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執念
執念
秘香大一那年在京大遇到了康航，兩人同級不同院，卻在軍訓第一天被分到了同一個連隊。
那天晚上□□歌，照明燈強度很大，康航一眼就認出了她，激動地喊了好幾句“鄰家妹妹”，直直将人拽住，好一會兒才想起她名字：“秘香，是秘香吧？”
秘香皺着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他的名字，開口卻是：“你是……陳沫的朋友。”
“對，康航。”他笑說：“咱們只見過一次，但我記得你。”
他說起陳沫在昭陵的那段日子，看向秘香的眼神不無感激。
自此秘香才知道，他們不是什麽普通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不是家人卻勝似家人。
他說起陳沫在加拿大的近況，秘香卻無從開口，只是笑笑說：“那挺好的。”
她那副平靜的模樣讓康航覺得自己找錯了話題，于是另起話題，兩人才聊了許久。
後來康航跟陳沫打越洋視頻時，專門提了一嘴這件事，陳沫的反應竟然和秘香如出一轍。
一整個暑假，陳沫和秘香都沒有聯系過。
有幾次刷到雙方的朋友圈也只是點贊，她知道他去了加拿大，他知道她來了京州，她知道他在比賽、旅游；他從別人那裏知道她在打暑假工……
陳沫說：“挺好的，她很厲害的。”
康航笑了半天，這是陳沫第一次如此真心實意地誇一個人。
或許在旁人看來陳沫和秘香只是短暫相交過的朋友，但康航明白，秘香對陳沫來說有多特別。
他想起高三那個冬天，新年夜，京州下了好大一場雪，厚厚的蓋過小腿肚。
陳沫在康航家裏等着陳登斌和翁霞回來一起賀新歲，那時他站在外面的陽臺看了許久，他問康航：“京州每年都下這麽大的雪嗎？”
康航說對，“哪年不下這麽大？”
陳沫笑了笑，那時腦子裏浮現的畫面卻是在昭陵的日子，有人打雪仗、有人撒雪花、有人撞在他身上，讓他理解南方人看到大雪的興奮。
那記憶明明恍如昨日卻又覺得喧鬧久遠。
康航記得他說：“還挺想念的。”
想念什麽？想念哪裏？
他不說康航也知道。
後來幾年短視頻正當風行，秘香經常會在視頻網站上出一些學習教程，手把手教人怎麽解題，怎麽學英語，怎麽做ppt……
她的欄目十分寬泛，但流量卻不怎麽行。
做了兩年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秘香跟室友去了一趟雲南看雪山，将一路拍攝的短視頻制作成vlog發到視頻網站上，短短兩小時，視頻浏覽量就破了30萬次，點贊破10萬。
她在如潮的私信裏，對着一個飛機模型的頭像出了神。
對方說：“視頻拍得好棒，請繼續加油。”
她曾在朋友圈見到過這個飛機模型，是陳沫自己拼的樂高。
有那麽一秒，秘香真切感受到了命運的神奇，點進對方的主頁一看，作品一欄是各國各地的風景人文，資料顯示對方今年21歲，長居加拿大。
室友見她出神，問她怎麽了？
她說：“沒事，好像看到認識的人了。”
看，他們最終回到相交的點，只是認識的人了。
其實秘香有試過給陳沫發消息，但命運很不湊巧，那一年陳沫無信號，秘香看群山環繞，那漂浮封頂的雲霧怎麽也撥不開了。
人有殊途，無法同歸。
這讓她幾度想哭。
有一年夏天，蘇可可追星追到多倫多，死活要拖着秘香一起去看演唱會，也是在那一天，秘香久違地看到了陳沫的朋友圈，他說：【好久不見。】
配圖是一張大合照，不同種族的人坐在一起笑着看鏡頭，他身邊坐的女生卻是莫子琪。
那一刻，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好像早有預料這一天。
十七歲的夏天，她沒有徹底解釋清楚的喜歡終究會變成一顆石頭，投進深不見底的大海，得不到回應了。
而更早以前，莫子琪就使出渾身力氣存在于陳沫的身邊。
她和莫子琪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她不敢明目張膽地站在陳沫身邊，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被拒絕。
莫子琪不一樣，說她厚臉皮也好，說她死纏爛打也好，哪怕一次次被拒絕，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非常非常喜歡陳沫，且願意幫她得到陳沫。
那時阿黛爾臺上在唱——
“Everybody loves the things you do,
（人人都喜歡你）
From the way you talk,
（喜歡你的一颦一笑）
To the way you move.
（喜歡你的一言一行）
Everybody here is watching you,
（大家都在這裏看着你）
Cause you feel like home,
（因為你泰然自若）
You’re like a dreame true……”
（因為你是美夢成真……）
那一年的多倫多熱烈又自由，多的是人在懷念青春。
有的人青春正當好，有的人青春已瀕臨落幕。
全場大合唱時，秘香突然放聲大哭，緊緊抓住蘇可可的手，吓得蘇可可一臉懵，問她怎麽了？
她哭着喊：“蘇可可，你什麽時候開演唱會啊！我想聽你唱。”
蘇可可捧腹大笑，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很快了很快了。”
那一年，蘇可可剛出道，小有名氣，她的身邊不僅有秘香，還有蔣銘。
那時蘇可可不明白，一向情感內斂的秘香怎麽會突然爆哭，當時以為是氣氛使然，直到看到陳沫的朋友圈後才後知後覺。
自陳沫離開昭陵之後，秘香從不主動提及他，仿佛他是一個陌生人，但蘇可可見過她私藏在書包夾層裏的照片，記得筆記本上被她一筆筆塗黑的名字。
那是藏在玩笑背後的真喜歡，是不敢示衆的秘密。
秘密，就應該永無見天日的那天。
秘香呼出一口氣，決定不再追尋某個人的腳步，開始尋找自己人生的方向，野心大到想要丈量世界。
大學畢業後先簽約了機構，開始全身心投入做視頻，後來創立自己的戶外品牌，從一個幾百粉絲的小透明變成全網五千萬粉的大網紅。
秘香收獲了很多經歷和美景，高傲的心自此沉澱，漸漸趨于平靜。
秘香二十五歲那年決定去爬珠峰。
她用一年的時間來鍛煉自己的體能，出發前所有人都讓她注意安全，她的粉絲們也格外期待這趟珠峰之旅。
她出發的那天，蘇可可正全國巡演跑宣傳，來送她的只有康航。
或許是私心作祟，大學四年她跟康航走得非常近，因為在這片陌生的地域，只有康航會跟她主動分享那個遠在北美的朋友過着怎樣的生活。
有段時間康航以為秘香看上了他，笑嘻嘻地勸告她：“妹妹，千萬別愛上我，沒結果的。”
秘香一陣惡寒，搓着手吐槽：“你離我的理想型差太遠了。”
康航好奇道：“喲，說說看。”
秘香的腦子裏竟然浮現了陳沫的樣子，但她卻一個字也沒說，她不想撒謊，也不想再具象化，于是選擇沉默。
康航也沒逼問，四年來倒是熱衷于給她牽線，可惜一個沒成，嘆她眼光太高。
秘香只是笑笑，仍舊不肯吐露半個字。
那會在車上，康航問她怎麽突然想去爬珠峰了？
她看着窗外快速掠過的城市風景，笑着說：“很早以前我就想知道，站在世界最高處是什麽感覺。”
高峰一座座，盡頭在珠峰。
一晃十年光景，她終于要攀爬了。
康航無奈又好笑地說：“很多年前陳沫說你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我當時不以為然，到今天我才覺得，陳沫沒有說錯你。你确實很厲害，很可怕哈哈哈。”
驟然聽到陳沫的名字秘香都愣了下，康航不可置信地說：“你不會忘記他了吧？”
秘香笑了出來：“怎麽會，偶爾會刷到他的朋友圈，但是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幸好在京大遇到了康航吧。
“是有很久了，你們認識那會也才十來歲，他去了加拿大之後就很少回國。”康航頓了頓，說：“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個生活在強控制欲下的人想要得到自由的方式就只能生活在遠方。”
秘香點點頭，問：“那他最近怎麽樣呢？”
康航笑說：“他啊，最近決定回國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好消息，但可以确定的是，秘香依然會因為這個名字而心跳加速。
她覺得自己有些沒出息。
康航轉移話題，問她交男朋友了沒，想給她介紹對象。
秘香坦然地說：“你幹脆再搞個副業，開一婚姻介紹所專門牽紅線應該也很賺。”
康航樂死了，說真的有個很不錯的人選，等她從珠峰回來後再約出來見一面。
秘香這一次沒拒絕。
站在珠峰大本營的時候，天地一片蒼茫，擡頭看是望不盡的霧和雲，給她帶來了未知前路的刺激感。
秘香一身專業裝備，是整個隊伍裏唯一的女孩子。
有人欽佩她的膽量，也有人一路叮囑照拂，不無擔心。
深一腳淺一腳踩進雪垛裏，貼身感受到世界最高峰的溫度時，秘香才有了真實感。
當年小年夜在河邊，她幻想陳沫一座難以攀爬的高峰，費盡心思想要知道登頂的滋味是怎樣，結果一路彎彎繞繞，撥開迷霧又見屏障，很不得要領。
如今帶着一腔熱血，踩過冰峰又遇雪障，一步一步竟再無膽怯。
旗幟插在峰頂時，她幾乎熱淚盈眶，同行的前輩止住她：“知道你激動，但你先別激動，這裏氣溫低，眼淚會結成冰的。”
秘香哭笑不得，再看腳下，再看周圍，蒼茫一片，一切都有種虛渺卻又豁然的感覺。
書裏說，“會當臨絕頂，一覽衆山小。”
視野開闊時，心也會跟着明朗，可那日雲海漂浮，所見之處如無路荒原，秘香才明白，原來迷途的飛鳥從不是陳沫。
執念将人困守，一步都踏不出名為青春的心動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