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城門三天之後

第2章 兩本命簿

兩本命簿

之後的第二天，黑貓也送了吃食過來。

勉勉強強捱過去。

第三天的時候，城內鑼鼓喧天，江月聽到議論，是恭樂王要娶新的王妃。

上一任王妃的下場不管如何凄慘，人們總是會對新的王妃寄予美好祝願。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城內歡騰而熱鬧。

江月只平靜等待死亡，卻見準新王妃來到城牆前。

天陰沉沉的，有下雨的征兆。但美人不在意這些，她一身華貴紅裳，坐在一個能懸停空中的椅子上，抱着胸昂起下巴，飛到江月的面前。

十足十的，勝利者的姿态。

江月臉色蒼白如雪，已經十分精神不濟，手腕的疼痛幾乎讓她窒息。若不是黑貓給她喂食喂水，她現在應該已經死了。

“睜開眼睛，看我。”美人的聲音近乎溫柔蠱惑，笑意卻惡毒如蠍。

江月不想理她，她現在只想睡覺。

美人冷笑一聲，伸出纖纖玉指，勾起江月的下巴。

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妃，昔日卑微如塵的妾室，如今身份颠倒，從前高貴的存在眼下能随意碾做塵泥。

多爽。

“睜開眼，看看現在的我，”美人輕笑着，“不然，那些伺候過你的侍女，我統統賣到醉星樓去。”

江月呼吸一窒。

睜眼是普通的事，但被人命令睜眼，甚至被威脅，感覺就完全不同，似乎如果睜開眼睛，就會低人一等。

她已經迷迷瞪瞪，只想永遠睡過去，無所謂美人的報複，可侍女畢竟服侍一場，她不可能完全不理會。

只是睜眼而已……

江月費力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赤紅，是美人新裁的衣服。

只有正室能穿大紅，她應該憋久了。

江月默然不語，心下一片荒蕪白原。

美人已經很滿意，肆意笑着：“聽着，你這個不能放下身段哄男人的廢物。之前當一個高高在上，要我們俯身行禮的王妃又怎麽樣？——

“被挂城牆，已經是你最好的結局。”

江月聽不明白美人在說什麽，她的靈臺已經失去聽聲音的能力。耳邊是亂哄哄的一片。

恍惚中，命簿不受控制的顯現出來，同樣的羊皮紙方面，同樣的行書毛筆字，同樣的書名格式：

《人界·李娡·北楚國恭樂王妃》

随後，書頁自動翻開，翻到了最後一頁。

江月看不清字，但書的厚度，她還是能分辨的出來。

很薄，只剩一頁，一頁之後，就是結局。

美人李娡，其實也快死了。

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江月的靈臺已經蒙塵昏晦，但她還是為美人感到一絲悲哀。

看吧，辛苦半生，博得王妃之位。頃刻間，繁華散盡，空餘一片殘骸。

沒有什麽是有意義的。

江月神思不屬時，她的上下颚被強行捏開，嘴裏塞了一粒藥丸。

藥丸入口即化，清涼氣息化入五髒六腑，如寒泉一般，戰栗人心。

藥效很烈，感覺自己能再在城牆上挂三天。

她的心情一下子很複雜。

美人鳳眼一眯，眼尾上挑，笑意斐然：“你現在可能夠聽清楚了吧？聽着——

“之後乖乖聽我的話，每日給我端茶送水，當個吃穿不愁、靈石管夠的侍妾。

“不然的話，我每三天給你喂一次靈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月現在能夠開口了，藥丸的藥效十分猛烈，足夠驅散她被風吹日曬的勞累感和不可避免的喉嚨幹澀感。

她眉眼低垂，無奈嘆笑：“我和你什麽仇什麽怨，至于嗎？”

美人略一怔，很快冷笑道：“我看你縮手縮腳的不會伺候男人，又一直能當高高在上的王妃，已經不爽你很久了！”

江月疑惑：“就這？”

美人下意識的又反駁了一句：“這也是王爺的吩咐。”

江月無言以對，王爺的确是美人的天，

她視線偏移，看向美人的命簿。

【…………】

【北楚國寧和十三年三月廿九日，恭樂城破，死于亂軍之中。】

江月：“……”

哎，都是将死之人，只差十八天。

算了算了。

話說出口後，美人也覺得哪裏不對味，倉促道：“王爺說今日會有淩霄宗的真人來拜訪，我……本宮要回去準備準備！”

江月失笑：“你終于記得改自稱了。”

美人又惱又氣。她通過奉承王爺，讓王爺迷了眼，才混到王妃的位子。日後應對其他得寵侍妾的辛苦，頭發絲都能想得出來。

眼下，前王妃還敢嘲笑她！

尤其，尤其前王妃還如此鎮定自若，寧願挂城牆也不願意當個輕松享受的侍妾！

——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博得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美人越想越氣，揚手就要摔一巴掌，打碎江月面上高高在上的平靜！

江月無處可躲，只能閉上眼睛。

風聲乍響，乍消。

雨後松針的清心香氣無聲彌漫。

巴掌沒有落下來。

江月驚奇的睜開眼。

只見一個玉冠白袍的出塵仙人，持折扇擋住美人的手。

仙人神姿峰穎，眉眼如淡墨遠山一般清潤。

持折扇的手白皙如玉，骨節分明，亮的晃人眼。

美人原本氣勢洶洶，扭頭瞪人的一瞬間，也呆愣住。

這一剎那，時間仿佛完全靜止。

仙人擋住這一巴掌後，從容收起折扇，朝美人一拱手，聲音溫和清潤，“我是淩霄宗的弟子葉清風，受師尊之命，前來恭樂城叨擾。”

美人瞬間轉怒為喜，綻放出春風拂面的絕美笑顏：“我……本宮是恭親王妃，聽王爺說仙人午後來訪，沒成想仙人來的這麽快……準備倉促，還請仙人莫要怪罪。”

葉清風不置可否，只看向江月。

美人讪笑解釋：“一個罪人而已。”

葉清風：“果真？”

美人忙道：“果然！”

話語落定，葉清風的眉眼冷凝下來。

他不理會美人慌張之下“她是叛徒”“她賣消息”“她私通敵國”之類的解釋。只伸手解開綁在江月手上的繩子，扶她坐到城牆上，又伸手搭上她的脈搏，探她的脈息。

美人解釋半天口幹舌燥，見葉清風不聽，聲音開始近乎尖叫：“她已經定罪！”

葉清風探完脈息，從腰間的儲物袋裏摸出一粒藥丸，和江月說：“張嘴。”

美人：“淩霄宗是要與北楚國為敵嗎！”

江月懵懂的張開嘴，吃下藥丸。

葉清風點點頭，看着江月手腕上被勒出的深紫色淤青，眉間沉凝如山：“你體有沉疴，待我送你回門派，之後再慢慢商議如何診治。”

旁邊的美人十分不可置信，看樣子已經要暈過去了。

她一直以為，王爺在恭樂城是說一不二的存在，王爺說江月會死，那江月就一定會死。

但是……

現在……

葉清風一身雪白素袍不染塵埃，呼唿一聲招來霜翎潔白的仙鶴一只，扶江月坐好。

見江月确實能坐好，不至于中途暈厥過去，他松一口氣，眉眼緩和下來，才轉身，溫和地與美人解釋：

“江月姑娘從出生那一日起，名字就刻在淩雲碑上。我認為，于修道上有不世出天賦的淩雲者，受天恩澤，絕不會是心思狹隘之輩——

“更不用說，做那些罪事。”

美人愣住：“淩雲碑？這，這怎麽可能……”

淩雲碑是淩霄宗的一個宗門寶物，之前記載在淩雲碑上的人，無一不是少年成名，風華絕代。

——仙人谪世如葉清風，也沒有出現在淩雲碑上。

美人完全不肯相信。她剛當上王妃，把江月踩在腳底下，轉眼江月又上了淩雲碑？

她繃不住禮節客套的笑意，五官扭曲猙獰，像地獄十八層的怨鬼，“她到現在都只是煉氣一階！她有什麽天賦？絕對是同名同姓……對，同名同姓！”

葉清風笑意飄渺，看向美人的丹鳳眼中沒有溫度。

沒有任何話語解釋，但比任何譏嘲的話語都有力量。

美人被這目光一瞧，“……”

她知道自己在鬼扯。

葉清風語氣謙和，但美人心裏有數，他是淩霄宗天玑真君座下的大師兄，少年金丹，心态沉穩，未來可期。

他完全能夠找到江月，并且，絕對不會是“同名同姓”這種烏龍。

但她不服！！

葉清風不再理會怨氣沖天的美人，只看向江月，溫和問道：“你還需要拿什麽東西嗎？”

他目光澄澈，聲音低沉，問的十分誠懇。

江月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好像，不用死于挂城牆了。

不管什麽原因，總之。

突破命簿詛咒！

江月努力冷靜下來，不讓自己興奮而尖叫出聲。

她深呼吸幾口氣後，定下神來，問正經事：“我能帶多少東西去淩霄宗？拿不動的東西，能讓仙鶴幫忙背着嗎？”

仙鶴有些不滿：“……嘎？”

江月忙伸手順它的羽翎安撫它。

過了片刻，仙鶴才安順下來，而江月也發現，葉清風一直沒有給回複。

江月怕自己問的問題不對，邊給仙鶴順毛，邊拿餘光偷偷觑他。

只見葉清風眉眼低垂，看不出神情。他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

帶着些微涼意的春風輕輕拂過他們。

雨後松針的清心香氣無聲彌漫，讓靜谧都有了理由。

江月困惑的眨眨眼。葉清風是很好看沒錯……所以他在想什麽？

片刻後，葉清風才緩過神，遞給她一個儲物袋，道：“東西如果不夠放，也可以先放我這裏。”

江月點頭，接過儲物袋。

儲物袋是純白色的，上有靈符，隐隐約約亮着金色的光。

靈力探進去感知，能感到裏頭空蕩蕩的，一個櫥櫃大小的空間。

江月只是煉氣一階，以她現有的靈力，也只能打開這種小儲物袋。

江月接過儲物袋別到腰間，笑道：“謝謝。”

她真心實意的笑的時候，眉眼彎彎，兩邊臉頰釀出酒窩，看起來很可愛，只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葉清風輕嘆一聲，攏住一身簌簌擺動的素白長袍，努力回她以微笑，“不客氣。”

仙鶴也松了一口氣，它不用當馱鳥了。

因為高興，它伸出挺拔修長的脖子，給江月一個親昵的按臉蹭。

“喵！！！”

一只黑貓憤怒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