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次的午餐
第一次的午餐
趙霜濃這人,聲名在外的木偶戲導演。人在幾米之外看着監視器,手上不忘牽絲遙控演員。演員膽子夠大可以自由發揮,發揮的不好那可真就瞧好了。
江雪荷是知道她的精益求精的。化好妝穿好衣服第一個出來給她看。文子佳是刑警,襯衣,制服褲一絲不茍,熨的妥妥貼貼。因為天氣頗冷,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她走出來,接受所有人的檢閱。
化的是克制的淡妝,越發顯得臉孔雪白,嘴唇也沒有血色。白寄凊的白是豐潤的,她的白是沉默的,帶着一點病态的,由內而外的疲倦和冷硬。
北方的空氣很幹燥,文子佳因此有流鼻血的毛病,白寄凊将目光投在她身上,毫不懷疑這一點。
趙霜濃很稱心,心情愉悅地點了點頭。旁邊的副導演,制片主任,劇務人員也都在看,俱是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這只是第一步,人物形象做好了,不過是基礎。今天的拍攝內容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鏡頭保留地由遠拉近,撥開人群,袒露出警察目光所及的全貌。一具身上插着一柄水果刀的男屍倒卧在地上,相貌平平。
法醫仔細查看,說道:“不排除有自殺的可能,雖然不常見,但這柄刀的位置,完全符合自己握刀的手法。”
“卡。”趙霜濃說,“再來。”
法醫調整了語速,将驚訝的情緒去得少了一些,只是做出自己的推論:“不排除有自殺的可能。”
應該是眼神不夠機敏,她又喊了卡,再來第三遍。
能拍趙霜濃戲的演技不一定夠硬,但心理素質一定過關。
法醫鎮定自若地眨了眨眼睛,略略調整了語速,又重來了一遍。
這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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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佳眼神平靜,語氣緩和,刀傷和死屍并不讓她動容——她只是感到有點可惜。
江雪荷仔細讀過劇本很多遍,終于确認那種感情就是可惜。
沒有監控的荒地河邊,從市中心到這兒有無數條可以避過耳目的小道,身上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痕跡的男屍——将大量的精力用在殺人、善後和阻撓警方工作上,難道不令人可惜麽?
文子佳慢慢地繞着案發地點走了一圈:“保留現場,盡快确認死者身份吧。”
“好,卡。”趙霜濃點了點頭。“準備重新開始。”
即使是一幕戲,拍攝的手法不變,拍出來的效果也并非完全一樣的。
白寄凊在旁邊看着,忽然說:“這一條拍的可以。”
白天的光線一直在變化,拍到這一條的時候,恰好雲層游動,遮掩住了一點太陽,使得鏡頭中稍稍變暗,對比度更加強烈。
江雪荷的臉在明暗對比下格外清晰,眼下的微微青黑,臉上的細小毛孔都纖毫畢現。她顯然也是發現了陽光的變化,自然地蹙了一下眉頭,眼神微微轉動,觀察了一下天色。
趙霜濃興致不錯,笑道:“你審美可以嘛。”
只是這故作意外的語氣聽起來實在讓人不是很欣賞!
白寄凊注視着攝像機裏的畫面:“還好,是直覺。我要開始準備嗎?”
趙霜濃說:“我又不是那種壓榨人的導演,雪荷這部分拍好了就讓大家吃午飯,之後的下午再拍。”
“對了,”趙霜濃意有所指,“你倆別吃盒飯了,出去吃吧。昨天那麽諷刺人家,今天不得把你懂的傾囊相授啊?”
白寄凊毫不客氣:“你信不過江姐的悟性?我才不說,你作為導演得擔負起講戲職責吧。”
趙霜濃搖頭:“講出來還有什麽意思?觀衆看的時候也得是這樣朦朦胧胧,半遮半掩的才好。”
“怪不得你一直不學人家發掘璞玉。”白寄凊半真半假的,“你這種導演就最讓演員麻煩,又不準自由發揮,又不給好好講戲。”
趙霜濃細看屏幕:“少胡說,該給誰講我會講的,只是對你倆寄予厚望不想講而已!你好自為之啊,快去吃飯吧!”
白寄凊沒拍過她的戲,但她之前有次給童晴做女二,那部戲趙霜濃監制,也算認識,說話自然更直白一點。
她撥弄了一下垂在肩膀上的發梢,站起身來,叫道:“江姐!”
那邊江雪荷接過鄭滢給她的茉莉蜜茶,剛喝了一口,聽見她叫,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江雪荷使勁含住那口茶咽下去,不知道這位又有何貴幹。
她不走過去,白寄凊也不走過來,倆人就這麽隔着一段距離面面相觑。
白寄凊:“你過來一下。”
江雪荷覺得自己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上受的一切罪,都是臉皮太薄對她的懲罰。她掂着茉莉蜜茶的瓶子,走到白寄凊面前:“有什麽事嗎?”
鄭滢在後面跟着,探頭探腦,也一副很想知道的樣子。
白寄凊說:“吃午飯去。”
“噢。”江雪荷說,“知道了,我和鄭滢一會就去。”
“那我特地叫你幹嘛呀。”白寄凊剛剛臉還繃着,這會冰消雪解地笑了,“咱倆一塊去吃,鄭滢讓我助理安排吧,好嗎?”她看着鄭滢:“小姑娘,你想吃什麽?”
鄭滢發誓她絕對與江雪荷同一戰線,江雪荷往東她不往西,江雪荷抓鴨她不抓雞!但是,但是白寄凊這麽好聲好氣的對她說話,她也臉皮薄,她也受不了!
江雪荷沒說話,她憋不住了,唯唯諾諾:“盒飯……盒飯就挺好。”
白寄凊語氣柔和:“炒泡面是吧,聽南!”
聽到這仨字,鄭滢臉騰一下就紅了。江雪荷心裏一咯噔,又想起那天水深火熱的晚餐。
安排好鄭滢,江雪荷也就和白寄凊往外走,她不知道白寄凊為什麽要和她一起,但是既來之則安之,發生了的事情,就讓它繼續發生算了。
外面還是挺多小吃店,江雪荷左看右看:“吃蓋澆飯?”
白寄凊拒絕了:“那和盒飯有什麽區別。”
江雪荷想想也是:“那面呢?湯面,拌面,或者涼皮、肉夾馍?”
白寄凊忍不住笑了:“江姐,你口味這麽接地氣啊。”
話是這麽說,倆人真走進了一家馄饨店,一人要了一碗馄饨,還有一個肉夾馍。白寄凊還要的是三拼的,雞蛋、火腿和瘦肉都加上。
馄饨很熱,但天氣冷,吃熱的舒服。江雪荷拿勺子攪着:“拍戲的時候吃輕食,會容易沒有精力的。”
白寄凊舀了一勺馄饨湯,吹了好一會,小心翼翼地伸舌頭去試溫度,燙得舌尖一顫。江雪荷瞥到了,心裏面不知道怎麽,猛然覺得很奇怪。
只是不知道是什麽奇怪,是白寄凊居然會有點孩子氣的奇怪嗎?總之就是很奇怪。
“那是你不用擔心身材。”白寄凊說,“你不抽煙,又不喝酒,甚至不去夜店玩,即使不吃輕食也沒什麽所謂。”
江雪荷不知道她怎麽知道的,但想想自己确實在演藝圈健康的太過別出心裁:“沒有,只是沒那個習慣。”
馄饨湯終于放涼了一些,白寄凊喝了一大口:“不過這麽冷的天,還要吃沙拉的話,真的會拍不下去。”
江雪荷點頭,兩人默默地吃着飯。她其實有心讓氣氛不那麽尴尬,但想到這些天的種種,還是不說話為好,別扭一點就別扭一點吧。
過了一會,白寄凊對她說:“我渴了。”
“給你買瓶礦泉水?”江雪荷問。
“片場有,不想浪費。”正當紅且家境優裕的女明星白寄凊發表環保主義者言論,“喝一下你的茉莉蜜茶。”
江雪荷這下真是進退兩難。猶豫的話,顯得嫌棄白寄凊似的;不猶豫的話,又真的不行,同喝一瓶飲料是能上醬瓣三百高樓的大事,她倆這種關系不合适吧?
幸好白寄凊體諒她的難處,根本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只是通知,伸手就把她面前的茉莉蜜茶拿過來了。喝了兩口之後不忘言簡意赅地稱贊:“好喝。”
那瓶茉莉蜜茶本來就沒有多少了,江雪荷說:“喜歡就喝完吧。”
她們出來的時候沒有換衣服,江雪荷還穿着刑警的衣服,一看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正氣人士,老板也顯得異常熱情。
白寄凊漂亮的眼睛望着她,江雪荷總覺得那眼神裏含着點波瀾不驚的惱怒和怨氣,但是轉瞬又看不見了,烏黑的眼仁只倒映着對面的她。
“是趙導讓我和你出來吃飯的。”
果然。
江雪荷平心靜氣,故意問道:“趙導有什麽事嗎?”
白寄凊虛虛實實地回答:“因為你還沒搞懂文子佳的感情啊,趙導特別着急,特別不樂意,讓你一定要快馬加鞭趕上進度向我看齊,讓我來監督的。”
江雪荷又想氣,又想笑,說出話來還是很靜谧:“那你要怎麽監督呢,語言鞭笞,還是趙導讓你認真地告訴我游沁的想法,你的劇本理解?”
白寄凊“噢”了一聲:“趙導就是這個意思,讓我不吝賜教。”
“那您請啊。”江雪荷語氣微微變硬,不過她沒有真的動怒,只是等着白寄凊的回答。
結果白寄凊沖她嫣然一笑:“可是我不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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