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二
番外二
2024年年初上映的《赤色的黎明》經過兩年洗禮,最終收獲全球73億票房,甚至一度火到國外,國外論壇娛樂版塊提起華人,總是會第一反應:
【《赤色的黎明》nice!三刷過了。】
【因為這部電影引起上級高度重視,加強了對人口買賣的打擊力度,各國均取得優越戰績,希望這樣的影片越來越多,希望全世界的孩子都能擁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
【看一次哭一次,不誇張,溫绛的演技太好了!】
而言恩和任一宇也憑借這部電影成功跻身娛樂圈一線行列。
任一宇賺了錢後帶着爸爸搬離了破舊的老房子,住進了幹淨舒适的新樓房。
但任爸爸并沒急于享受,即便不缺錢了,可總也閑不住,最近找了個酒店保潔的工作。
言恩則将這幾年的收入全部捐贈給福利機構,在山區修建小學,她的目标是讓全天下的孩子有書讀。
不過她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有人質疑她此舉是為了擴大知名度作秀時,她寥寥幾字怒怼:
【難道你老師沒教過你,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麽?如果你沒讀過書,這話當我沒說。】
今年,令儀已經兩歲零三個月了。
溫绛也在陸續接一些輕松小工作,為重回娛樂圈做準備。
他剛結束今天的通告,回到家中。
“媽媽!”剛一開門,白白嫩嫩的小豆丁愛心炮彈發射而來,撞入懷中。
溫绛蹲下身子抱住小豆丁,一擡頭,看到她臉上滿是水彩筆的顏色,像只小花貓一樣。
Advertisement
孫姨在圍裙上擦着手,笑意盈盈迎上來:“溫先生你可算回來了,令儀今天跟我念叨了一天,不過她很乖,一次也沒哭哦。”
小寶貝遺傳了媽媽的卷發,紮着兩只高馬尾鞭,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在溫绛懷裏拱啊拱:“我今天,fafa了。”
小孩兩歲出頭,詞彙量不多,口齒也不算特別清楚,但總能精準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拉着溫绛的手,蹬着小短腿來到桌前,把自己的大作拿給媽媽看。
說是畫畫,其實就是亂塗鴉,頗有溫绛當年風範,集抽象藝術之大成。
可溫绛親媽眼,還是覺得令儀畫得可太棒了!
“這是什麽呀。”他指着一坨看不出原型的髒兮兮黃色問道。
令儀眨眨大眼睛,奶聲奶氣道:“是球球。”
“哇,畫得惟妙惟肖,太棒了,那這個呢。”他又指着一坨棕色的不明物質道。
令儀指指自己的小翹鼻:“是小愛。”
溫绛又指着一坨黃色物質周邊炸開的一根根線條問:“這又是什麽?”
令儀湊到溫绛耳邊,一只小手抓着他的手指,像是生怕被旁人偷聽到一樣,很小聲地說:
“太陽公公和它的毛。”
溫绛:?
太陽的毛?是什麽。
見媽媽滿臉疑惑,小豆丁屁颠屁颠跑到書架旁,笨拙地搬來小凳子踩上去,從書架裏抽出一本繪本故事書,翻了幾頁,指着一個圖形道:“太陽的毛。”
溫绛明白了。
嚴格來講是指太陽的發出的光線,但很多幼齡繪本故事會在太陽周邊畫一圈線代表太陽的光線。
這一刻,溫绛忽然意識到,令儀的思維已經被完全固化在已有的圖形中,而對于真實世界的觀察力就顯得弱勢不少。
因為令儀出生時差點沒搶救過來,導致霍卿章心裏始終有個結,他太擔心女兒了,可又不能随時随地陪在她身邊,害怕她受到傷害,因此一直将她保護在這棟城堡一樣的大房子裏。
兩歲零三個月的令儀,只見過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等這些身邊人,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樓頂的露臺。
媒體多次采訪溫绛,希望他能帶女兒出席公共場合,粉絲也經常嚷嚷着想看小寶貝的照片,可每次都被溫绛找借口婉拒了。
財團出身的小孩從兩歲起就開始學習各種智力開發課程,包括一些繁瑣的禮儀課,但溫绛覺得令儀不需要,這個年齡的小朋友他們的任務就是玩耍,而且令儀是剖腹産出來的,體質比一般小孩要差一點,也因為溫绛當時體質就不好。
所以溫绛對待令儀一直很小心,哪怕令儀想上露臺看看花,溫绛也會考慮當天氣溫以及太陽的光照程度,如果他覺得陽光太強烈,就會哄着令儀在家跟他一起讀繪本。
愧疚與自我認知的加成,致使令儀只能被夫妻倆圈在房子裏。
溫绛坐在一邊抱着腿,看着令儀被繪本吸引了注意力,讀着這本她不知道讀過多少遍的書。
心裏酸酸的。
這個小女孩,看似什麽都有,但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良久,溫绛伸出手抱住他的小閨女,幫她整理着可愛的小卷毛,輕聲問道:
“令儀,你想出去玩麽?”
令儀放下繪本,想了想,點點頭。
“你想去哪裏玩?”
令儀幾乎是不假思索指了指房頂:“想去花花的家裏。”
溫绛鼻根一算,紅了眼眶。
他知道令儀指的是樓頂的露臺,而在令儀匮乏的認知裏,她能玩的地方只有露臺。
她甚至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太陽和露臺上看到的太陽,是一樣的麽?
晚上。
霍卿章下班回到家,剛進門,那句“令儀在哪裏”還沒等說出口,就見溫绛神神秘秘沖過來,拉着他到客廳坐下,滿臉嚴峻。
霍卿章将他攬過來,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輕笑道:“怎麽了,想我了?”
溫绛點點頭,又搖搖頭。
霍卿章看向樓梯,又問:“令儀呢。”
“剛洗完澡,睡着了。”
霍卿章眼眸倏然一亮,将溫绛圈在懷裏:“難得小丫頭這麽早睡,我們有多久沒坐在一起好好說說話了。”
他說完,咬了咬溫绛的唇,沖他一wink:“你覺得呢。”
這個“說說話”,其實有更深層的含義。
溫绛推開他的臉,目光堅定:“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霍卿章嘆了口氣,大概猜到了,溫绛只要變得嚴肅,話題多半和孩子有關。
在令儀七個月大的時候,他好說歹說溫绛才同意暫時放下孩子和他補辦了婚禮,後來他又提出把令儀暫時交給爺爺看,夫妻二人有了孩子後連蜜月都沒過,想和溫绛一起回羅馬走一遭,看看他确定心意的那座城市,但溫绛總是以孩子太小為由拒絕。
溫绛是個好媽媽,将生活全部的重心放在了孩子身上,老公、工作都是他心中次要的。
但霍卿章能說什麽呢,他又不敢和溫绛對着幹:“嗯你說。”
“我想出去旅游。”溫绛道。
霍卿章那顆失落的心霎時飛到半空,驀地坐直身子,雙手按住溫绛的肩膀,語氣是按奈不住的喜悅:
“真的麽?你想去哪裏,我們兩個再去一趟羅馬好不好。”
溫绛定了定神,伸出三根手指:“不是我們兩個,是我們三個。”
霍卿章眼中的神采再次黯淡下去:“所以不是蜜月二人世界,是家庭旅行對麽。”
遲疑了許久,溫绛緩緩點了下頭。
他蹙起眉頭,抓緊霍卿章的手摩挲着:“你不覺得,我們對令儀的保護太過了麽?”
霍卿章沉思片刻,道:“是過了,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對她虎視眈眈,如果她出任何意外,你怎麽辦,我又該怎麽辦。”
這句話,在溫绛懷孕時就聽霍卿章說過。
溫绛垂了眼睛,聲音晦澀:“可是,今天我問她想去哪裏玩,她只知道樓頂露臺,她的世界裏只有這個屋子和露臺,她都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太陽長什麽樣。”
溫绛擡起頭,眼中水光明珰亂墜:“你不覺得她太可憐了麽。”
霍卿章的指尖一顫。
他這前半生,去過的地方不計其數,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可他的女兒,只知道樓頂有花。
可是,外面的确很危險。
可是,就因為外面危險,所以他要自私的将女兒一輩子圈在這一畝三分地裏麽?
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何其自私殘忍。
霍卿章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将溫绛抱在懷裏,輕輕撫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
“我知道了,剛好接下來我有一個月的假期,我們出去旅游吧,給令儀看看外面的太陽是什麽樣子。”
溫绛反手抱住他,把差點掉下的淚擦在他的肩頭:“謝謝老公,你最好啦,那我把旅游地區選擇權交給你好啦。”
“你說的,不能反悔。”霍卿章親親溫绛的額頭,随即起身上了樓。
下樓後他手裏多了一副世界地區。
溫绛好奇看着他,見他将地圖挂好,戴上眼罩拿起一只飛镖:
“與其交給我,不如交給上天來決定,飛镖落在哪就是哪,不許反悔。”
溫绛激動地拍拍手,但還是有所顧慮:“可不可以把馬裏亞納海溝去掉,這地方我們去不了。”
霍卿章:“晚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手中的飛镖飛速而去,劃破空氣發出簌簌聲。
“啪!”
下一秒,牢牢紮在地圖上。
他解下眼罩和溫绛一起湊過去看這個天選之地。
溫绛看清上面的小字後,緩緩蹙起眉頭,猶疑地看向霍卿章。
霍卿章怔了半晌,忽而笑出聲:“那就這裏了?”
大馬士革。
敘利亞的首都。
溫绛沉默許久,有些晦澀地開口:“可是這裏戰争頻繁……”
霍卿章明白溫绛的擔憂。
在他第一眼看到是大馬士革後和溫绛産生了同樣的顧慮。
霍卿章拉起溫绛的手,低頭輕吻,眼中溢出溫柔笑意:
“可是那裏有世界上最美的玫瑰,我想親手把世界上最美的玫瑰送給我的愛人和女兒。”
話語落下,風聲四起。
溫绛的眼眸一圈圈睜大。
是啊,廢墟又怎樣,那裏永遠盛開着最美的玫瑰。
晉海國際機場。
令儀穿着棕色的小鹿套裝,頭上戴一頂黑色的毛線帽子,長着兩只小鹿角,輕壓着棕色微卷而光澤的長發,被爸爸抱在懷裏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好奇打量着周圍人群。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孫姨之外的人。
他們都好高哦,他們走得都好快哦。
霍老爺子得知一家三口要出國旅行,并得知他們此次目的地是大馬士革後,擔心了一晚上,四處托朋友安排他們在那邊的衣食住行。
并且提出要派專機送他們過去。
可溫绛還是婉拒了爺爺的好意:“通往目的地的路途也有人生中難得一見的風景,我想讓令儀看看。”
看看機場形形色色的人,看看不只有花花還有大樹和小草的街道。
明明霍卿章一家此次是秘密出行,但記者們不知從哪裏得知了消息,一大早就在機場外蹲點,見到來人便一窩蜂般湧上來。
霍卿章将女兒抱在懷裏,擡手捂住她的小臉,不想她被媒體拍到。
霍卿章的手很大,将令儀的臉遮擋得嚴嚴實實。
被捂着臉的小令儀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爸爸媽媽說過,見到外人要禮貌地打招呼才是好寶寶。
于是她奶聲奶氣道:“叔叔阿姨你們好。”
見到這一幕的記者心中倏然湧上一絲愧疚。
他們對視一眼,默默放下手中的話筒和相機,并對周圍舉着手機拍照的路人擺擺手:“別拍孩子!”
一群人一路護送溫绛他們到安檢口,還真誠叮囑着:
“霍董和溫老師到了國外要注意安全。”
“那邊有我的同事,我會幫你們聯系他們,你們有事可以找他幫忙。”
“等你們安全歸來。”
小令儀:“謝謝叔叔阿姨。”
記者們集體內心中箭!
這是哪朵雲彩裏跳出來的小天使遺落人間了呀!太可愛了叭!又想騙我生女兒!
順利登機,霍卿章買的是頭等艙,後面坐了個同樣帶着孩子的太太。
見到霍卿章,她認出來了,主動打招呼:“霍董,在這碰到您啦,好久不見,哎呀這位是霍董家的小千金吧。”
霍卿章點點頭算是回應,他不太想被打擾。
可那位太太依然喋喋不休,把自己的女兒抱過來:“這是我家小女榕榕,榕榕,和叔叔和小妹妹打招呼。”
小女孩目測也就四五歲,穿着粉嫩的小裙子,和比她小了兩三歲的令儀對視上了。
小令儀從自己的小包包裏掏出一把奶糖,小小的手握不住,掉出兩顆。
她把奶糖遞給小姐姐,口齒不太清楚道:“姐姐,送你糖糖。”
小女孩看了媽媽一眼,得到媽媽的同意後才從令儀手中接過奶糖。
她上上下下來回打量着令儀,接着湊到媽媽耳邊,盡量小聲:
“媽媽,這是小妹妹麽?為什麽她穿着咖啡色的衣服啊,這不是男孩子穿的顏色麽。”
小孩終究是小孩,控制不了音量,被令儀一家聽得清清楚楚。
令儀低頭看看自己的棕色外套,又看看姐姐的粉色小裙子。
這件衣服是她最喜歡的,因為上面有小鹿,她最喜歡小鹿啦,因為她覺得小鹿大大的眼睛和媽媽的一模一樣。
女人忙捂住女兒的嘴,不好意思地跟霍卿章他們道歉,說女兒不懂事,童言無忌,希望霍董不要介意。
小令儀卻是個刨根問底的,她反問小女孩:“為什麽小nu是男孩子穿的?”
小女孩:“不是小鹿,是這種顏色,還有你的黑色帽子,都是男孩子的顏色,女孩子要穿粉色黃色。”
令儀蹙起漂亮的小眉毛,伸出小手抓了抓自己的帽檐。
“為什麽。”
她還是不明白:“這只是一種顏色呀,誰都可以穿,我媽媽還有好多好多粉色的衣服,難道他是女孩子麽?”
她求助地看向溫绛,大大的眼睛裏泛起淚花點點:“媽媽……我不可以穿麽?可是,我喜歡小nu。”
小孩兒委屈的快要落淚了。
溫绛揉揉她的小臉:“沒關系,你說得對,這只是一種顏色,誰都可以穿。”
他想起當年在羅馬錄節目時,在當地人家裏做中華美食,那位爺爺的孫子孫女看着他們好奇問為什麽他們的眼睛顏色是黑色的,為什麽跟他們不一樣。
那位爺爺親切地告訴孩子們:
“這只是一種顏色罷了。”
得到了媽媽的肯定,小令儀漸漸将眼淚憋回去,小手笨拙地摘下帽子,向出言不遜的小女孩遞過去,熱情道:
“姐姐,這是我最喜歡的小nu,你要戴戴試試麽?”
她又強調:“是媽媽送給我的。”
小女孩雖然不喜歡黑色,但她喜歡帽子上那兩只小鹿角。
猶豫片刻,她還是接過帽子戴上。
“哎呀,小姐姐真可愛對不對。”溫绛主動誇誇。
令儀點點頭,毫不吝啬自己的贊美之言:“姐姐,你最漂niang啦。”
小女孩按了按腦袋上的帽子,良久,露出一抹羞赧純真的笑容。
兩個小女孩瞬間忘記剛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毫無城府地露出笑容,兩只稚嫩的小手緊緊牽在一起,像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飛機緩緩升上高空,令儀坐在窗前望着越來越小的高樓馬路,覺得這可太神奇了。
她拉住霍卿章的手指,好奇問道:“爸爸,樓樓為什麽變小了?”
霍卿章知道和她解釋近大遠小的視覺原理她肯定聽不懂,稍加思索,道:
“因為我們在很高很遠的地方,你想一想,上次和爸爸玩足球,爸爸為了追你踢出去的球跑到了很遠的地方,那個時候爸爸在你眼中有多大?”
令儀想了想,伸出短而白嫩的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這麽小。”
霍卿章笑出了聲。
當年他詢問溫绛對他有幾分喜歡的時候,溫绛也是這麽個手勢。
果然是母女倆。
小令儀也明白了,原來跑到很遠的地方後,遠處的物體看起來都會變得小小的。
好神奇呀,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很神奇!
晉海直飛大馬士革最快也要十個小時。
這雖然是令儀第一次坐飛機,但小孩子精力有限,好奇地看了一會兒便犯了困,靠在霍卿章胳膊上睡着了。
溫绛伸過手摸了摸令儀的頭發,喊了空乘來拿了條毯子給女兒蓋上。
空乘回去後,準備着餐食保溫箱,和同事激動道:
“剛才我去送毛毯,看到溫绛的女兒了,小朋友好漂亮呀,和她媽媽一模一樣,我心都要化了。”
她還誇張地比劃着:“睫毛有這——麽長!”
同事笑道:“下次空乘呼叫服務讓我去呗,我還沒看到呢。”
“哎,看的我也好想生一個女兒。”
令儀這一路睡睡醒醒,醒來就問空乘要了紙筆塗塗畫畫。
抵達大馬士革後,天完全大黑着。
令儀不理解,他們從黑天起飛,飛了很久後為什麽還是黑天。
大馬士革機場周圍都是低矮破舊的房屋,和國內完全是兩個世界。
令儀随着人群往外走,被媽媽牽着手,媽媽走一步她得走三步,小腿蹬得快變成渦輪機,屁颠屁颠的,腦袋也像個攝像頭一般一百八十度旋轉。
她對這裏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媽媽,太陽公公呢。”令儀皺着小眉毛,“我睡了好久好久,太陽公公怎麽沒出現呢。”
溫绛屬實不知道該怎麽和她解釋時差問題,說了她也不懂。
令儀仰着頭,小臉泫然欲泣:“媽媽,難道是太陽公公不喜歡這裏,所以不出現麽?”
的确是,雖然這裏照常日升日落,可對于生活在戰争中的人民來說,太陽早已退出舞臺,把這裏變成永無天日的深淵。
“不是的。”溫绛蹲下身子将令儀抱起來,“是太陽公公太喜歡這裏了,所以把最熱烈的陽光送給這裏,但他好累哦,他需要多休息一會兒,等令儀再睡一晚就能見到他了。”
令儀點點頭:“沒關系,太陽公公累了就多睡覺覺,有月亮姐姐陪着我我也好開心。”
小孩窩在媽媽懷裏,坐上出租車前往他們預訂的酒店。
這一路,無數的殘垣斷壁和滿是彈孔的圍牆在車子兩側漸漸變遠,穿過狹窄小巷時,一盞昏暗的小燈照亮了擺放着襪子和水果的小推車,一個目測只有五六歲的小男孩腰間挎着腰包,孤獨地站在小攤前。
燈光照亮了他髒兮兮的小臉,仿佛眼中也蒙了一層沙塵,看不到一點亮光。
至今,生活在這裏的人民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戰争,原本盛開着大片豔麗玫瑰的土地被摧殘的只剩廢墟。
這個淩晨三點還在擺攤補貼家用的小男孩是戰火下最普通不過的一員,像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很多。
令儀默默望着車窗外的世界,幼小的心靈發生了劇烈大地震。
她一直以為,外面的世界和家裏樓頂的天臺一樣,陽光普照、開滿鮮花。
她也一直以為,世界上所有的小朋友都像她一樣,有愛她的爸爸媽媽,每天吃着最美味的食物,玩具多到一間屋子裝不下。
但好像不是這樣的。
好可憐……
溫绛抱着令儀,忽然感覺胸前一片濕熱。
他低頭一看,小家夥正怔怔望着窗外的廢墟,默默流淚。
溫绛笑笑,摸摸她的腦袋安慰着。
小孩子不懂戰争的意義,她只知道,因為無情的資源掠奪,導致無數母親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無數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只能獨自一人在淩晨三點出來讨生活。
到了酒店門口,溫绛看了一眼,這邊大概是主市區,建築還比較完整,但和繁華實在不沾邊。
霍卿章先下車拿了行李箱,又把令儀抱出去,牽着溫绛的手帶他下車。
酒店門口站了個西裝革履模樣的人,見到來人,熱情上前迎接。
他自稱是酒店負責人,說這家酒店是China支援建設,所以非常歡迎Chinese前來旅游參觀,門口還升着本國國旗和五星紅旗,于夜風中拂蕩。
小令儀不懂,她只知道這裏的叔叔阿姨都很熱情。
剛走到門口,忽然從旁邊跑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他懷裏抱着一捧顏色各異的玫瑰,穿着髒兮兮的不合身的衣服,腳上是一雙殘破到看不出原樣的女士拖鞋。
他攔住霍卿章,用不娴熟的中文詢問:“先生要買玫瑰麽?”
酒店負責人劍眉一蹙,不耐煩地擺手大聲呵斥:“滾開!該死的乞丐!”
小男孩嘴上挂着僵硬尴尬的笑,大眼睛閃躲着,随即退到一邊,摟緊了懷裏的玫瑰。
令儀瞬時瞪大雙眼。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只比她大幾歲的小朋友被叔叔大聲咒罵,還讓他滾開。
令儀癟着小嘴,不住顫抖。
她不忍心再看,一扭頭将小臉埋進爸爸懷裏。
霍卿章嘆了口氣,拍拍令儀的後背。
他委身,對小男孩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我想買一些玫瑰送給我的愛人和女兒,你有什麽推薦麽。”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霍卿章,大概是覺得這個外來男子過于高大。
但眼中流露出按奈不住的驚喜,眼睛也一下子亮了。
小男孩把髒髒的手使勁在同樣髒的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抽出一朵紅玫瑰和一朵黃玫瑰。
用當地語言道:“紅玫瑰代表永遠熱烈的愛,黃玫瑰是祝你幸運。”
“好,多少錢。”
霍卿章從男孩手中接過紅玫瑰,又對懷裏的令儀道:“小哥哥送你黃玫瑰了,他希望你永遠幸運。”
令儀瞪着淚漣漣的圓眼睛,良久,緩緩從男孩手裏接過那朵黃玫瑰。
她小聲道:“謝謝哥哥。”
小男孩似乎是第一次遇到沒有呵斥他滾開還禮貌和他道謝的人,大眼睛閃了閃,羞赧地咬住下唇。
然後悄悄擡頭打量這個可愛的小妹妹。
她擁有一頭卷卷的漂亮頭發,圓圓的像蘋果一樣的小臉,還穿着毛茸茸的小鹿衣服。
可愛的小女孩,祝你永遠健康快樂哦。
霍卿章将手中的紅玫瑰遞給溫绛:“女兒有玫瑰了,老婆的也不能少了。”
溫绛接過玫瑰,抿嘴笑笑:“只有一朵麽,真小氣。”
嘴上這樣說着,他舉起玫瑰輕輕嗅着。
酒店負責人引領他們往裏走,臉上是遮不住的尴尬。
他試圖解釋:“這種流浪小孩太多了,經常纏着外地人賣東西,還賣高價,霍先生再碰到他們不要搭理,不然被纏上了會很頭疼。”
霍卿章目視前方:“沒關系,我愛人和女兒喜歡就行。”
進了酒店房間,小令儀這一路走來有好多問題想知道。
“媽媽,為什麽那個小朋友不睡覺,賣襪子呢。”
“媽媽,為什麽這裏的樓樓都沒有屋頂呢。”
“媽媽,為什麽小哥哥賣玫瑰fa,叔叔要罵他呢?”
無數個“媽媽”,密密麻麻嗡嗡嗡。
但溫绛還是耐心地給她解釋了當下敘利亞的情況,他覺得即便女兒不懂,可也該知道,戰争到底帶來了什麽。
獲利者永遠是站在頂端的人,痛苦則留給了無數的平民百姓。
小孩雖然睡了一路,但媽媽的聲音就像催眠曲,聽着聽着,沉沉睡去。
翌日。
酒店負責人送來了早餐,并給溫绛他們制定了詳細的旅游攻略。
畢竟大馬士革的旅游攻略太難找了,這裏幾乎見不到外來游客,沒人敢貿然進入這座随時可能被轟炸的城市。
酒店負責人一再叮囑,千萬不要招惹那些兜售貨物的小孩,否則甩不掉的。
溫绛和霍卿章吃過早餐後,牽着令儀漫步在這座滿是創傷的城市,興許是游客少,當地人見到他們這樣的亞洲面孔都感到好奇,就像他們小時候在國內看到外國人一樣好奇。
這時,兩個騎着破舊摩托車的少年忽然停在三人面前,擋住了三人去路。
霍卿章瞬時警覺,擋在溫绛面前。
而溫绛也立馬把令儀抱起來,緊緊摟着。
兩個少年從車上下來,其中一個問道:“你們是Chinese麽?”
沒有分不清對方是韓國人還是日本人,而是堅定認為對方是華人。
霍卿章點點頭。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從懷裏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油紙包,遞過去:“請你吃烤花生。”
霍卿章開始沒接,或許是還是警惕。
少年撓撓頭,然後豎起大拇指,用塑料英語道:“Chinese,Good,幫助我們,賣肥皂。”
另一個少年點點頭,比了個心:“Love China,friend.”
少年們看得出霍卿章對他們的警惕,也沒再說什麽,騎上摩托說了句“再見,祝你好運”。
霍卿章遲疑許久,慢慢打開了油紙包。
裏面是一顆顆飽滿噴香的花生,還帶着新鮮出爐的溫度。
霍卿章看向溫绛和女兒。
溫绛問令儀:“你想吃花生麽?”
令儀點點頭。
溫绛自己先吃了一顆,确定沒毒後,抓了一捧花生放進令儀掌心。
小小的手捧着小小的花生,載滿異國他鄉淳樸的友誼。
後來二人去了當地最大的巴紮市場,才發現,敘利亞人民對China的好感度可以說已經拉滿。
頭頂的穹頂布滿彈孔,陽光透過這些彈孔射出明亮的光線。
這裏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棚子兩側擺着各種新鮮玩意兒。
衣着誇張的老人背着比人還大的酒壺,售賣酸梅汁;
年輕的小哥提着一捆廉價的竹蜻蜓,表演了一遍又一遍;
為了頭頂這小小的光,努力熱烈地活着。
而一家三口走在這裏能碰到不少主動打招呼的當地人,糖果店的老板會主動送給他們一罐糖果。
中東地區特有的齁甜,但又不乏堅果的濃香。
最有名的大馬士革玫瑰精油,只賣440敘利亞磅,約合人民幣44元,但其工藝成分完全不熟香奶奶這些奢侈品大牌。
這又是令儀眼中另外的一番世界。
在這裏,她感受到了與她膚色不同的叔叔阿姨們最純真的善意,小哥哥會和她表演玩電動飛機,留着大胡子的老爺爺會送她一杯紅茶和堅果,握握她的小手,誇她是個善良寶寶。
溫绛抱累了,霍卿章想接手,但令儀說她想下來自己走。
小小一只,走路也不利索,跌跌撞撞又顯得幾分着急,盡管爸爸媽媽已經将步子邁到最小,可她還是很難追上節奏。
“叔叔,要買巧克力麽。”倏然,一個小女孩追上來道。
溫绛低頭看過去,就見一個紮着潦草高馬尾的卷發小女孩,右手握着幾塊巧克力,左手抓着一只小推車,裏面躺着個目測只有一歲多的小寶寶。
溫绛本來不想買,他帶着令儀這一路吃了太多甜食,怕把小孩兒的牙齒吃壞。
但小推車不聽話地往一旁跑,小女孩瘦瘦小小的手抓着車子,另一只拿着巧克力的手倔強地伸過來,雙腳只能無奈劈叉。
這小人兒,還沒個嬰兒推車高。
小小的令儀屁颠屁颠跑過去,幫這個只比她大了三四歲的小女孩推住嬰兒車。
都沒嬰兒車高的小豆丁,用她稚嫩的小手堅定地托住比她弱小的小嬰兒。
溫绛幫忙擋着嬰兒車防止亂滑,看了眼裏面幾個月大的小嬰兒,忽然好奇:
“你爸爸媽媽呢,你這麽小就看孩子麽。”
溫绛不會敘利亞語言,只能用英語和她交流。
女孩勉強聽懂了幾個詞,回答道:“爸爸在轟炸裏死掉了,媽媽失蹤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或許媽媽也死掉了,總之,沒再回來了。”
溫绛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
鼻根酸酸的。
不知道她是如何能平靜地訴說這個悲劇,她也不過才六七歲的模樣,本該是在坐在明亮的教室裏享受童年的年紀,卻因為戰争失去雙親,只能獨自撫養尚不能自理的弟弟,肩負起這早已分崩離析的家。
她和令儀站在一起,紮着同樣的高馬尾,個子也差不多,明明是近在咫尺,卻像生活在兩個世界。
當溫绛不能滿足令儀的需求時,她會委屈巴巴地哭,會抱着媽媽的腿撒嬌,但這個小女孩,連哭的時間都沒有,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小女孩嘆了口氣,拿出一塊巧克力遞給令儀:“謝謝你,這個巧克力請你吃。”
令儀聽不懂她說什麽,騰出一只小手接過巧克力,随即眼巴巴地看向爸爸,意思是“該付錢了”。
霍卿章摸摸女兒的頭發,從旁邊的百年冰激淩老店裏買了冰激淩,又買了兩只面包,悄悄在袋子底下塞了一沓錢,一并送給小女孩。
小女孩臉上的笑實在幾分尴尬。
或許她也曾經生活在富裕和睦的家庭裏,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接受嗟來之食。
但如果不接,僅靠賣巧克力她養不活自己和弟弟。
笑着笑着,孩子的眼睛垂了下去。
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髒兮兮的衣服上。
她是典型的高加索人種,是世界上公認的最美人種,她有着如碧海一般的瞳孔,極其漂亮的長睫毛,但這樣美麗的眼睛,卻要成日與淚水為伴。
她還是接了面包和錢,不停對他們鞠躬說謝謝。
想要活下去,有時就得放棄尊嚴。
作為同樣經歷過戰争的國人,能深刻體會她此時的感受,但也只能痛恨自己的憐憫之心,卻又什麽忙也幫不上。
小小的令儀看着小姐姐的眼淚,狠狠共情了。
她想讓媽媽抱抱她,但又不能,因為小姐姐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不該在她面前表現出幸福,她會更難過的。
所以,令儀将這迫切的擁抱給了面前的女孩。
她像個小大人一樣拍着女孩的後背安慰她:“沒關系,太陽公公只是累惹,他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女孩聽不懂中文,但她好像聽懂了令儀的話,露出一抹沾着眼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