐的性子,當心吃苦頭。”
玉珠忍住心髒的抽痛,脫下腕子上的镯子狠狠打過去,罵道:“你仗着誰的勢力,竟敢辱我!”
“奴婢不敢。”侍女淡漠着後撤一步,玉镯摔在地上碎成了幾段。
玉珠向來不悶聲吃虧,受了欺負定要狠狠還回去。
侍女見識到她的脾氣,後退說:“時候不早了,姑娘早些下床候着吧,太師就快回來了。”
正是生氣的時候,又聽到人催促她去準備着伺候沈旭,玉珠倍感恥辱,呵斥她:“你給我滾出去!”
侍女不再應答,緩步退下。
房門從外面關上,屋裏安靜下來。
玉珠眼眶濕潤,緊緊按着胸口,仰起頭眨眨眼,倔強着不肯讓眼淚流出來。
若是父親母親沒有落罪,她還是那個受盡寵愛,驕傲高貴的相府千金,京城的高門望族同她說話哪個不輕聲細語,怎會淪落到如今,被困在沈府做個無名無份的侍妾,連一個不知名的丫鬟都能對她冷嘲熱諷。
父親母親只有她這麽一個親生女兒,後又從宗族中過繼了一個兒子,是大玉珠三歲的兄長,一家人都将她視作掌上明珠。
七年前,兄長因為人剛正不阿,受人嫉恨報複,被無名小卒殺害。
後父親擔憂自己年邁辭官後玉家沒有依靠,便提拔了一批門生,由于急躁,用人不善,被門生卷入立儲之争,因此被先帝冷落,漸漸失勢。
新帝登基後,玉家因立儲之争而落罪,父親母親年邁多病,死在了發配邊疆的路上,玉珠徹底成了孤女。
她本想追随父母而去,卻被人贖買,送到了當朝太師府上,過起了籠中雀的日子。
外面人人都說沈旭是個如暖玉般和善寡欲的謙謙君子,連皇上都欣賞他的才華,格外重用,以至于沈旭如今權傾朝野,旁人還覺他一片忠心,無心權術。
她久聞沈旭盛名,進府第一日,也以為沈太師定不會欺辱她一個落魄的孤女,沒想到當夜就被欺負的下不了床。
玉珠夜夜飼虎,才知沈旭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入府将近一年,沈旭沒有一日放過她,戲她馴她,要她順從服軟,将她引以為傲的自尊盡數碾碎,以此為樂。
本以為他總有厭煩的一日,自己也能尋個解脫,沒想到他越發變本加厲,竟然讓一個婢子來羞辱她。
心中怒氣難消,玉珠心疼的厲害,往床上一倒,把床榻當成沈旭,憤恨的捶打。
夕陽的餘晖從窗邊落下,天色漸黑,已經過去半個時辰,玉珠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仍不願起來。
外頭掌起了燈,房門又一次從外面被人推開。
玉珠身上已經沒了能扔的物件,便抓了身旁的蘇繡枕頭朝來人的方向扔過去,不悅道:“滾出去!”
來人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枕頭,又瞟見一旁碎掉的玉镯,徑直往床榻走來。
探手撩開春帳,坐在床邊,輕聲問詢:“誰惹你生氣了?”
聽到他的聲音,玉珠半分不怵,坐起身沖着他怒道:“你還好意思問,是不是你叫人把我的春桃關起來了,你還讓那個無禮的婢子來羞辱我,沈太師,我雖淪落至此,卻非野//妓娼流,甘讓一個丫鬟踩在頭上。”
靜坐的男人表情和善,眼含笑意,一身靛藍色常服,腰環玉帶,舉止優雅,一副飽讀詩書的文人做派。
聽完玉珠的不滿,他轉頭對門外道:“來人。”
侍從躬身進門:“太師有何吩咐。”
沈旭輕輕擺手,“把人處理了,給我的玉珠兒解氣。”
語氣淡然從容,好像不是吩咐侍從去殺//人,而是個打掃一個碎掉的花瓶。
“是。”侍從退下,把門關好。
就算沈旭把人給殺了,玉珠也對他沒有絲毫感謝。
這府裏都是他的人,他怎會不知道那個侍女是何秉性,能把那種人送到她身邊貼身伺候,分明是想借着旁人的口來侮辱她。
見慣了沈旭做事的手段,玉珠對他的虛僞習以為常,冷着臉問:“我的春桃呢,你快把她放了。”
沈旭嘴角笑意依舊,眼底卻帶了幾分刺骨的寒涼。
他伸出指尖勾住綢布的一角,輕輕一扯,柔軟的布料便從玉珠雪白的身子上滑落下來,驚得玉珠忙抓住身上的綢布,護住自己最後一點尊嚴。
沈旭将玉珠的反應盡收眼底,視線掃過女子白皙骨感的腳踝,心情漸好。
淡笑說:“珠兒,你的人私下對外洩露沈府內事,如此重罪,我留她一條命已經是給你情面了,你可不要不領情。”
“她怎麽可能做這種事,這一定是污蔑,我要見她。”玉珠不聽他胡言,硬氣的反駁。
她與春桃自小便在一起,多年主仆之誼更是情同姐妹,難舍難分。
當初她被送入沈府,第一夜過後,沈旭說她伺候的好,要給她賞賜,她求沈旭把春桃從青樓贖了回來,二人這才得以團聚。
她們患難與共,就算春桃真的背着她去做了什麽事,也一定是為了她好。
“你不能傷害她,我要見……”
“噓——”沈旭的指尖伸到她唇邊,柔和的聲音下流動着肆虐的殺意。
“我知道你看重那個丫鬟,只是……外頭那位與她接應的人,不過一個六品小官,竟然也敢來我面前說要買你過去……你說他們兩個互通信件,是為謀劃何事?”
玉珠眨眨眼睛,凝在心裏的那股怒氣瞬間消散了。
她認識那個小官,那是父親當初提拔過的門生,叫師元晏的。
父親失勢後,被他提拔起來的門生最高的已經做到了三品官,最低也在京城有了立足之地,但他們之中,真正為父親說話的人寥寥無幾。
父親母親死後,也曾有故人想要贖買她,但她被送進了沈府後,便再沒有人敢過問此事了。
就連玉珠自己都已經不再妄想離開囚籠恢複自由,沒想到還有人會為了救她铤而走險。
玉珠感覺頭腦昏沉,偏過臉去遮掩自己眉目間的病态。
“我手裏捏着證據,随時可以拿他。”沈旭緩緩說,視線定在女子精致的側顏上,看她臉色泛白,沒了方才的嚣張,心中頓生愉悅。
他就是喜歡馴服她的傲氣。
困住她的身軀,要她一點一點斷絕所有的念想,只能死心塌地的待在自己身邊,永遠陪着他。
“別去,我……我不見她就是了。”玉珠曲起雙腿,忍着委屈小聲回答。
她早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卻沒辦法讓旁人因為她而搭上性命。
她曾經有過一次輕生之舉,被沈旭救了回來,威脅她若再自戕,便殺盡她親朋好友來陪葬。
沈旭就是個瘋子,手上不知沾過多少人的血,玉珠知道他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所以她不敢再犯。
日夜與沈旭接觸,玉珠如臨地獄。
就算他給她穿蜀錦蘇繡,将她的院落裝點的如同宮殿,送她皇宮裏娘娘都求之不得的珍珠寶石,也掩蓋不了他內裏的瘋狂。
玉珠深知,沈旭只是将她當做一個可供把玩的寵物,在她面前毫不掩飾本性,更不會把她的憤怒看在眼裏。
“珠兒,過來。”男人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玉珠輕輕攥拳,縱有不願,也要應承他的吩咐,合着綢緞膝行到他身旁,跪坐在側。
“乖。”沈旭的手掌輕輕托住她的臉,拇指在她柔嫩的臉蛋上摩挲,“不過是個丫鬟罷了,我再給你挑好的。”
玉珠垂下眼睫不答話,他攏住她的腰身,輕松地抱她坐到腿上,微微皺眉,“你身量又輕了許多,今日也不曾好好用飯?”
“沒胃口,吃不下。”玉珠面無表情。
沈旭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微笑說:“我聽下人禀報說,你這幾日嗜睡,食欲不振,莫不是……有了身子?”
聽到這裏,玉珠眉頭一皺,擡眸狠狠瞪了他一眼,緊跟着就垂下視線。
咬牙忍怒,回答:“太師說笑了。”
“知道我在說笑,你為何不笑呢?”沈旭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凝視她倔強的眼神,嘴角勾笑。
“我的珠兒,只許對着我笑,若給旁人瞧見,有一個便殺一個。”
絕美的相貌說出如此令人心驚膽寒的話,玉珠心悸異常,即便直視男人那張如玉雕琢的臉,也沒有絲毫歡喜。
她沒好氣道:“太師今日怎麽變得磨叽起來了,若是批閱公文太過勞累,無力行事,便早早回去休息吧。”
沈旭輕笑一聲,将嬌人兒扔到床上,傾身而上,“珠兒激我,是想要狠//些?”
屈身在下,玉珠齒間溢出一聲不悅,卻沒能開口罵他。
說實話,她不怕死,卻怕伺候沈旭。
他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卻比她精力旺盛的多,力氣也大,床笫之間不遺餘力,時常欺負得她淚流不止,自己還要曲意逢迎,身心備受折磨。
心髒痛的厲害,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朦胧,玉珠頭昏的厲害,感覺自己随時會暈過去。
她有些看不清眼前人,只覺口中被人蠻橫地胡攪,呼吸困難,心生煩躁,便狠狠咬了他,血腥味頓時在唇齒間彌散開來。
沈旭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給驚到,點去唇邊的血跡,笑的肆意,“你還真是,會給我驚喜。”
“彼此彼此。”玉珠不甘示弱。
月落西山,一夜無眠。
……
淩晨時分,玉珠緩緩睜開眼睛。
心髒的跳動變得舒緩,身體不疼了,頭腦清醒,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窗外天頂閃動的晨星,四周好安靜,只能聽到身後一道熟睡的呼吸聲。
而她自己的呼吸聲,已經虛弱到聽不見了。
玉珠從未感到如此輕松。
跳動的心髒戛然而止,她癡癡地看向窗外,露出了久違的開心的笑容。
她終于解脫了,她要去和父親母親,和兄長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