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膝蓋又怎麽了？”
林希晲了尹晨一眼，她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修煉的，把一句關心的問候說得那麽讨人嫌。
她緩了緩勁便繼續擡腿往外走。
“你去哪？”尹晨跟上來。
“關你什麽事？”林希也不知哪裏來的愠氣，話裏帶刺，講完就有些後悔。
而尹晨聲音卻軟了下來：“你腳現在還沒好，最好別亂跑。”
林希也不好繼續怒氣相對：“我有私事處理，你不要跟着我了。”
她一路走出醫院，尹晨一直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你到底要去哪兒，腿腳不利索還總是不老實？”
“你怎麽這麽事兒，我腿腳方不方便和你沒什麽關系吧？”林希再次恢複煩躁的狀态。
他有些怔住，沉默了片刻，憋出了一句：“我們是朋友啊……”
這回換林希錯愕了，這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心裏的一團亂麻這下更亂了，甚至擾亂了她的語言系統：“好吧，既然你覺得我們是朋友，那你就不要幹擾我的生活。”
啊！林希你到底再說些什麽。
她意識到自己話鋒裏的刺時，尹晨還停在原地，似乎面色有所動，可她不敢去确認，也不敢去想他的神色。
他那雙清澈眸子會裝滿憤怒還是失望，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說話不過腦子這個事，她确實該改改。
Advertisement
“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挺不方便的，兩個人還可以有些照應。”他語氣裏出人意料的沒有林希設想過的情緒。
林希忍不住和那雙眼對視，依舊清澈如水，卻更像灘死水，不辯喜憂。
她心裏莫名生出了憐惜。
他此刻定然很委屈，她想跑到他面前揉揉他的發，輕輕道歉，聽他淺淺的呼吸。
可她又有什麽身份做這些，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上一次她已經是越界了。
林希看着網約車APP裏前面三十多個排隊的人，只能将希望寄身于出租車，可當她看到一輛輛滿座出租飛馳而過時，無力感有些蔓延。
“我的車就停在附近，我開車帶你去吧。”
她斟酌了片刻，擡眼看他，不置可否。
“去哪？”
“臨陽區圖書館。”
尹晨立刻便反應過來，那是黎子陽被找到的地方，卻也不問緣由，驅車前往。
到達目的地後，尹晨正準備打轉方向盤往停車場開，林希就急着下車：“你先放我下來吧，你停好車來找我。”
林希料到尹晨必然會拿出合理的理由拒絕，她也知道自己掰扯不過，只好直接把尹晨的話堵在了口中。
畢竟這人來人往的，早一點找，可能就多一分找到的希望。
尹晨也知道自己沒什麽立場要求她，只能由着她的性子來，看着倒車鏡裏映出的她一瘸一拐遠去的背影，只能祈求能迅速找到車位。
可沒過多久，尹晨就追上了她。
林希只顧找東西，也根本不關心他把車停哪了。
也沒注意到他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你到底要幹什麽？”他第一句話就帶着些責難，有些不明白這人怎麽那麽執拗，還總是那麽自不量力。
“我聽說子陽是在這裏被發現的，他丢的那個玩偶很可能就在這附近。”林希試圖趴在垃圾桶邊緣查看。
但夏季炎熱，垃圾桶有些反味兒，她有些難以适應。
尹晨一把拉開她：“小朋友從柳南路一路徒步走到江北路，這麽遠，你又不知道具體位置，你怎麽找？”
“不試試怎麽知道找不到呢？”她眼神堅定，擡頭時剛好對上尹晨的視線。
那眼神中的感情仍然難以分辨，但她卻讀出了半分心疼。
可下一秒她自己就否掉了，怎麽可能，他平日那麽不茍言笑，不辯喜憂的一個人，一定是她剛剛看錯了。
尹晨：“這一塊每天都有人打掃，都兩三天了，肯定是找不到了。”
林希當然知道已經很難找到了，遲兩三天通知她黎子陽住院就是大家都知道她閑不下來，一定會跑來醫院。
兩三天雖解決不了什麽，至少為她的腳争取了兩天修養的機會。
大家只知道她肯定會來看黎子陽，卻沒想到她還心心念念幫他找玩具。
其實林希就是個受罪命，總是正義感爆棚，總能把別人的事當做自己的事去操心，也不計較別人怎麽看她。
這擱到古代她就是以行俠仗義的女俠，可放在文明社會她可沒少碰壁，多少人只是圖她傻得好利用。
可她根本不傻，她只是在以她的方式愛這世界，這世界本就不該冰冷、荒涼，如果她放棄了，如她一般的人也放棄了，那這世界不就真的成了精心雕刻的煉獄。
她知道這個玩偶對那個孩子很重要，一個自閉症兒童缺少了精神依靠後果真的很嚴重。
所以即使知道這件事如大海撈針，她也要試試。
然而不幸的是路面真的很幹淨，也沒有什麽溝溝壑壑可以讓玩具“藏匿”。垃圾桶除了第一個看到的有些令人作嘔，其他都只有些瓶瓶罐罐。
尹晨也終于看不下去：“明明沒有希望的事為什麽要去做呢？”
“為什麽你就能确定一定找不到，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說不定就有希望。”林希仍在往前走。
“不要找了。”他抓住林希的胳膊，那胳膊竟比想象中還要細弱，直到林希晲了他一眼，他才意識到自己情緒有點失控可能弄疼她的。
“如果真的是既定的事實，就不要太折磨自己。”他放開了手，頭也不回朝向車的方向走去，丢下一路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林希活動手腕，小聲嘀咕：“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
-
林希猜不出目的地，也不敢出聲。
他開車很穩，坐在車裏很有安全感，車子一路駛進一個高檔小區，林希有些不明所以。
“這裏是你家？”她試探性地發問。
“嗯。”他輕聲應和，打轉方向盤進了地下車庫。
見他從容應答，不是走錯路了，林希反而更加疑惑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了。
“愣着幹嘛，進來。”尹晨聲音仍帶着冷感。
“嗯。”林希愣了會兒神才走進去。
這裏不算明城很繁華的地段，但卻是遠近聞名的別墅區，因為景色宜人，空氣清新，清淨得很。
房子很大，後現代裝修風格，整體色調偏冷，沒什麽煙火氣的樣子，不過和主人性格倒是蠻貼合。
走近些，林希才發現這房子有些詭異，客廳沒有電視，但擺了架鋼琴，以及這裏的陳設整齊到連沙發抱枕的朝向和傾斜角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家夥該不會是個強迫症吧。
下一秒林希腦子便冒出來不小心弄亂他的東西被丢出門外的畫面，腳步都不敢太重了，甚至回頭看了一眼走過的地面。
“喝什麽？”回到家中的尹晨明顯放松許多，語氣也柔和些，“咖啡，茶，或者……”
林希搶答：“白開水就可以。”
随後附上一個友好的微笑，她不想要在尹晨的好友好感值中再降低了，畢竟她還有事相求。
尹晨接收了信號，便往廚房方向走：“你随便坐。”
我哪敢啊，我又惹不起。
林希暗自腹诽，打量着周圍。
她一眼便看到了滿牆的唱片整齊地排列着，黑膠、彩膠、畫膠都有，不乏上個世紀極珍貴的唱片，古典樂、港樂、百老彙音樂劇、國內外流行樂。
簡直令人眼睛發直。
“哇，你都哪裏淘來的這些唱片，好多在市場上都見不到了！”她難掩羨慕之情。
“想淘就能淘到。”那人在廚房悠悠丢出這麽一句話。
林希鬧中飄出了一排黑線，不帶這麽氣人的。
這些唱片甚至不是多貴的問題，而是有些有錢也買不到了。
她最後選定了邊上的單獨的沙發坐進去，她選這純屬因為相較于長沙發，這裏破壞幾率也小一些，恢複幾率也大一些。
“你一個人住嗎？”林希繼續發問。
尹晨倒完水回來：“嗯。”
“你這裏有鋼琴，為什麽周末還在學校琴房啊？”
“上次家裏有人在，”那人悠悠回應，“而且你不覺得學校的琴房也挺安靜的。”
林希咬着後槽牙嘀咕：“當然，畢竟周末別人都不能去。”
“什麽？”
“沒什麽！對了，你帶我來你家幹嘛？”她立刻轉移話題，沒想到轉地更尴尬了。
“差點忘了，你等一下。”尹晨轉身去了卧室。
林希長舒一口氣，起身舒展身體，她真的不太敢坐得太用力，怕坐皺褶被罵。
她走到客廳窗前，那被框住的窗外景色好似一幅畫，粉紫色的彩霞和紅彤彤的落日交相輝映，像幅油畫。
鋼琴就是對着窗外擺放的，林希想着每天能在這練琴應該心情挺不錯的，下一秒看到了那個攤開的曲譜，好像仍是《夢中的婚禮》，她湊近了看看，小心翼翼翻動。
“誰叫讓你亂動的？”尹晨疾步走近。
她被現場抓包有些尴尬，慌亂地恢複原貌，卻不小心碰掉了樂譜，書籍翻滾中踩中了黑白色的琴鍵，發出響聲，最後一個旋身才落了地。
林希反應不過來，眼神跟着樂譜的軌跡游移，直到它安穩落地才有機會去揀。
地上不只有樂譜，夾層裏面還掉出一張照片。
照片似乎膠片相機拍的，帶着些歲月的痕跡，褪色褪到已經難以辨認面目，但仍能看出隐約辨認出照片上的女人必定是個美人。
照片背景是大海，照片中人穿着一二十年前的流行款套裝，風姿綽約。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林希不敢擡眼看他的目光，趕忙去揀那張飛得有些遠的照片。
她摸到照片一角時，卻碰到了白皙清瘦的手，她沒防備觸電似的回彈。
片刻反應後，她又陷入了尴尬，試圖再次伸手去撿，但照片卻已經被撿起。
現場陷入死一般的寧靜，兩個人的呼吸能清晰的聽到，林希起身的時候臉刷地一下就紅了。
尹晨頭也不擡小心将照片收好，聲音低沉卻分辨不出情緒：“以後不要随便動我的東西。”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不該亂動的。”林希深深鞠躬。
尹晨看她神色慌亂到快要哭出來，忍住不再說重話，卻說不出安慰的話，輕聲回應：“嗯。”
像是接受道歉。
林希見沒有想想中的暴風驟雨，反而更加惴惴不安，變得更加謹慎起來。
她緩緩直起身子，才看到他手裏拿着個玩偶，是那個黎子陽最愛的玩具：“這怎麽在你這？”
“這不是子陽的那個，不過能暫時先安撫一下他。”尹晨把手中的玩具遞給林希。
她是雙手接的玩具，拿到手後，她旋轉着端詳。
這個仔細看的話，确實和子陽那個阿布有些差別，衣服似乎破過，被人很仔細的修補過，臉部的顏色也被盤的有些泛白。
“不過，你為什麽也會有這個？”林希一頭霧水。
“我媽媽留給我的，”尹晨一副沒所謂的樣子，但聲音明顯低了下來，“子陽那個是我送的。”
林希意識到再次戳到了他的命門，手足無措：“對不起。”
“你這人為什麽這麽喜歡道歉。”尹晨坐進沙發，他的語氣就像“你為什麽喜歡吃零食”一般随意，卻又有種朋友故意責難的語氣。
林希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應，周遭霎時安靜下來。
可沒一會兒，她肚子卻突然咕嚕咕嚕地響起來。
氣氛變得更加詭谲，她覺得今天真的出門前應該看一眼星座運勢，不然也不至于面對這個局面。
“想吃點什麽？”尹晨打破局面，說着開始挽起袖子。
“嗯？”
尴尬是有好一些，但要留她吃飯，林希有些不懂尹晨的路數。
“你會做飯？”林希一臉驚異。
“不然你以為呢？”他笑笑，“想吃點兒什麽？”
此時的尹晨像是切換回了福利院模式，親切許多，說話也溫柔些。
林希：“你随意吧，我怕拆了你的臺。”
“對我這麽不信任？”他撇撇嘴，“也好，我就做些我拿手的。”
“那要不要我幫忙？”林希起身。
“算了吧，”尹晨打開冰箱開始選食材，“我怕只會幫倒忙。”
得，還得是他，這嘴損是真損。
“有什麽忌口嗎？”廚房傳來聲音。
“沒有，我好養活的。”林希脫口而出，話落卻莫名覺得這畫面怎麽一副老夫老妻的既視感。
他在廚房忙活，林希便閑了下來，在客廳踱步。
有了上次的教訓，她只是看看，并不随意翻動，觸碰。
房子很大，朝陽，采光很好，周圍綠化也不錯也不錯，她站在窗前眺望時，不時有豪車經過，似乎在向林希表露這是個不屬于她的世界。
林希聽着廚房的聲響，尋味走近，倒也不敢太近，在吧臺落座。
她就靜靜，遠遠地看着，也不說話。
尹晨做飯時的背影很好看，寬大的肩膀，像是包裹了他的全部。
林希不知道這個背影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摸不透，只是霧裏看花去揣摩和拼湊。
這人應當是個好人吧，雖然他好像永遠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神色。
她對會做飯的人天生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