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元旦當天。
溫绛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感覺肚子被人踢了一腳,醒了。
最近胎動頻繁,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滿嘴恭喜,說寶寶非常健康,這麽愛動彈,将來定然是個活潑的小朋友。
四個多月的孕肚不算大,溫绛本來也瘦,穿着衣服一點不明顯,裸着時才能直觀感受到胎兒一天天成長的痕跡。
正當他對着鏡子美着,霍卿章的電話打來了。
“睡醒了麽。”他問。
“代表,你應該問寶寶今天狀态如何,我們的關系應該還達不到你關心我睡眠情況的程度。”溫绛笑眯眯說着冷血無情的話。
霍卿章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避開這個話題道:“今天計劃是什麽。”
“去公司商讨演員招募的事,然後再統籌下劇本。”
“大概到幾點。”
“不知道。”
霍卿章輕喟一聲:“好,你忙完給我電話。”
溫绛以為,霍卿章最多也就是想和他一起吃頓晚飯。
從早上開始,溫绛便收到了源源不斷的祝福短信,相識的藝人也在朋友圈發辭舊迎新的小作文。
不管是複制粘貼還是自己東拼西湊出來的祝福短信,看着都挺像那麽回事。
Advertisement
唯獨艾瀾,只有簡單四個字:
【元旦快樂。】
有時候,最簡單往往也最真摯。
溫绛給他回了短信,同樣只有四個字:【元旦快樂。】
大概只有雲善初,這個元旦并不好過。
節目已經結束了兩個周,謾罵聲從未停止,可這段時間他也沒出來說一個字。
公關團隊要求他暫時裝死,等網民怒火平息了些再出來發布道歉聲明,絕對比現在往火上澆油要有用。
團隊養的營銷號也在悄咪咪為他洗白,大肆贊揚“真愛無所畏懼”的概念,暗示網民“海崖早就不喜歡溫绛,分手也是遲早的事,只不過這時恰好遇見了雲善初,心緒一動再難平靜罷了”。
等話題熱度降下去,再讓雲善初出來聲淚俱下道歉,虐一波粉,起碼先把還沒脫粉的那些鞏固住。
雲善初已經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他老爹心疼,抱着他安慰道:
“沒事,有爸爸在,爸爸會幫你擺平的。”
雲善初像破碎的娃娃,雙眼無神望着天花板,嗫嚅着:“是不是溫绛一天不塌,我就永遠無法再在這個圈子立足。”
“爸爸也同樣不會讓他好過!”一聲咆哮,雲父淚灑滿床,“你放心,爸爸有辦法。”
聽聞此言,雲善初這才恢複了些精神,能坐起來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爸爸什麽時候食言過。”
長藤娛樂。
溫绛把任一宇和言恩的個人簡歷印了十幾份,分發給導演組和制作組,還順便講了昨天在學校見到的趣聞轶事。
冷冰冰的夏傾聽到言恩的壯舉,竟也忍不住笑出了聲:“雖然聽起來不懂事,但莫名覺得很可愛。”
她将兩個人的簡歷交給助理,要他查一查二人的背景。
可就是這一查,出事了。
“言恩倒還好,家裏做生意有點小錢,可這個任一宇……”夏傾皺起眉頭。
“夏姐您有話直說。”溫绛道。
夏傾将資料推到溫绛面前。
溫绛看完,明白了夏傾的顧慮。
任一宇是單親家庭,母親走得早,父親是個爛賭鬼,債臺高築,債主加起來能繞地球兩圈。好在任一宇出息,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以最優成績考入國內頂尖影視學院。
當下娛樂圈賣的是人設,大家都喜歡那種家世清白、自己又上進的藝人。可在我國,賭博違法,這事兒可大可小,全憑他人怎麽看待。
但一旦叫人扒出來他這個爛賭鬼父親,他背上“法制咖”的諱名,這輩子就差不多完蛋了。
不僅如此,他參與的所有作品也必然會受到牽連。
就連原作者午夢千山也說:“雖然這個孩子就是我心目中的邵小等,但我也擔心作品會因為他受到影響……”
制片人表示贊同:“全國這麽多人,不缺一個邵小等,再看看吧,任一宇就暫時不考慮了。”
夏傾抿着唇,并未發表任何意見。
但看得出,一向殺伐果決的她也猶豫了。
“先暫時保留任一宇吧。”溫绛還是不甘心,他太想要這個演員了。
“別保留了,溫老師,說到底,這個孩子不過也就平平無奇,模樣也不出挑還一堆爛攤子,咱們現在應該盡快招募新人,我這有幾個不錯的童星出身的演員,改天讓他們來試鏡。”制片人持反對意見。
他認為不該僅憑溫绛的感覺就拿整個劇組冒險。
監制也贊成:“更何況,基因這玩意兒很難說,他爸是個爛賭鬼,你覺得他能好到哪裏去?”
“我建議保留,本來也不該是父債子償,任一宇也是獨立的個體,不要把他和他爸一概而論。”溫绛堅持道。
他很讨厭這種說辭,讀書那會兒他又何嘗不是,他們認為父親是強.奸.犯,他骨子裏也必然帶着犯罪基因。
監制嗤笑一聲:“溫老師還是太年輕,不撞南牆不回頭。”
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火藥味,源頭來自任一宇的去留問題。
溫绛站起身,垂視着監制等人,笑眯眯道:“是麽,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把牆撞破就能解決的事兒,為什麽要回頭。”
剛出公司大門,霍卿章就跟在他身上裝了監.聽器一樣,電話立馬打來了。
“忙完了麽。”
“完了。”溫绛的聲音聽起來幾分疲憊。
“好,在原地別動,我去接你。”
霍卿章穩定的情緒結合他本就強大的內核,如同一針撫.慰劑,輕而易舉緩解了溫绛的躁郁。
上了霍卿章的車,溫绛依然蔫蔫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霍卿章等了半晌,見他沒動作,便探過身子幫他系好安全帶,還搞了個軟枕墊在溫绛肚子上。
車窗表面塗上了夕陽的橘紅,随着車子前進變換着不同的形狀。
溫绛蒼白的臉也終于被夕陽染上了一點顏色。
霍卿章沒有詢問緣由,他猜得出來,溫绛多半是和劇組那邊鬧了分歧。
不提起,是不想他更心煩。
車子穿過擁擠嘈雜的鬧市區,道路豁然開朗,溫柔的橘色柏油馬路上,斑駁的樹影朝着中間延伸着。
溫绛這才注意到陌生的環境,直了直身子,問:“去哪。”
霍卿章把着方向盤,目視前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直到“私人住地、生人勿入”的牌子出現在路邊,溫绛才意識到不對。
眼前是一棟造型大氣典雅的古宅,樓臺水榭郁郁蔥蔥,沉甸甸的歷史痕跡撲面而來,銅金牌匾上浮雕兩個大字:
【霍府。】
溫绛緩緩睜大了雙眼。
不得了。
不得了。
這一看,就是舊朝哪個王爺從居的家宅,放到現在夠換幾套四合院。
霍家不光財大氣粗,祖上也是皇親國戚。
這還得了!
霍卿章直接把他帶回本家了!
為什麽都不事先告知一聲,就讓他這樣空着手過來了。
溫绛看向霍卿章的眼神載附了幾分幽怨。
門口幾個巡視的保镖看到車子開來,立馬跑回屋內:“霍董,代表回來了。”
霍老爺子坐在黃楊木椅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腰板立馬挺的像木板一樣筆直:“就他一人回來的?”
“看着副駕駛上好像還有別人。”
老爺子突然一下子慌了神,開始摸兜,又擺弄剛染黑的頭發,最後又不知道在環伺什麽。
“快,扶……扶我起來。”說話都結巴了。
門外。
霍卿章從後備箱提了幾只奢華包裝袋交給溫绛:“就說你買的。”
溫绛覺得好笑:“代表一聲不吭就把我帶回家,是想現在就殺雞取卵?”
他可不覺得霍家人是什麽善茬。
他比誰都清楚像這種大財團不會輕易容許一個戲子進家門,進去後少不了委屈。
“所以你想等到什麽時候,孩子出生?”霍卿章反問道。
溫绛認為這很奇怪。
“合同上寫了,孩子歸你,錢歸我,我們互不幹涉,回家見父母難道也是合同中的條例?還是說你們想考量一下我這個人,是否有資格生下你的孩子。”
原文中也是這樣寫的,原主輕信反派讒言跟着他回了家,結果直接被囚.禁,一個不夠再生兩個三個,一堆人看着他跑都跑不掉。
霍卿章也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如果提前告知肯定沒得商量,倒不如先斬後奏。
溫绛的肚子日益漸大,自己可以等,可他等不起。
總不能等孩子出生了他還是沒名沒分,被外界指責成一個借用孩子換取資源的無恥小人。
霍卿章輕輕嘆了口氣:
“帶你回來不是為了讓我的家人考量你,他們的意見對我來說本來就不重要,只是因為。”
他拉起溫绛的手,揉捏着:“今天是元旦,是團聚的日子。”
溫绛怔了怔,鼻根忽的一酸。
他不喜歡過節,尤其在這種代表“團聚”的日子裏,就更顯得他是多餘的那個。
所以自打父母離開人世後,他已經在慢慢學着習慣不去為任何節日慶祝,可霍卿章的出現,打破了他用十幾年才養成的習慣。
說不上是委屈還是什麽,心情很複雜。
溫绛別過臉,眼前的景象一點點變得模糊。
霍卿章看着他快要碎掉的表情,心頭緊了緊。
沉默了許久,他伸出手攬過溫绛的肩膀,将他揉進懷裏,輕撫着他的後腦勺,聲音是少見的溫柔:
“對不起,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保證不會有下次,如果你不想待,我們吃完飯就走,好不好。”
溫绛趴在他肩頭,在他看不見時,眼淚終于大膽落下。
像這種重要的節日,不是他閉上眼捂住耳朵就感受不到這種氛圍,所以他這一整天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到頭來,處心積慮控制住的情緒被霍卿章毀于一旦。
但還是有一點點的想知道,這種日子裏,大家一般都會做什麽呢。
真的只有一點點。
溫绛低下頭,用霍卿章的衣領胡亂擦過眼睛,接過他手裏的禮品,鼻子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
“說好了,吃完飯就走。”
“好。”
“代表晚上好,溫先生晚上好。”
一進門,保镖齊聲問好。
溫绛好奇打量着周圍的環境,不禁再次感嘆:
這萬惡的資本主義!
入門便是古香古色的庭院,月光穿透庭院中間的池塘,水中石頭上漂蕩着黑色的魚影。
經典的榫卯結構看起來結實又華麗,支撐着巨大的府邸。
前方,正堂大門大連四開,浮雕精致典雅,門漆油光滑亮。
一眼,便看到正堂最裏面的木框藤心方桌旁擺着兩只鍍金太師椅,一位西裝革履的老人家正坐在椅中,手裏拄着根龍頭拐杖。
溫绛大概猜到,他應該就是霍卿章的爺爺,現任亞士電子董事長。
而正堂兩側的官帽椅中,坐着一男一女,目測五十來歲,同樣也是西裝革履,珠光寶氣。
是誰?
“我回來了。”霍卿章簡單一句像是宣告,對這幾位長輩連個稱呼都沒有。
溫绛:是霍卿章的作風。
但他總不能也學霍卿章來一句“我回來了”,人家只會:
你誰啊你。
根據年齡,那就:“爺爺好,叔叔阿姨好,初次見面,我叫溫绛。”
霍老爺子表面冷冷淡淡,眼中波瀾不驚,實則內心剛剛中了一箭。
他看着眼前這個衣着時尚還戴着耳釘的年輕男孩,內心咆哮:
他好可愛!!!
我那早早離開人世的老太婆,你看到了麽!是我們的孫媳婦呀!你也覺得很可愛對不對。
倒是座上那一男一女,慢慢斂了眉,狐疑地對視一眼。
兩人就是霍卿章的父母,雖然霍卿章從沒提起過,但不代表沒有。
霍家的老管家李叔一見溫绛,喜歡的不得了,自以為和霍老爺子足以稱兄道弟,沒人敢發話他倒先開了口:
“這位就是溫先生啊,卿章少爺的小男友?模樣真讨喜。”
霍卿章的父母一聽,眼神猶如過了電,鋒利似刀。
先前他們忙于工作一直定居國外,也是趁着元旦回來探親,對于網上是是非非一概不知,但一回來,霍卿章就送了他們一份“大禮”。
男朋友?
霍母不着痕跡地上下打量着溫绛,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接着悄悄招呼老管家,低聲問道:
“這人什麽來頭。”
老管家笑得眼睛都快沒了:
“是卿章小少爺的男友,是個挺有名的明星,而且,二位恐怕還不知道吧,夫人和老爺馬上就要做爺爺奶奶了。”
霍父一聽自己要當爺爺了,跟着傻樂,忙道:
“卿章可真會瞞,要不是我們這次回國,是不是下次回來就直接抱孫子了?”
然而霍母的臉色并不好看,像生了鏽的鐵,朱唇緊抿,內裏一口銀牙咬得幾乎快碎掉。
老爺子即将卸任讓賢,這時候霍卿章整出個孩子可以稱得上是天大喜訊,但孩子,誰沒有,老二老三家裏也馬上要誕下子嗣,人家娶的可都是名門望族,不說能和亞士財團比肩,但也遜色不了。
可霍卿章娶回來個什麽東西?
小明星?
他瘋了?
不行,絕對不行。
不知哪裏來的十八線野生戲子妄圖子憑母貴,天下還有這種道理?!
霍母心中的媳婦人選,只有雲善初。
溫绛進了門,看到大家雖然算不上熱情,但也沒為難他,心裏稍稍放松了些。
這時,傭人過來通知現在可以開飯。
老管家極有眼力見,搬了張椅子在霍老爺子左手邊的下座,繼而招呼溫绛過來坐。
老爺子還在那緊繃個臉,藏在桌下的手微微顫抖。
“情深将至”!嗑到真的了。
可他不能張口,他要維持一個家主的偉大形象。
霍卿章緊随溫绛而坐,對面坐着霍父霍母。
他看了眼溫绛面前的菜,鮑魚排骨湯、油焖大蝦、宮保雞丁,全是腥辣。
“李叔,麻煩你把菜換一換,溫绛現在忌口,這些都吃不了。”
管家李叔敲着腦袋,手腳麻利把溫和的菜品換到溫绛面前,嘴裏還念念有詞:
“瞧我這記性,溫先生處在孕期,沾不得腥辣。”
霍老爺子內心:就是,你怎麽做事的,扣你工資。
溫绛笑笑:“沒關系,叔叔也是希望我什麽都吃一點才能保證營養均衡。”
李叔心口中箭:可愛!
霍父很是熱情,手全程沒停下,不停往溫绛碗裏夾菜。
他倒是覺得孩子就是争權奪位的籌碼,甭管誰生的,有總比沒有強,何況私心裏講,他還是很想快點抱孫子。
溫绛不停說謝謝,不卑不亢。
霍母瞪着一對淩厲的瑞鳳眼打量着溫绛,良久,她擺出親切笑容,主動同溫绛搭話:
“溫先生,冒昧請問你今年多大了,在哪裏高就?”
溫绛實話實說:“二十四歲,現在就職長藤娛樂。”
“那你是藝人?”
“是的。”
霍母眉眼一挑,笑得像只狐貍:“聽說藝人都很忙,而且這圈子亂的很,什麽劇組夫妻什麽金主包養,和別人家的太太聊天時,我也聽過那麽一嘴。”
她這話是故意說給霍老爺子聽的。
這兩人的事,只要霍老爺子不同意,誰也不敢反駁。
都是千年的狐貍,溫绛豈會聽不出她話中之意。
他揚起嘴角,精致的眉眼彎彎似月牙:
“阿姨多心了,我和霍代表八字沒一撇,意外懷孕,孩子還不一定能留下,今天過來也是因為代表心善,知道我無父無母一人孤單,好心請我來吃飯,這兩件事并無關聯。”
霍卿章倏然看過來。
霍老爺子筷子沒拿穩,掉在桌上。不留?不留你想弄哪去?我老頭不同意!
這女人可別說話了,一張嘴只會刺激我的寶貝孫媳婦。有沒有人行行好把她毒啞?
“溫绛,別開玩笑。”霍卿章給他夾了一筷子筍絲,試圖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霍母的嘴角愈發擴大:“能為霍家增添子嗣,我當然高興,只是同為人母,也要勸溫先生你想清楚,将來真和卿章結了婚,就得收了一切心思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我也是這麽過來的,這是霍家傳統。”
來個下馬威,不怕溫绛不顧慮。
溫绛回以笑容:“傳統不是封建,現在可不流行相夫教子。”
霍母臉色微愠,被他說得有些不舒服。
霍父還在那跟着傻樂:“不必用過去的規矩束縛現在的年輕人,溫先生以後想留在家裏照顧孩子或者想繼續工作,你自己決定就好,旁人也只能給給建議,強求不得。”
眼見着無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霍母一口銀牙咬得咯吱作響,表面維持着中年人的自尊,笑得如沐春風:
“不知道溫先生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孩子月份也不小了,該收心了吧?”
一個糊咖還妄想什麽通告?說個沒有讓大家樂呵樂呵呗。
最好識趣點自己主動退出,別罵到你臉上才知道什麽叫自尊。
溫绛放下筷子,道:“接下來有個綜藝節目,之後還有新電影的監制工作。”
此話一出,霍卿章再次看過來。這次他的神情明顯夾雜着不悅。
霍母冷笑,還真有?
“既然如此,溫先生也該好好想想,畢竟懷孕和工作不能兼得,我是建議,年輕人先以工作為重心。”
這種話一旦說出口,意思就很明顯了。
溫绛也不是傻瓜,當然知道霍母不想要這個孩子,更瞧不上他。
只是想起進門前霍卿章對他說的那句“其他人什麽意見對我來說不重要”,便有了些無所畏懼底氣。
他還沒開口,霍卿章不輕不重放了筷子,目光森寒地凝視着霍母:
“我帶溫绛回來是吃飯的,不是聽你來插手他的人生。”
當着外人的面讓兒子怼了個大紅臉,霍母差一點就要拍案而起,她捏着筷子的手,指節蒼白,可見用勁之大。
她深吸一口氣,莞爾:“是我多事了,吃飯吧。”
看着溫绛食之乏味意興闌珊的模樣,霍卿章知道他待不住了。
随手撈過外套,問他:“吃飽了麽。”
接收到離開的信號,溫绛也立馬放了筷子:“飽了,謝謝招待。”
霍老爺子終于擡起他尊貴的雙眼,說了今晚第一句話:“要走了?”
“是,溫绛今天工作一天很累,我送他回去早點休息。”霍卿章牽起溫绛的手,“穿好外套,走吧?”
老爺子拄着拐杖慢條斯理站起身:“我也飽了,胃脹難受,去庭院裏走走。”
老管家忙過來扶人。
他顫巍巍跟在溫绛二人身後,眼神游離着,最後落在溫绛身上。
這就要走?我老頭還一句話沒和他說呢,都怪這女人,晦氣。
一直走到門口,溫绛一扭頭,發現霍老爺子也跟了出來。
雖然這老爺爺全程沒怎麽說話,但意外的,溫绛對他印象還不錯。
“爺爺,謝謝您的招待,下次我再來看您。”溫绛道。
當然,這只是例行公事的客套話。
老爺子摩挲着拐杖,良久,沉聲問道:“下次是什麽時候。”
溫绛:……
給我問住了,我就随便一說,您也随便一聽不行麽?
最怕只是客套客套,對方卻當了真。
霍卿章看出了溫绛的為難,為他解圍:“爺爺,溫绛最近一段時間忙,我都見不到他幾面,等他空了我給您打電話。”
老爺子看向一邊,摩挲拐杖的手越來越快。
“那……你記得給我打電話,不能忘了,我雖然年紀大,但記性不輸年輕人。”
霍卿章難得露出一點笑模樣,哄小孩一般道:“好,不會忘記。”
他能感覺出,霍老爺子對溫绛印象不錯,不然也不會吵着下次見面。
望着漸漸離去的車子,霍老爺子孤獨站在夜色下,視線凝固了般。
要說話算話。
慢悠悠回了老宅,霍母立馬迎上來,一副關切模樣:“爸,您晚飯也沒吃多少,怎麽就胃脹?”
霍老爺子冷冷瞥了她一眼:“胃脹就是胃脹,不是撐的就是氣的。”
霍母還以為他說的是溫绛,随聲附和着:“爸您放心,我不會讓卿章娶一個身份不明不白的戲子回家,孩子也不是問題,給點錢打發了就……”
“你還要氣我是不是?”
霍母話沒說完,被老爺子無情打斷。
他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剛才那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蕩然無存。
老爺子伸出拐杖把霍母的碗筷撥弄到地上,拄着拐杖怒敲地板:“吃頓飯,你說起話來倒是沒完沒了!想想自己的出身,我可曾對你說過一個不字?”
突如其來的怒火,在場衆人吓得大氣也不敢出。
霍母雙眼泛了迷糊,忙垂下腦袋一副認罪伏法的姿态。
“自己富貴了就瞧不起窮人了?還是說我當初就不該讓你進門!”
老爺子越想越委屈,他是那種人前慢熱的類型,憋了一晚上試圖找機會和溫绛聊幾句,結果全叫這女人攪黃了。
眼見着老爺子臉色漲紅,霍父知道他血壓又高了,趕緊給霍母使眼色讓她先出去,自己扶着老爺子進了房間吃藥并安撫情緒。
霍母緩緩擡起頭,雙眼布滿紅血絲,像猩紅眼睛的妖怪。
她努力做着深呼吸維持情緒,頸間深深凹陷進去。
她看出來了,什麽瞧不起窮人,老爺子就是計較她當初身份低微,現在還嫌棄着,拿溫绛說事罷了,實際上就是想在她這裏出這口惡氣。
一樣出身卑微,憑什麽溫绛就比她多得恩寵,合着是在她這裏出夠了氣,老了,出不動了,選擇與命運和解是吧。
那她還真是用自己幾十年的委屈隐忍為溫绛鋪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憑什麽。
另一邊。
溫绛坐在副駕駛,半翕着雙眼,空調暖風徐徐吹過臉頰,吹的他嘴巴有些幹燥。
霍卿章開着車,但有點心不在焉。
良久,他才輕聲問道:“真的吃飽了?”
溫绛很累,敷衍着點點頭。
“你剛才說的綜藝,是什麽綜藝。”霍卿章很在意這一點。
溫绛現在已經夠忙了,何必還要給自己徒增辛苦,只要他開口,物質金錢方面當然少不了他。
“娃綜……”溫绛的聲音虛弱的就像一片羽毛,虛虛飄浮在半空。
“別去了,孩子現在四個月多,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體。”
“我想去。”溫绛哪裏聽得進去他的話,堅持道。
霍卿章的語氣冷了幾分:“綜藝、電影,哪一樣都比我和孩子重要,你是這麽想的吧。”
溫绛疲憊地笑笑。
吃醋也選個好時候吧。
“代表,我想再次重申,你和我之間,沒有談論這種事的資格,說好的互不幹涉,雖然你撕掉了紙質合同,可口頭約定依然生效。”
“吱——”
一個急剎車,車子停在了海邊。
“我以為我今晚帶你回家,目的你也明白了。”霍卿章單手抵着額頭,沉沉閉了眼。
溫绛內心暗笑。
不長嘴的男人是該多吃點教訓。
說句“喜歡你”就這麽難?
“我知道,你不忍心看我一個人過節。”溫绛笑道。
霍卿章頭一次産生了想把他腦袋撬開看看裏面是不是小米粥的想法。
他在抓着繩子拼盡全力往前跑,但一回頭,溫绛卻還在原地,紋絲不動。
“綜藝這件事我不同意,既然你認為合同依然生效,就有義務照顧好肚子裏的寶寶。或者,拍這部綜藝片酬多少,我現在轉給你。”
霍卿章沉聲道。
“代表。”溫绛緩緩開口。
“當時午夢千山深陷抄襲風波的時候,她選擇認了這個不實罪名,那時的我很不理解,她只說,等我有了孩子會理解她的做法。”
霍卿章握着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
“代表,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長大的麽。”溫绛看向霍卿章,輕聲詢問。
霍卿章記得,記得所有的愛而不得,記得無法說出口的喜歡,也記得他的選擇或許會給對方帶來災難。
所以變成了現在這樣,閉口不言。
溫绛慢慢看向窗外。
頭頂的天空,是黑布被咬出了無數的小洞,密密麻麻,透過來外界的亮光。
他輕笑一聲:“我不記得了。”
溫绛撥弄着自己的手指,垂下了眼眸: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爸爸牽着我的手是什麽感覺,媽媽又說過哪些話,已經全部忘記了,沒有父母參與的成長,是一片空白。”
“而我,想上娃綜的原因,是想學習一些育兒經驗,因為我的父母沒有機會教會我怎麽去做別人的父母。”
“我知道,拿錢辦事履行合約,我将來是不能見我的孩子的。”
溫绛深吸一口氣,望着眼前越來越模糊的畫面:
“但我還是會幻想,如果有一朝一日我和他在大街上相遇,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哪怕我說不出什麽為人處世的大道理,至少,能教他學會簡單的系鞋帶也好啊。”
溫绛擡起頭,看着霍卿章的眼底波瀾湧動:
“作為一個母親,總得教給他什麽吧。”
霍卿章漸漸睜大了雙眼,這番話說出口後,夠樸實,也足夠在他內心引發大地震。
“溫绛。”霍卿章松開緊握的雙手,淡淡道,“合約作廢,和我一起把孩子養大,好麽。”
溫绛:榆木腦袋!說句喜歡會死麽?
“代表是不是做領導做習慣了,總是這樣頤指氣使,合約是你要簽訂的,作廢也是你說的,什麽都讓你說了。”溫绛笑道。
“你說得也不少。”霍卿章重新發動了車子。
而且每一句,每一個字,都能輕易混亂他的思緒。
“我知道了,綜藝節目你去吧,但要和你約法三章。”霍卿章妥協了。
事實上,就算他不妥協溫绛大抵也不會采納他的建議。
溫绛暗暗翻了個白眼。又來,是不是當領導的都這德行。
“第一,注意安全,自己最重要,其他的只是順帶。”霍卿章伸出一根手指。
溫绛點點頭:“知道了。”
“第二,量力而行,現在的小孩不好帶,不要太掏心掏肺內耗自己的情緒。”
溫绛點頭點頭。
“第三。”霍卿章忽然戛然而止,嘴唇抿出漂亮的弧度。
“第三?”溫绛追問。
“第三……偶爾,也要想想我。”說完,霍卿章像是掩飾一般,随手點開車載音樂。
溫绛別過臉,努力克制住笑。
有時候也會覺得霍卿章其實還挺可愛。
溫绛:“知道了。”
車內變得安靜,穿過跨海大橋時,隔着車窗,溫绛似乎也能感受到海風鹹腥的氣味。
一陣一陣。
跨海大橋下面是老城區,道路狹窄擁擠,像羊的腸子,彎彎繞繞。
晉海是座島城的同時也是依山而建,老城區尤為明顯,全是高低不平的上下坡。
這兩年,所有的産業幾乎都圍繞着以亞士電子為中心的商圈而建,老城區人走樓空,顯得蕭條寂寥。
這裏還保留着上世紀的老舊平房,像新時代的補丁,格格不入。
溫绛正靠着車窗昏昏欲睡,忽然不知什麽原因,一下子睜開了眼。
緊接着,他看到幾個黑衣男人滿臉戾氣地沖進一處窄胡同。
沒過多久,一個穿着黑色毛衣的男孩從裏面沖出來,雖然身姿靈巧,但寡不敵衆,很快被那幫黑衣男人追上。
溫绛倏然清醒過來,擡手按住霍卿章的大腿:“代表,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