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四
番外四
興許是完美遺傳了溫绛的性格,小令儀共情能力強,看個動物世界裏羚羊被獅子咬斷喉嚨,都要代入一波自己家的小貓咪,就開始摟着小貓淚目漣漣了。
別人家的小孩對于新玩具大多是稀罕一陣就差不多,轉頭就不知道扔到哪個犄角旮旯。
但令儀無比珍視她的每一樣物品,從大馬士革帶回來烤花生都癟的像木乃伊一樣,她都舍不得扔。
最寶貝的還是她的媽媽。
溫绛現在已經陸續在接一些小通告,但大多是錄制個把小時就馬上趕回家陪女兒。
一般溫绛不在家的話霍卿章就會留下來陪女兒,盡量做到令儀能一直有爸爸或媽媽陪在身邊。
因為《赤色的黎明》影片大爆,他也順利拿下他穿書來的第一個最佳男主角獎,粉絲和媒體紛紛喊話讓他趕緊回來複工。
【绛寶啊,三年了,你是不要我們了麽?】
【绛绛,閨女我們幫你照顧,能不能上個節目啥的讓我們看看你啊。】
【霍卿章人幹事?你照顧照顧女兒能咋的,把我們绛绛還回來!】
但令儀還沒正式上幼兒園,溫绛也無法全身而退。
因為他知道女兒的性格,感性、心思細膩,明明早過了斷奶的年紀,可到現在還經常咬着奶嘴。
夫妻倆幾次告訴令儀該斷奶了,她是個大寶寶了,不能再叨奶嘴了。
只是每次把她的奶嘴拿走,她也不哭不鬧,就皺着小眉毛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目光跟着被拿走的奶嘴移動。
兩口子對她這種小模樣一點也招架不住,只能妥協,充滿負罪感的把奶嘴還給她。
Advertisement
溫绛更加确定,女兒性格和他一模一樣,為了達到目的就會裝可憐博取同情!
你說氣不氣人!
但她也真的很長情,舍不得每樣屬于她的小物品。
嬰兒時期穿的龍頭小襪子早就穿不下,媽媽要扔掉,她就哼哼唧唧扒拉媽媽的手不讓扔。
“不能扔,是爸爸織給我的。”令儀理直氣壯道,拿回襪子放進她的寶物盒裏。
她有一只漂亮的大盒子,裏面都是她這些年攢的寶貝“破爛”。
她甚至還給每個“破爛”起了名字,什麽史蒂芬諾、小绛、阿章……
一旦賦予了名字,就仿佛有了生命,便更難放手。
這樣性格的孩子,會下意識去逃避“分離”這件事,因為不管多麽短暫的分開對她來說都是天塌了一般的打擊,更加無法面對死亡。
可萬物生息存亡是必然的,到某一天,她不得不去面對這些事。
某天。
令儀坐在桌前畫畫,稚嫩的筆法下是一坨坨看不出原樣的不明物質。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畫的是爸爸媽媽,還有小咪和孫姨。
畫的驕傲了,她拿起小奶嘴咬着,嘬嘬吸兩口。
霍卿章坐在一邊,靜靜望着她,忽然伸手輕輕捏住小奶嘴試圖從她嘴裏扯出來。
然後,扯是扯出來了——
令儀皺着小眉頭,長睫垂下投出一片陰影,眼巴巴瞅着她的小奶嘴,手指動了動。
霍卿章受不了了,趕緊把奶嘴塞回她嘴裏,再把孩子抱起來摸摸毛。
現在,溫绛正在外面參加一檔綜藝做臨時嘉賓,發消息說要晚上才能回來。
令儀頻頻望向門口:“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這是她今天第五十八次問出這個問題。
而溫绛不過才離開兩個小時。
溫绛一回來,她就跌跌撞撞跑過去抱着媽媽親親臉蛋再親親脖子,還要親親手,溫绛滿臉都是她的口水。
明明見到了媽媽,小孩小嘴一撇又要哭:“媽媽怎麽才回來……”
好漫長啊,感覺像過了十年。
溫绛柔聲安慰着女兒,擡眼和霍卿章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
深夜。
令儀在她的小房間裏安然入睡。
隔壁的溫绛和霍卿章迫不及待滾到一起,瘋狂拿舌頭狂甩對方嘴唇。
上一次溫存是什麽時候,兩人已經記不清了,因為令儀有起夜的習慣,雖然上半夜能安穩在自己的房間睡覺,但醒了後,上個廁所就跑到爸媽的房間,硬要拉着媽媽的手一起睡。
喘.息中,霍卿章問道:“後悔麽,多了這樣的小黏人精,想和你滾床單還要時刻提防着。”
溫绛咬了咬霍卿章的嘴唇:“你最好是別給我後悔。”
霍卿章翻身将他壓在身下,垂視着他微紅的眼:“當然不會,有你和她我的人生才完整。但是,是不是該考慮當下她不能戒斷奶嘴的問題。”
溫绛被蹭得舒服了,腦袋一片空白,哼哼着重複:“戒斷奶嘴的問題麽……嗯……”
“咔嚓!”
倏然間,房間門把手響了一聲!
兩人瞬間怔住,霍卿章立馬抽出自己的大殺器,拉上睡褲。
但溫绛想穿衣服已經來不及了……
房門打開小小一道縫,令儀踮着腳拉下門把手打開門進來了……
“媽媽。”她揉着惺忪睡眼,像往常一樣手腳并用爬上了床,“媽媽,一起睡覺覺。”
溫绛和霍卿章瀑布汗!
“媽媽為什麽不穿衣服捏?”兩歲七個月的幼兒問出了純潔難解的問題。
溫绛哪裏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你還是把我鯊了吧!
霍卿章用被子裹住溫绛,對令儀道:“媽媽太熱了,所以沒穿衣服。”
反正暫時是搪塞過去,令儀也信了,往兩人中間一躺:“爸爸媽媽晚安……”
說完,她硬撐着困意親了一口溫绛的臉,下一秒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黑夜中,尚未得到發洩的兩口子沉沉對視着……
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為了令儀好,也為了兩口子的夫妻和諧生活,必須做出改變了。
翌日。
令儀吃完早餐,照常想翻出她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繪本再看一遍。
結果就看見溫绛從櫃子裏拿出了她心愛的寶物盒,打開。
她不知道媽媽要做什麽,熱情拿起一輛小火車玩具,奶聲奶氣給他介紹道:“媽媽,它是史蒂芬諾,是一輛小火車。”
“史蒂芬諾,這是我的媽咪,他叫溫绛。”
小孩舉着小火車在媽媽臉上碰了碰,算是親了一口。
小火車早就沒電,車輪子還少了好幾個,表面還有多處劃痕。
溫绛接過小火車,看了看,忽然垂下了眼,表情中透着淡淡的哀傷:
“怎麽辦,令儀,剛才媽媽替你檢查過史蒂芬諾,發現一個不幸的事實,史蒂芬諾它……其實已經死掉了,它離開了。”
令儀漸漸瞪大眼睛,良久,一手扒着溫绛的手,一手小心翼翼地拿過小火車。
大眼睛裏瞬間積郁了點點水光:“它死掉了?真的麽。”
溫绛滿臉惋惜地點點頭,指着小火車上的劃痕:“你看,它有這麽多傷口,也不會跑了。”
“嗚嗚嗚,媽媽,你救救史蒂芬諾吧……”小孩的眼淚下一秒傾瀉而出,她趴進溫绛懷裏舉着小火車,希望媽媽能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
溫绛作勢檢查搶救一番,最後還是只能不幸地告訴她:“我盡力了,可是史蒂芬諾年紀太大了,它确實已經離開了。”
令儀猶如當頭一棒,捧着小火車完全愣住了。
下一刻,又開始抽抽搭搭。
溫绛牽起她的手,問道:“還記得我們離開大馬士革時,爸爸說過什麽麽。”
令儀含着淚,搖搖頭。
“就算要離開了,也要好好道別,對不對?”
令儀哭得抽噎了,望着心愛的小火車,點點頭。
溫绛拿過她的寶物盒,檢查過每一樣玩具,繼續道:“其實每個東西都有它的年齡,到了時間它們就會一個個離開,這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而你的這些寶物……”
溫绛舉起令儀的小奶嘴:“它們其實早已不知何時死掉了,離開了。”
令儀滿臉淚水:“我不想讓它們死去……”
“過來,令儀,和你的這些朋友,都好好道個別吧。”溫绛牽着令儀的手,令儀抱着它死掉的朋友們緩緩下了樓。
來到樓頂天臺,霍卿章剛把玫瑰花田松了遍土,挖出了幾十個小坑。
令儀不知道死亡是什麽,只知道她的朋友們要離開了,盡管很悲傷,可還是要認真道別,感謝它們曾經的陪伴。
她拿起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輕輕親吻,睫毛挂着淚珠:“阿章,我們要分開了,我舍不得你……”
溫绛牽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把阿章放進土坑裏,埋葬了。
然後是小绛、史蒂芬諾、胡子先生……
玫瑰花田裏布滿一個個小土包,裏面埋葬着令儀們最珍貴的朋友。
霍卿章又給了令儀一沓卡片,道:“不要忘記朋友們,它們曾經陪着令儀度過很長的時光,把朋友們的名字寫下來吧。”
令儀接過卡片,短短的小手指一把攥不住。
她不會寫字,于是便用油畫棒畫下了朋友們的樣子。
紅色的長方形是史蒂芬諾;
黃色的圓形加兩條毛是兔子阿章……
小孩兒含着淚,寫下每位朋友的名字後,把小卡片插在小小的土包上。
再見了,我最愛的朋友們。
失去了朋友的兩歲七個月幼兒變得郁郁寡歡。
她也不畫她喜歡的畫畫了,只坐在沙發上怔怔望着窗外。
孫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給她做了她最喜歡的甜橙蛋羹,她只吃了一口又開始掉眼淚。
孫姨還以為是自己手抖放多了鹽,吓的她趕緊把蛋羹回爐重造。
令儀郁郁寡歡許久,習慣性要拿自己的奶嘴尋求安慰,可抓了半天也只抓到空氣。
她這才想起來她的小蘿蔔已經離開了……
最後,她只能趴在媽媽懷裏,撅着小屁股抽抽搭搭掉眼淚。
深夜。
霍卿章從天臺回來,摘下尼龍手套,攬過溫绛問道:“令儀怎麽樣了,還哭麽。”
溫绛點點頭,他看了一天女兒的眼淚,表情比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剛哄睡,明天起來估計眼睛都要腫了。”
中間無數次想過要不把玩具挖出來洗洗還給她,但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
小孩子不懂死亡的意義,但她必須懂。
其實小令儀根本就沒睡,只是裝睡,她知道媽媽一直在照顧她的情緒很累了,需要睡覺覺了。
所以現在的她,其實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際,擡起小手擦擦眼淚。
好想史蒂芬諾、小绛、阿章……
可小孩子終究是精力有限,到了後半夜,令儀便抱着她的毛絨星星玩具睡着了。
房門悄悄打開一道縫隙,溫绛和霍卿章赤着腳進了房間。
借着月色,倆人仔細觀察了下床上的令儀,即便環境幽暗,還是能看出小孩微紅發腫的雙眼,垂下的長睫上還挂着星星點點的淚光。
溫绛那個心疼呦。
他輕手輕腳上了床,攬過女兒小小的身體,輕吻她的額頭。
霍卿章側卧在她另一側,一只手輕緩地撫拍着她的小肚子。
與其說是孩子離不開父母,不如說是這倆不成熟的家長離不開他們的小朋友。每晚令儀都會起夜,之後順理成章找他們一起睡,但今天沒有,夫妻二人就覺得身邊少了什麽,空蕩蕩的,最終沒忍住,悄悄過來陪令儀一起睡。
翌日。
令儀起床後,還是一副蔫頭巴腦的模樣,無精打采。
她以前最喜歡拉着媽媽看她畫的不明物質,但今天只是沉默的在紙上塗塗抹抹,時不時擡起頭望着窗外發呆。
“令儀,要出去玩麽。”溫绛忽然道。
令儀猶豫許久,還是點點頭。
雖然她現在依然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傷中,可媽媽看起來好像很想出去走走,那她這個小人兒,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溫绛給令儀換了一套新的小衣服,內搭是圓領白底壓褶長裙,繡着阿卡麗鈴蘭花的碎花圖案,外套是一件短款長袖毛衣,鮮豔靓麗的玫瑰粉色,把小孩的皮膚更是襯托的如新雪般白皙清透。
溫绛給她放下頭發,到肩膀的中長卷發,搭配一只與外套同色系的發卡。
就連溫绛和霍卿章自己也換上了嶄新的外出服,霍卿章更誇張,換上了見重要合作商時才會穿的高定西裝。
令儀疑惑。只是去天臺看花花,為什麽大家要穿得這麽漂亮?
三個人乘着電梯來到了樓頂露臺。
令儀又難過了,因為她知道這裏埋葬着她死去的朋友們。
她無法面對離開的朋友,在露臺門口時忽然止住腳步,拉着媽媽的手後退一步。
溫绛低下頭,看到女兒閉着眼睛不住搖頭,小臉上劃過明顯的淚痕。
溫绛蹲下身子将她抱起來,聲音輕柔:“沒關系,去看看吧。”
小孩把臉捂在媽媽懷裏,小聲啜泣着。
溫绛抱着她進到天臺上,五月暖春,微風送爽,陽光溫暖,灑在小朋友身上,閃閃發亮。
“令儀?睜開眼睛看看吧?”霍卿章牽過女兒小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小孩攥緊小手,緊緊依偎在溫绛懷裏,小心翼翼睜開眼睛,眯着一道縫。
下一刻,她倏然睜大雙眼,淺色澄澈的眸子不住震顫。
溫绛适時将她放下來,小孩踉跄了下,接着擡起小腳急匆匆向玫瑰花田走過去。
這裏,原本埋葬着她已經死去的朋友們,伫立着一只只小土包。
可在這些小土包之上,坐着一只只嶄新的小兔子、小火車……
“是阿章!”令儀颠颠跑過去,抱起那只嶄新的小兔子玩偶,緊緊摟在懷裏,小臉蛋蹭着小兔子的臉頰,淚水不住落下,“真的是阿章,阿章,你回來了麽?”
她又蹲下身子撿起那只嶄新的小火車一并抱在懷裏,還有他喜歡的小鹿小绛、烏龜旺仔……這些已經埋葬在玫瑰花田裏的朋友們,穿着嶄新幹淨的小衣服,以全新的姿态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
小孩兒抱着滿滿一懷抱的玩具,轉過身看向爸爸媽媽,聲音在顫抖:
“我的朋友們回來惹。”
或許在兩歲八個月的小孩淺薄的認知中,死亡意味着離去,意味着再也不見、永遠分別,這對他們來說是何其殘忍的事。
而對于很多人來說,“死”是個很不吉利的字眼,大部分人都在贊揚生命的偉大,盡量規避死亡,也很少去思考死亡的意義,更是談死色變。
實際上,正視死亡也是人生重要的一堂必修課。
而小小的令儀,走過被戰火洗禮的城市,看盡人生百态;經歷過朋友們的死亡與離開,再次敞開懷抱迎接朋友們的新生,這對她來說,更是彌足珍貴的寶貴一課。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懂得生命的可貴,對于“生命”二字有了觸及靈魂的理解。
向死而生,更有了直面死亡與別離的勇氣。
善待自己,活在當下。
令儀抱着玩具們,對爸媽道:“希望阿章們可以再活久一點,不過,死掉也沒關系,這次我會好好和它們道別。”
然後等待下次新生。
七月,令儀滿三歲了。
霍卿章已經聯系好幼兒園,等暑假結束後令儀就要徹底離開家,背上小書包到學校裏學知識啦。
今年的夏天似乎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晉海市地理位置優越,是典型的溫帶海洋性氣候,冬暖夏涼,可今年才七月初,氣溫就已經飙升至三十度。
因為氣溫突然升高,不少人重病突發,導致醫院人滿為患。
為了準備之後的幼兒園開學,令儀和溫绛一起去商場選購幼兒園生活用品。
霍卿章聯系的幼兒園是晉海當地最有名的私立幼兒園,在這裏上學的小孩家也大多是非富即貴。
老師發來了開學必需品清單,其中需要買午睡用的被褥。
這一刻溫绛才意識到,孩子真的長大了,以前從來沒和她分開超過五小時,現在她要在幼兒園午睡,這一別就是整整一天。
這麽一看,也才發覺令儀似乎比以前長高了些,褪去了小時候的肉滾滾,四肢和身體漸漸變得修長纖細。
就連頭發也長得長長的。
還沒親眼看着女兒離開家去到幼兒園呢,溫绛已經開始難過了。
但令儀卻顯得很激動,拉着媽媽的手在商場裏走來走去,挑選自己喜歡的毯子被褥。
她還是那麽喜歡小鹿,導購員一個勁兒推薦粉色的kitty貓毯子,但她還是堅持選擇了棕色的小鹿圖案毛毯。
商場裏冷氣開得足,可抱着毯子的令儀還是出了一頭汗,細軟的發絲被汗水浸濕,額角碎發一縷一縷黏在臉頰。
溫绛忽然意識到現在天太熱了,于是蹲下身子拉着令儀的小手問道:“令儀,你留這麽長的頭發不熱麽?媽媽帶你去剪頭發好不好。”
令儀一聽,沉浸在即将開學喜悅中的小臉一點點耷拉下去。
她不想剪,她喜歡她卷卷的漂亮頭發。
但比起珍愛的頭發,她更希望自己做個讨媽媽喜歡的乖小孩,于是委屈巴巴點頭:“好吧……”
溫绛帶着她來了理發店,托尼老師們熱情接待了二人。
結果,令儀往椅子上一坐,望着鏡子裏的一頭長發,小孩嘴上不說,小手指不停摳弄着椅子扶手,垂下的睫毛投出委屈的陰影。
托尼老師看到這一幕……
下不了手啊!感覺自己在犯罪!
溫绛也看出了端倪,于是最後詢問:“舍不得剪麽。”
令儀不想媽媽生氣,伸出小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可以啊,但是媽媽,能不能剪一點點就好。”
溫绛還是妥協了。
他對托尼們道歉,抱着令儀離開了。
“媽媽,不剪頭發了咩?”令儀問道。
“等它們再長長一點吧。”溫绛不好意思說還不是你這委屈巴巴的小表情讓老母親産生一種負罪感。
晚上,霍卿章帶着愛人和孩子去了老宅。
他們有近一個月沒回去看看老爺子了,老爺子現在身體大不比從前,現在又是重症高發期。
但回了老宅沒看到老爺子,詢問傭人,傭人眼神躲閃,言辭磕磕巴巴,說是霍父帶着老爺子出去散步了。
霍卿章看了眼表,才四點,晚飯也沒吃,散什麽步。
令儀沒見到太爺爺,就在太爺爺的房間裏玩。
她看見太爺爺床頭放了一只大大的畫袋,經過媽媽的同意後打開一看,裏面都是她會拿筆起送給太爺爺的美術作品,每一幅都被太爺爺珍視地保存着,還在每幅畫右下角貼了标簽,記錄着作畫時間和主題,事無巨細。
霍老爺子非常疼愛令儀,從她出生起便送了她豪宅和股份,一歲生日時為她建立了成長基金賬戶,每個月固定往裏面存錢。
現在孩子要上幼兒園了,老爺子更是豪擲千金送給夫妻二人一輛全球僅此一輛的豪車,說以後接送孩子就開這輛車。
三歲的令儀,現在可是标準的鑽石王小五。
自己的作品得到他人珍視,令儀開心得不得了,當場要了紙筆說是要再送太爺爺一幅畫。
盡管她的畫技還是一如既往,足夠抽象。
塗塗畫畫的時候,外面傳來霍父和霍卿章的聲音,以及老爺子嘶啞微.喘的聲音。
令儀放下筆,支棱着小短腿,張開雙臂跑過去:“太爺爺,令儀來看望你了哦。”
但下一秒……
令儀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了許久,确定眼前這位老人家是她的太爺爺。
只是……
“太爺爺,你的頭發捏?”
太爺爺怎麽變成光頭啦?
老爺子顫顫巍巍俯下身子,将小小的女孩兒攬進懷中:“令儀,好久不見。因為太熱了,所以太爺爺把頭發剃光了。”
說話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明顯能聽出他胸腔裏傳來的雜音,像是指甲在砂紙上摩擦的聲音。
而老爺子的臉色,比白紙好看不到哪裏去。
溫绛緩緩看向霍卿章,和他使了個眼色。
避開孩子,溫绛和霍卿章以及霍父悄悄去了庭院。
一問霍父,才知道,兩人根本不是去散步,他剛才帶老爺子去醫院做化療了。
光頭也是因為做化療導致頭發掉光。
除了高血壓誘發的冠心病,老爺子前不久又查出肺癌,他現在九十歲高齡,做手術不可能了,只能保守治療,盡量維持生命。
老爺子不許家人和霍卿章他們說,是考慮到令儀馬上要去幼兒園,這是天大的喜事,不能因為自己的病情惹了孩子難過。
溫绛心裏酸酸的,透過窗戶看着令儀在老爺子手上貼滿她最愛的小豬貼紙。
爺孫倆露出同樣的燦爛笑容。
霍父神情凝重,語氣晦澀:“醫生說,爸爸可能……最多只能活三個月,他年紀太大,又有多項并發症。”
溫绛聽完,陷入沉默。
對于這位和霍卿章毫無血緣關系的老爺子,他始終充滿敬意,是一位非常明智又可愛的老人,況且他又那麽疼愛令儀,雖然知道人應該正視死亡,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不免難受。
霍卿章攬過溫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難過,你說的,就算離開也該好好道別。”
溫绛鼻根一酸,輕輕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趁着令儀正式開學前,溫绛有時間就會帶着令儀找老爺子玩,盡管他有意避開老爺子的化療時間,可老爺子還是肉眼可見的一天天虛弱下去。
某天,一到老宅,就看到老爺子坐在鏡子前撫摸着自己的光頭,唉聲嘆氣。
他總想在孫媳婦和曾孫女面前表現出最偉大帥氣的一面,可惜天不遂人願,失去的頭發也不會再長出來了。
這一幕被小小的令儀看在眼裏。
回家時,她沉默許久,對溫绛道:“媽媽,我想剪頭發。”
溫绛驚愕:“怎麽了,不是舍不得剪麽。”
令儀的确舍不得,但她還是搖搖頭:“可是,我想用我的頭發給太爺爺做一頂假發,太爺爺今天好幾次問我,他沒有頭發是不是不帥了……”
令儀小嘴一撇,趴進溫绛懷裏:“媽媽,太爺爺是不是生病了……”
溫绛可以找出一萬個理由搪塞過去,但他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是,太爺爺可能無法繼續陪伴令儀了,所以,令儀開學前多來陪陪太爺爺吧,他最喜歡你了。”
小孩兒沉默了許久,點點頭。
再次見到令儀,她那一頭漂亮的小卷毛剪到了肩頭,更顯俏皮可愛。
她用藍色的蝴蝶結把自己剪掉的那長長的頭發綁起來,滿面笑容呈給霍老爺子:“太爺爺,令儀給你做了假發,你快戴上,戴上後又是一位帥氣的爺爺啦。”
老爺子猛然怔住。
他顫巍巍伸手接過那條頭發,眼眶漸漸濕潤。
這樣可愛的孩子,他怎麽舍得離開她。
随即老爺子将令儀抱進懷裏,輕輕拍打着小孩兒的後背,喃喃着:“謝謝我的寶貝,你的頭發很漂亮,太爺爺戴上後,一定是世界上最帥氣的爺爺。”
老爺子戴上頭發,扒拉開,滑稽又搞笑,他對令儀扮着鬼臉:“太爺爺帥氣麽?”
令儀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大拇指,表達最崇高的贊美:“帥!比我爸爸還帥。”
直到某個夜晚,霍卿章剛和溫绛睡下,手機響了。
當他們看到是霍父打來的電話時,便明白了。
果然,電話那頭是霍父沉重的聲音:“爸爸走了,你們過來吧。”
當一家三口趕到老宅時,房間裏已經圍了一圈人,低着頭小聲啜泣着。
而他們圍着的大床上,躺着安安靜靜的老人,就像睡着了,沒有一點聲音。
老爺子身邊還放着令儀的作品集,掀開了一頁。
好像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沒有喊疼,只剩默默看着曾孫女送給他的禮物,用盡力氣想将這些胡亂塗鴉深深記在腦海裏。
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塗鴉呀。
小小的令儀牽着媽媽的手,靜靜望着床上睡着的太爺爺。
眼前的太爺爺好安靜,可是自己怎麽眼睛一點一點模糊了呢。
溫绛俯身摸摸令儀的頭發,輕聲道:“去和太爺爺說再見吧。”
令儀點點頭,衆人主動讓開一條道。
她晃晃悠悠走到床邊,趴在床上,伸手抱住老爺子的脖子,将小臉埋進他的頸間。
她一只小手輕輕撫拍着老爺子僵硬的肚子,就像在哄他入睡。
“太爺爺……”小孩兒小聲嗫嚅着,“我媽媽說過,再見,是再次見到的意思。”
她想起了新生的史蒂芬諾和阿章它們。
“我們會再見面的,對不對。”
床上的老人靜靜的,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盡管沒有得到回應,令儀還是摟緊了老爺子的脖子,輕聲道:“那就約定好了哦。”
溫绛已經繃不住眼淚,轉身投入霍卿章的懷抱,将自己的眼淚埋在他的懷裏。
霍卿章輕輕撫摸着他的後背安慰着,低聲道:“不要哭,被令儀看到怎麽辦。”
溫绛使勁在他衣襟上擦了擦眼淚,做了個深呼吸,聲音嘶啞着:“好,我沒哭了。”
霍卿章抱緊懷裏人,神情暗淡。
衆人都知道老爺子九十歲高齡,生前也因各種并發症活得很痛苦,最後的日子只能靠着呼吸機維持生命,中間搶救過兩次,但最後一次終于還是沒能救回來。
或許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懷着這種想法,大家表現得很平靜。
可當老爺子的遺體被推進火化爐之前,工作人員詢問家屬要不要再最後看一眼老人時,大家這才恍然大悟,那個陪着他們長大的爸爸,離開了。
火化爐前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不停喊着“爸爸”。
撕心裂肺。
他們這群老小孩,在很小的時候失去了媽媽,現在也失去了唯一的爸爸。
但這一切,在一些陋習規矩中,外姓的媳婦,包括溫绛和令儀以及老爺子的女兒都不能參與,接送骨灰盒的只能是兒子和孫子。
令儀在老宅裏等着,小手緊緊攥着媽媽的手。
霍母在一旁看了她許久,抓了一把糖果,俯身遞給令儀:“乖寶寶,今天很晚才能吃飯,餓不餓,要不要吃糖。”
這是三年來霍母第一次主動和溫绛以及令儀說話。
或許年輕時的遭遇令她對老爺子始終心存芥蒂,但這一切都随着老人的離去煙消雲散。
令儀小心翼翼接過糖果,但只捧在手心裏,沒吃。
霍母摸摸她的頭發,柔聲問她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口味的糖果。
令儀搖搖頭,看向門口:“媽媽說,太爺爺一會兒就回來了,我想和太爺爺一起吃,我等着他。”
霍母紅了眼眶,點點頭。
一小時後,黑色的車子停在門口,霍家大兒子捧着老爺子的骨灰盒,霍謹辰抱着老爺子的遺像從車裏走下來。
兩人将骨灰盒和遺像擺在貢臺上,後面是沉重的棺椁。
令儀跑過去,将那一小把糖果放在骨灰盒前,望着相框裏的黑白照片,小嘴一揚,露出燦爛的笑容:“太爺爺,吃糖。”
霍謹辰一向不喜歡溫绛,畢竟溫绛曾經威脅過他,自然也不太喜歡他的女兒,特別是老爺子将董事長的職位卸任給霍卿章後,這種厭惡與不甘更是達到極點。
但今天,卻實實在在被小朋友純真的愛意感動。
他俯身輕輕摸了摸令儀的頭發,拿起貢臺上一顆糖,剝開糖紙遞給令儀:“太爺爺說,謝謝我們令儀,你的糖他收到了。”
令儀含着荔枝味的糖果,奇怪,今天的糖糖為什麽不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