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曙光熹微,溫暖地日華照耀在王府庭院的竹林中,清風拂過,“飒飒”作響。
蘇千皓半依在院內的交椅中,手持書籍,目光專注,不時地翻閱着。
一道輕盈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入他的耳畔,察覺到來人為誰,蘇千皓立即放下書籍,滿含期待地看向不遠處。
感受到這莫名灼熱的視線,江茉妍稍稍有些不自在,頓了一下後,遂調整好心态,神情自若地向他徐徐而去。
來到近前,江茉妍将手中的餐盒放置于院內的石桌上,打開木蓋,率先取出一碗顏色暗沉的湯劑,遞給了一直凝視着她的蘇千皓,并道:“太醫特地吩咐,每日一碗,不可耽擱。”
“好。”蘇千皓眉目帶笑,坐起身來,接過了藥碗,不急不躁地喝了下去。
江茉妍站在原地,默然無聲地望着這番場景。
待他用完,正欲取回瓷碗,卻見其搖了搖頭,用手輕柔且緩慢地推開,艱難地起身,來到桌畔,安坐于墊有軟毯的石凳上。
而後,他看向抱臂而立的江茉妍,笑道:“為何這般姿态?這些年,我将養的身子極好,不必擔憂。”言罷,遂逐一取出餐盒內的早膳,擺在桌面中。
瞧見他不似作僞的模樣,江茉妍無聲地輕嘆口氣,旋即邁步上前,與之相對而坐,接過他盛好的羹湯,嘗了一口,卻微微皺眉。
“昨日,你不該出手的。”
“嗯?”蘇千皓偏頭望向她,嘴角始終帶着笑意,“你說的是教訓太傅幼子嗎?”
“太傅地位尊崇,朝野之中多有黨羽,即便幼子再如何不堪,亦不可大庭廣衆之下對其公然動手,你這樣,會落下罵名的。”
蘇千皓倒是滿臉無謂,“君臣有別,太傅固然位高權重,然終究是天家臣子,如若市井明日有異聲傳出,那便是太傅故意為之,诋毀王爺,罪名不小,你不必擔憂。”
“……君臣有別?”江茉妍細細品味這句話,期間擡眸認真地打量着他。
俗語有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這些上位者眼中,規則鐵律皆是用來束縛平民的,即使升到太傅這種地位,每日亦需恭敬從禮。
想到此處,江茉妍不再多言,埋首專心用起早膳來。
蘇千皓始終留意着她的動作,見其面色不對,當即又道:“我……昨日顧奉黎太過嚣張,若是酒館內的夥計對其動手,無論是否有理,定會被捉拿入獄。即便彼時無事,過後亦難保住性命,所以……”
“所以你以病弱之軀,沖上前去主動挨了他一巴掌後,傳令暗衛告知長公主,使得太傅今日殿前挨罵,連帶着他那幼子亦被賞了幾十大板。就在刑罰過半時,你主動站出,前去求情,這才沒讓內侍将其活活打死,太傅因此承了你的大恩。”
“……嗯。”蘇千皓垂下手臂,緊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會覺得我,太過心狠嗎?”
“不會。”江茉妍答得毫不猶豫,“若是我有你這樣的身份,也會如此。畢竟太傅有天下衆多才子擁護,與其不可硬碰。”
她的話音剛落,蘇千皓懸着的心猛然間落了下來,他将桌面的菜肴向其身側推近些許。
“我知道,即使我不曾動作,你也有其餘解決的辦法。不過,你我二人已經成婚,夫妻同為一體,你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從此之後,天家便是你的底氣。”
“是嗎?昨日,我已吩咐暗衛,讓他們在顧奉黎回府路上把馬車內其餘人迷暈,并套上麻袋将其劫走,狠狠打一頓再扔回車中。可你行事那般快,我倒是白白安排這一番行動了。”江茉妍似笑非笑地直視着他,“你會覺得我太過心狠嗎?”
感覺到她的不在意和揶揄,蘇千皓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們二人……”還真是天造地設,果然般配!
提到暗衛,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密林一事,面色驟變,遂試探問道:“徽墨閣還缺什麽材料嗎?成婚第二日,我便聽下人說,你去郊外的一座山莊采買沉木、牛皮和骨膠了,那天,可還順利?”
江茉妍并未立即回答他,而是喝下碗中的羹湯,取下胸前懸挂的手帕,以此擦拭嘴角後,這才不疾不徐道:“你确定不知那日的前因後果?”
“……”蘇千皓明白她是何意,遂低頭攪弄着碗中的羹湯,半晌後方道:“只有那日我派了暗衛,畢竟路途遙遠,我實在擔心。”
“小王爺……”江茉妍起身繞過桌畔,來到他的身側,一手拄着桌角,一手扶着羹湯瓷碗,指尖輕觸其手背。
“你是不是很想要子嗣?為了萬寧侯府與徽墨閣內的學子,我已遵從聖意與你成婚。子嗣之事,在我答應前夕便已想到,你不必如此客套。若是真想要,我無有不從。只是事先說好,無論男女,只能一個,多了,你納妾去吧,我很樂意為你張羅效勞。”
聽到此話,蘇千皓內心苦澀無比,只得反手回握住她的柔夷,視線與其牢牢相對,一字一句地鄭重承諾。
“我蘇千皓從未有過納妾的想法,無論你會怎麽做,無論你是何想法,我這輩子都認定你了。且……”
談到此處,他緩緩松開右手,苦笑道:“我身子不好,你只需忍耐一段時日,待我去前,會寫好和離書,将你的一切事宜安排妥當,放你離開。這段時間,你再忍忍。”
“打住!”江茉妍聽到他這麽喪氣的話,好兄弟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如今活了二十有一,若我剛剛嫁入王府,你就逝世,上京百姓指不定怎麽編排我呢!你還是盡量多活百年吧!”
蘇千皓偏頭凝視着被她碰過的部位,面色愈發柔和,“好,我聽你的。”
*
剛過正午,天際變得有些朦胧,冰冷的寒風驟然來襲,不期而遇之間,雪從天而降,紛紛揚揚,如柳絮般滿天飛舞。
江茉妍急哄哄地從屋內走出,吩咐小厮們前去為王爺心愛的竹林做保暖措施,而後親自前往後廚,同時叮囑庖丁各熬上一大鍋姜母鴨湯與桂圓紅棗湯,為忙碌的下人準備。
上京貴人從未做過這般體恤之事,因而江茉妍甫一出口,在場所有人皆呆愣了片刻,随後還是王府管家率先反應過來,俯身作揖替衆人道謝。
江茉妍擺手示意不必客氣,旋即轉身欲走,卻忽然憶起什麽,偏頭低聲與林清耳語片刻,方才離去。
*
初雪的夜晚即使未有月色,也依舊不會太過昏暗。
蘇千皓在小厮的攙扶下緩緩而來之時,江茉妍已經擺弄好古時特有的青銅鼎,無意間擡頭時,乍見其服飾,驚愕不已。
只見蘇千皓身披一件寬大月白色披風,上面繡有精美的銀紋暗飾,領口鑲嵌着厚重的同色皮毛,頭上還戴着一頂雪白的綴鑽貂皮帽,整個人溫柔且不失慵懶地徐徐而來,讓人一眼便覺得高貴不可攀。
來到近處後,蘇千皓好奇地望向桌面上的一大堆翠生食材,不自覺地挑了挑眉峰,“王妃這是在做什麽?炊釜?”
早已收回視線的江茉妍不停動作着,“怎麽?王爺莫非未曾用過?”
“那倒不是。”蘇千皓偏頭輕咳幾聲,而後掀起衣袍端坐于桌前,“初雪乍寒,晚膳用這個,倒是極為合适。”
“那是自然!”江茉妍擺弄完畢,示意跟随自己的林清幾人不必侍候,待她們欠身離開後,這才與之相對而坐。
湯底沸騰,熱氣彌漫至整個屋內,江茉妍微微眯眼,望向對面朦胧的人影。
“銅鼎買的倉促,并未有何隔斷,所以還請王爺今夜将就。只是不知王爺有何忌口?我好酌情添置菜肴與肉禽。”
蘇千皓借着熱氣的遮掩,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面色愈發柔和。
聞聽此言,他方如夢初醒,“我患此疾已逾年,除辣味之外,諸味皆能食。”
“還挺好養活。”江茉妍勾了勾唇角。
*
已至夜深,二人在溫暖的屋內一邊用着銅鼎,一邊欣賞那不曾停歇的初雪。
江茉妍把玩着手中的酒盞,有些微醺,“王爺,你當初為何會出現在護國寺後山呢?”
“巧合罷了。”
蘇千皓答得很快,望着沸騰的湯底,遂起身來到她的身側,收拾好不算狼藉的桌面後,俯下耳語道:“王妃,還要嗎?”
“嗯?”江茉妍揉了揉額角,有些難以思考,她醉眼迷離地回首與其視線相對,重重地颔首,“不要了,我用好了,好撐!”
蘇千皓凝視着她的眼眸,再次俯身,與之愈靠愈近,熱氣打在她的耳垂,聲音低沉,似是蠱惑道:“今夜你可有去處?去新房好嗎?娘子?”
言畢,他頓了頓,靜待片刻,卻未聞江茉妍回答。
于是,他擅自做主,伸出有力的雙臂,輕輕抱起醉酒的江茉妍,使其自然地倒入他的懷中。
蘇千皓緊了緊懷抱,感受着柔軟且夢寐以求的身軀與自己深深相依,呼吸登時急促,內心湧上一股強烈的滿足。
夜色深沉,月華如練,初雪銀紗,映照着兩人向新房而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