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半小店十一
夜半小店十一
陸時序重重磕頭謝恩,可她始終不肯回頭看一眼桑蕪。
守衛上前架住了銀狼,城隍爺對他的懲治馬上便要開始了。
"桑蕪。"
城隍爺喚了一聲桑蕪,桑蕪擡起頭淚眼婆娑。
視線交錯之時,她卻看懂了其中含義,終是笑了出來。
城隍爺不願挑明,他知道眼前的陸時序身份,也知道其中發生的故事。
他來到陸時序的身邊,将一石瓶扔在地上。
陸時序不解的擡起頭,卻在城隍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幅模樣。
那是一名熟悉的女子……
她誤以為這是賜予的毒藥便塞進了懷裏。
"給你一點時間,告別。"
陸時序連連磕頭:"多謝,城隍爺。"
她回頭時,桑蕪撞進了她的懷裏。
她們相擁而泣,這般互訴衷腸的時機,卻誰也沒有說出半點。
桑蕪将她扶起,指尖掠過她的眉梢,落在她的鼻尖,點在她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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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序卻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熱烈,炙熱的親吻比任何話語都要直接,桑蕪捧着她的臉任由淚水打濕了她們的衣襟。
陸時序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跟随着桑蕪一點點靠近幻境之門。
半晌,她們難舍難分,還是分離。
"陸時序,我們不會分開,因為你也舍不得我……"桑蕪的聲音不禁哽咽,卻還是堅持笑給她看:"對不對"
陸時序笑着點頭,抹去淚水:"嗯,我一直在你身邊,百年以後……"
話未說完,雲層徹底吞噬了紅月,清冷的月色照耀大地的那一刻,石門開啓桑蕪奮力一推。
陸時序倒進幻境之門,眼中盡是不敢置信與不舍,不甘。
她伸着手,嘶啞的聲音被吞噬在蒼穹中得不到半點回音。
桑蕪哭成淚人,眼睜睜看着她離自己而去。
"你知道的,我很愛你……"
陸時序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可那動情的心意卻再也不會聽到。
石門陰陽兩隔,魅靈生于陰陽境中,此生不得出一步,踏出一步撥筋去骨,踏出兩步形神俱滅。
這世間最純淨的愛,也不會改變半分。
她們的心意都是一樣……
陸時序心灰意冷的倒在地上,重重的落差感與頭頂炙熱的陽光都是打破夢境的利刃。
人們在她的身邊走過竊竊私語,藥鋪的老板走出來誤以為她是受了傷好心将人收進店內治療,號脈一番卻發現沒有絲毫問題。
"你可有哪裏不舒服"
陸時序低着頭沒有回答,接下來不管大夫問什麽她都是沉默不語。
"這是失語了,估計也是個可憐人。"
大夫與老板商量一番,都是好心人便将她收留下來。
自從這日開始,陸時序都未曾說過一句話,老板交給她一些簡單的事情發現做的都很好,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
只是,他們發現,陸時序每晚都會坐在藥鋪門外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鬥轉星移,一月便這麽過去了。
直到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外,一個人跳下馬車激動的抱住了陸時序。
"你終于出來了!"神算子興奮的拍着她的背:"看來我的卦象沒有錯,還真的讓我參透了!哈哈哈哈。"
陸時序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神算子陷入重逢的喜悅中甚至沒有發覺異常仍舊在絮絮叨叨的說着話,直到口幹舌燥才後知後覺。
"你……怎麽了"
陸時序沒有說話,眼睛直直的看着地面。
這是她回來的地方,她堅信可以回去。
神算子輕蹙眉頭,搖晃她的肩膀:"喂!你怎麽了"
這時門內走出了一名男子:"她失語了,就是不會說話了,你可是她的故人"
"失語"神算子不相信,便追問:"為何會失語。"
那男子惋惜的回答:"不知道,一月之前她突然出現在店門外,問什麽都不說,東家将她收留,店內的老先生說她是失語了,就是啞巴。"
"放屁!她怎麽可能啞巴了!"
神算子怒罵男子,男子也生氣了便說:"你這人怎麽如此粗鄙,我們東家好心收留,你不感謝倒是先罵人,趕緊帶人走吧,真是的!"
男子離開了,神算子知道自己失态,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人帶回去。
好在陸時序很聽話,一路上不發一言跟着神算子任由擺布。
神算子為她洗漱幹淨換上新衣服,說着曾經的過往希望可以找到缺口叫醒陸時序。
"陸時序,你的劍呢"
陸時序的瞳孔震顫,果然有了反應,她極為遲鈍的摸向腰間随後搖搖頭。
神算子嘆了口氣,見天色已晚便安頓好她睡覺,等到明日再到大一點的城都找厲害的大夫看一看。
半夜時,一向睡眠淺薄的神算子被一陣破窗聲驚醒,她猛地坐起身想也不想朝着陸時序的房中走去,推開門果然屋中空無一人,只有一扇窗子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她急的團團轉,靈光一閃去了藥鋪。
還未走近,便看到了孤零一人坐在石階上的陸時序,她的手在半空撫摸着可能別人不知道她在找什麽,可神算子知道。
來到她的身邊,神算子也坐了下去,看着她像個傻子一般重複同樣的動作。
"別找了,找不到的。"
陸時序沒有理會,繼續尋找着。
神算子拉住了她的手:"真的找不到了。"
陸時序情緒突然激烈起來,甩開了她的手,甚至起身去別的地方尋找。
"我說你找不到了!"神算子拉住她的手,殘忍的告訴她:"這陰陽境人只能進入一次,出來了便進不去了!你能不能聽明白!"
陸時序的手頓住,臉上冰冷的面具土崩瓦解,紅着眼眶看着她拼命搖頭,将淚水隐忍在心中,她在裝傻,她什麽都知道。
"唉~"神算子抱住了她:"想哭就哭吧,你真的回不去了,清醒過來吧。"
陸時序咬着嘴唇肩膀不住顫抖,雙手垂在身側指甲嵌入血肉,鮮血順着指尖留下也沒能清醒半分。
她不願醒來,她寧可相信這是一場夢境。
她總會有一天驚醒,發現桑蕪還在身邊。
"你到底想要什麽我幫你,可你真的回不去……"
"我要這家店。"
陸時序終于肯說話了,她的手指着那家藥鋪,神算子看了一眼:"好。"
藥鋪被神算子以十分離譜的高價買了下來,改成了一座小小的宅子,終日陪着陸時序等在這裏。
沒有盡頭的等待換不來希望也沒有結局。
在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之後,神算子背上了行囊離開了這裏。
這裏不是她的歸宿,是陸時序的。
臨別時,陸時序送了她,她們依舊沒有說話,可這次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馬車駛離了一段距離又折返回來,陸時序還站在原地。
"等我玩夠了,就回來找你,到時候你可要跟我去看看外面啊。"
陸時序沒有答應,神算子就當她答應了。
日子一天天過着,枯燥無味,藥鋪門外的石階總是坐着一個身影。
陸時序不再沉默,她總是對着空氣說話。
今天做了什麽,吃了什麽,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好的壞的,都要說一遍。
她相信,在這虛無的空氣對面,桑蕪一定也在。
只因桑蕪說過,只要她也舍不得,她們就永遠在一起。
那□□的身軀經過了風霜開始佝偻,英氣的眉梢低垂布滿皺紋,滿頭的烏發早已不知何時花白。
神算子沒有再回來,不知是否找到了歸宿,或者永遠的離開了。
陸時序看穿了離散,她的固執依舊在那看不到的世界中。
她開始咳血了,看來留給她等待的時間已經消耗殆盡。
四十年的等待,那道石門沒有眷顧一次。
桑蕪口中的數十載原來真的很短,很短,短暫到她沒有等來心上人,沒有等來重逢的機會。
大限将至的那天,她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的一塵不染,當初相遇時的那柄長劍落在了陰陽境中,她對着鏡子扶了扶發簪勾動唇角想要最後的體面。
月挂樹梢,街道上已空無一人。
她已經沒有力氣不靠支撐坐在石階上,只能靠在門邊看着眼前希望那石門可以再出現一次,哪怕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走進去。
可當眼皮越發沉重,連呼吸都艱難的時候她還是沒有看到。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城隍爺給的石瓶拿出,她覺得或許服下了瓶中的毒藥便可以受到懲罰,說不定還可以看一眼。
萬一呢……對吧……
"太可惜了……"陸時序将瓶中的渾濁倒進口中,眼角隐忍的淚水終于滑落順着花白的頭發墜落:"可惜我的想念無聲,可惜我的愛意無痕,可惜我……見不到你了……"
石瓶滾落階梯,石階上的老者離開了這個世界,死在了臘月寒冬。
月色下她的肌膚漸漸平滑,佝偻的身軀直挺,眉目如畫的傾國傾城斜靠在門邊睜開了雙眼,那頭銀發熠熠生輝宛如溪流。
她站起身,伸手将虛空撕裂走進去。
陰陽境中唉聲載道,一衆鬼魅與妖物紛紛逃竄,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穿過時空降落在這裏,攪了個翻天地覆。
城隍爺手下的銀狼被她撕碎形神俱滅,可這個瘟神站在客棧門外卻被小小魅靈秀靈阻攔,盡管秀靈痛下下手一鞭鞭打在她的身上,她都沒有還手,甚至沒有一句怨言。
秀靈怒目而視:"你給我滾!"
陸時序冷冷的看着她:"桑蕪呢"
秀靈背過身去,強忍痛心也要刺痛她:"姐姐死了,你滿意了,滾吧!"
"不可能!"陸時序身上的氣勢猛漲,無邊的殺意讓鬼魅們瑟瑟發抖,她冷聲說:"是誰殺了她!"
秀靈卻絲毫不怕,回身諷刺意味深長:"就算沒死,你找的到嗎你找不到了。"
同樣話給了兩個不同的陸時序,而眼前的陸時序卻不是凡人陸時序,她沒有反駁也沒有再留在這裏。
她翻遍了陰陽境,逼迫化身城隍的澤幽說出桑蕪的下落,可沒有人可以告訴她,後來她去了神界最為神秘的魅靈一族。
差一點毀了魅靈的百年基業,魅靈族長出面化解了危機。
"桑蕪在石門處守了四十年,前幾日忽然自盡了,沒有人逼迫,沒有人殺她,你明白了嗎莫要再傷我族人了。"
"好。"
陸時序轉身邊走,她去了地府,在奈何橋邊終于看到了刻進骨子中的人。
她喜極而泣,上前抱住了那彷徨的人。
她将發簪戴在失去神志的桑蕪頭頂,盡管這人已經認不出她。
"我找到你了。"
桑蕪看着她,單純的歪了歪頭思索片刻也沒有認出她。
"你找我作甚,我在等人,是你嗎"
陸時序牽起她的手,不斷的親吻落在她的掌心,笑的溫柔似水般沁人心扉。
"是我啊,這次我跟你走。"
桑蕪不禁随着她淺笑:"那便是你了,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常笑笑給我看。"
"好。"
她們飲下孟婆湯,再一次走進了時空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