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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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只請了三天假,她回老家了一趟,算是處理了父母的後事,親戚之間已經來往淡薄,也就是走了個過場,父母為數不多的積蓄她也不打算拿着,江渺回了一趟家,這個房子空空蕩蕩,僅有的家具上都蒙着一層厚厚的灰塵。
江渺四下看了一眼,越發覺得心酸難受,或許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提醒她,江渺沒有在這多待,怕自己情緒崩潰,她只是回來看了看,就買了當夜最後一趟車趕回G市。
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江渺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腳步異常沉重,她路過樓下的時候腳步停頓了一下——
這樣匆忙的方式處理了父母的後事,她不知道是對是錯,但她知道再多待幾天她的情緒就會崩潰,李明琮應該也會希望她別沉浸在痛苦和悲痛裏吧。
江渺久久地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心裏也仿佛空了一塊。
既往的日子都好像變成了一條流水線,江渺會在早上六點準時起床,去小區附近晨跑幾圈,順道買回自己的早餐,她積極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填滿每天的空隙,像逃避,也像一根緊繃的繩子——她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的和希望到底是什麽,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歇下來,否則悲痛和空茫會将她淹沒。
或許是期待能再見到李明琮,又或許是習慣性将自己的生活塞滿不敢停歇。
何慧常說她最近有些奇怪,有一種遲暮老人的錯覺,原話說:人還活着,但心思不知道去哪兒了。
江渺也不知道。
她滿心以為有一天能夠與父母相見,卻不知道父母早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滿心以為一切都會變好,可生活卻像一場不講邏輯的鬧劇,好的壞的,都無厘頭地突然發生。
江渺變的沉默了,她也抵觸去醫院,可她偏偏營造出一切很好的樣子,旁人也挑不出毛病來,何慧還關心她,以為是年底将近,最近市裏承辦的文娛演出不少,大家壓力都很大,所以何慧也只能安慰她一句:多注意休息。
直至年底時,社會新聞被一個叫“華騰集團”的名字霸占了數月的熱搜,周圍的人紛紛都在讨論。
江渺兩耳不聞窗外事,奈何周圍的工作環境與之相關,她也聽了個大概。
大意就是華騰集團是東南亞過來的,說是來國內發展投資金融業務,當時在國內一線城市開了分部,後來資金鏈頻頻出問題,引起了幾個中小企業的維權和舉報,後來發現這華騰集團根本就是龐氏騙局,用中國的古話說就是空手套白狼,投資詐騙,于是引來了相關部門的嚴查,繼而又發現這個公司根本就是個皮包公司,順藤摸瓜摸到了一個國際犯罪集團,案情牽扯極大,還是跨國案件,難度也高,警方控制了主要的負責人,供述出了國外的犯罪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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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不了解這個案子,也不了解金融和投資。
但在這個案子成立了國際專案組遠赴東南亞的時候,她接到了李明琮的電話。
在一個尋常不過的周末,在江渺坐在陽臺上第無數次給黃木香澆花的時候。
李明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強撐的意味,他問了一句是江渺嗎,而後是好久的沉默。
“李明琮。”她握着手機,一時之間只能叫出他的名字,她有些哽咽,卻又不知道這種哽咽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委屈酸澀,還是因為突然聽到他的聲音。
“是我。”
“你在哪?”
“你還好嗎?”
“李明琮,我還能見到你嗎?”
-
江渺是在一個冬天的午後抵達了燕京第一人民醫院。
她默默地記着病房號,尋找到了住院樓,然後又按照指示去了那個樓層,電梯的牆壁上貼着标牌:16樓,腫瘤康複病房。
江渺睜大眼睛看着這行字,愣了好半天。
“叮——”
電梯門開了。
這一層不算靜谧,因為居住的大多是一些老人,有家人陪床。
江渺沿着長長的走廊往後走,她忽而感覺很安靜,去貢川時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更多的是一種無措、茫然。
李明琮不讓她來的,他沒有告訴她他在哪兒,江渺長久的沉默,如同一把生鏽的鈍刀在無聲地拉鋸。
她沒有央求,也沒有哭訴,她沒有讓李明琮擔心,她只說了一句,“李明琮,我已經很堅強了,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是他于心不忍,又或者是順從了自己的欲-望。
江渺走到那個病房前,這裏格外安靜,是一個位于走廊盡頭的單人房。
江渺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房門。
這裏安靜的不像話,空氣裏混合着消毒水和百合花的味道——床頭櫃上擺着一個花籃,擺着幾根香蕉。
床上有個人靠坐在那兒,羸弱的,枯瘦的,他穿着藍白的病號服,戴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江渺沒看到他的臉,先看到的是他瘦削的下巴。
李明琮已經很累了,他強打起精神看着她,扯起了一抹微笑,“江渺。”
江渺眼睛一酸,才多久不見,他沒有消息,瘦的幾近成了一把枯骨。
她很難把現在的他和以前那個結實的他聯想到一起。
江渺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無措地站在那,好像接受不了他變成了這副樣子。
“對不起,吓到你了,”李明琮別開視線,将自己的手藏回被子裏,“你這麽大老遠跑來……”
江渺搖搖頭,像撥浪鼓,“沒有……你沒吓到我,李明琮,你怎麽瘦這麽多……”
“人生病怎麽會不瘦,”李明琮低聲說,“別擔心我。”
江渺仍舊搖頭,眼淚滾落下來,她想憋回去,卻怎麽都忍不住了,李明琮咳嗽起來,拍了拍床邊,讓她坐下。
江渺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擡手抹了抹眼淚,“你在這多久了?”
“一個月。”
“有人照顧你嗎?”
“同事輪班。”
江渺點點頭,她深吸了口氣,“我能為你做什麽嗎?”
“什麽都不用做,”李明琮壓低聲音咳嗽,他好像很想同她輕松一點開個玩笑,“你變很多……”
這句話讓江渺心裏又一次酸澀起來,“你現在要休息嗎?”
李明琮搖搖頭,“一個小時吧……”
江渺又點點頭,她拿出手機翻到相冊,低聲跟他講自己這半年的生活,她看了許多話劇、音樂劇,看了演唱會,看了舞蹈劇……
李明琮認真聽着,他精神狀态已經很差了,到後面他有些昏沉,強打起精神聽着,江渺幫他拉了拉被子,“你睡會吧……”
李明琮說好,“你忙的話回去就好,別耽誤工作。”
“不耽誤。”
“江渺。”
“我在。”
房間裏安靜的不像話,窗戶也關着,隔絕了外面的冷空氣。
李明琮躺在病床上看着她,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渙散和疲憊,他努力地看着她,唇動了動,“我有試着保護你……可我不能一直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生活,你過得快樂我就放心了。”
江渺伸手攥住他的手,他的手枯瘦,冰涼,手背上貼着輸液的膠布,李明琮的手指動了動,最後伸手攥住了她的。
“你教會了我那麽多……把我從黑暗裏拉出來,讓我重新找到生活,我想陪在你的身邊,”江渺說,“李明琮,你不能拒絕我。”
他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江渺固執,他也知道——其實本不該見的,但他知道江渺對他的感情。
“會讓你難過嗎?”
“如果你讓我走,這會是我最大的遺憾。”
李明琮深深地吸了口氣。
江渺就坐在他的身邊,李明琮體力不太好,一會就沉沉睡了,醫生來查房了一次,李明琮沒醒。
江渺看着病房的窗外,北方稀薄的陽光,凜冽幹燥的空氣,枯槁的樹枝,陽光都沒什麽暖意。
她發了會呆,又靜靜地看着睡着的李明琮。
很奇妙,她已經不想哭了。
時間變成了可以度量的空氣,随着每一次的吞吐而陷入了一種倒計時的荒蕪寂寥。
下午五點的時候,病房裏來了人,是李明琮的同事。
他帶來了一些吃的,看到江渺的時候他認了出來,他沒叫醒李明琮,壓低聲音跟她打了個招呼,而後對她颔首示意,去外面借一步說話。
江渺跟着他來到了走廊。
“他這樣多久了?”江渺問道。
“半年多吧,隊裏給他安排了醫院,琮哥之前在東南亞,負責國際人口販賣的專案抓捕,那年有個案子的線索是有犯罪組織販賣人口運毒,所以我們跟國際緝毒合作,抓捕的時候琮哥在佤邦失聯,被當地一戶留守老人救助,那裏沒什麽醫療資源,琮哥的肺炎一直沒有治好,後來被那裏的赤腳醫生治療,反而耽擱了,發展成了纖維化,再後來是肺部腫瘤,做過手術切除,又複發惡化,”他坐在椅子上說着,“現在案子解禁了,他願意見你,應該不會想瞞着你,所以我才能告訴你。”
江渺點點頭。
“半年前華騰集團的案子,隊裏沒打算讓他去的,他執意要去,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他找到了江凜。”
“……”
“他想把江凜帶回來。”
“……”
“江凜已經不是你妹妹了,她是傅家致的情人,你知道的,傅家致是傅敬文的弟弟,江凜在曼谷更名改姓,幫傅家致打理着他的紅/燈/區産業,我們安排了人想把她帶回來,最終犧牲了一位線人,剛好我們收到消息,傅家致想到國內發展,我們需要安排人進去打探到最準确的消息,琮哥執意要去,因為隊裏的人都有家人,他說他沒有,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回不來的打算……”他說的時候垂着視線,手有些顫抖,“這半年發生了很多事,我們和東南亞警方的專案組裏有傅家致的人,琮哥的身份差點暴*露,華騰集團落地S市是我們設的局,這樣才能順藤摸瓜抓了傅家的人,讓華騰集團落地S市的消息,是琮哥拿命換來的。”
“……”
“所以江凜也回來了,但她在S市看守所,現在你見不到。傅家致和傅敬文目前也已經被控制,能怎麽判我們還不知道,江凜可能要判十年起步。”
江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她突然這才明白李明琮說的那一句——
“我有試着保護你。”
試着保護你。
試着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被制裁。
試着保護你的家人。
“耽擱的這些日子,琮哥的腫瘤也惡化了,惡性腫瘤擴散了,隊裏給他請了最好的醫生,化療放療都做過了,”他說,“但就剩這些日子了。”
“多久?”
“幾個月吧,或許。”
“這幾個月裏我能見到江凜嗎?”
“不能。”
江渺又點點頭。
男人看着她,江渺和江凜截然不同。
江渺瘦弱,清冷,平靜,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又如此冷靜地坐在這裏,像是任憑風雨吹打的浮萍。
江渺同他道了謝,重新折返回了病房。
進去之前,他叫住江凜。
“琮哥沒有親人了,但我想你對他是重要的,江小姐,我想請求你……”男人的眼圈微紅,“能不能陪他走完最後的這段日子?”
“我會的。”
2019年12月21日,李明琮又做了一次化療,效果不佳,嘔吐反應劇烈,江渺不忍看,主治醫生也深深地嘆了口氣。
當天夜裏,李明琮看着沙發上的江渺,低聲說他想出院,他不想在醫院裏了。
江渺一夜未眠,聯系了醫生,醫生也聯系了李明琮的領導,三天後批準了李明琮的出院。
江渺問他想去哪兒,李明琮坐在床上搖搖頭,他遲鈍了一會,也想不出要去哪兒,隊裏給他配了一輛車和司機,給他在燕京安排了一處臨時住處,一個部隊閑置的小院。
江渺陪同在他身旁。
大約也是因為離開了醫院,不用輸液打針,李明琮精神比之前稍好了些,江渺給他做了些清淡的飲食,李明琮強忍着不适還是吃了幾口。
院子裏很肅靜,江渺不想讓李明琮最後的日子過的如此枯燥,她寧願推着他出去走走,這也不是江渺第一次來燕京,但這是江渺第一次慢慢地走在燕京的胡同和大街小巷裏。
她推着他,沿着一條街走,看看落葉,看看黃昏,随便去了熱鬧一些的地方解決三餐。
江渺買了一些小吃,把第一口給他。
李明琮沒有胃口,仍然慢慢吃下去,他不想讓江渺擔心。
江渺每周帶他去複查一次,情況沒什麽變化。
李明琮看淡許多,也不甚在意。
跨年前夕,江渺帶他去看了一次交響樂,也是李明琮願意去的。
為了他能舒适一點,江渺買的最後排。
這是國內某個樂團為了致敬坂本龍一的演出。
李明琮精神狀态不算太好,他打起精神,鋼琴的聲音和緩,提琴和聲,曲調靈動而有力量。
李明琮好像看到了短暫地幻象——
一個原本健康的他,和江渺并肩走在一起,或許應該是他先告白,或許應該跟她走完這平淡的人生。
或許如果不是癌症,是任何可以康複的疾病,他會期待大病初愈的那一天……
一個半小時的演出,最後播放了坂本龍一的一段采訪,一段關于與癌症共生的采訪。
溫和的教授用幽默的語氣去講述死亡——
“我只想不虛僞造作的活下去。”
2020年1月19日,李明琮發了一次燒,他的免疫力降低,江渺盡可能地不讓他着涼。
2020年1月25日,李明琮退燒康複,人的精神好了許多,至少能慢慢站起來,扶着江渺跟她在公園走走。
2020年2月16日,天氣稍稍回溫。
江渺心想,春天不遠了。
兩人公園坐着曬太陽,旁邊有個商場,李明琮說想嘗嘗稻香園的糕點,江渺看也不遠,就是店門口有臺階,李明琮說自己在這等她,江渺叮囑了他半天,李明琮笑,說我能走到哪裏去,他的笑容有些蒼白,江渺不忍,只好起身去買,她挑了棗泥糕,挑了鳳梨酥,結賬回來的時候,李明琮從另一邊慢慢走,江渺也不忍責怪他,他象征性的吃了一口棗泥糕,說好吃。
江渺有一種錯覺,李明琮好像故意支開她。
2020年3月25日,李明琮又一次發燒,江渺給他貼了退燒貼,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只喝了一杯蜂蜜水。
他的身體情況很差,已經不能再吃藥打針,江渺期待着像上次一樣能夠慢慢退燒。
2020年3月27日淩晨。
李明琮睜開眼睛,外面恰是黎明。
江渺在他旁邊,他身上潮熱的汗褪去,人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江渺。”
“我在。”
“……”李明琮看着窗外,唇動了動。
他最終什麽都沒說,輕輕伸手,牽住了江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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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三十五歲生日後不久,江凜出獄,派出所的民警聯系了她,江渺挂斷了電話,拒絕了與江凜相見。
她這些年勤勤懇懇的工作,攢了一些錢。
挂斷電話那天是個周末的早上,江渺在客廳坐了一會,撥了另一通電話,并很快跟對方訂了時間見面。
江渺買了車票,收拾了行李,又折了一棵黃木香包好,樓下的阿婆看到她,跟她打招呼,“出遠門啊?”
“是啊阿姨,”江渺笑起來。
“幾時回呀?”
“不知道呢。”
“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是呀。”
仿佛一切如常。
江渺臨走前約鐘嘉慕吃了頓飯,以示這些年對他的感謝。
鐘嘉慕覺得她過于平靜,卻又挑不出毛病,想來也是這些年她經歷了太多,鐘嘉慕只當她是要出去散心,“你回來時給我打電話。”
“好,謝謝你。”江渺點頭。
鐘嘉慕送她去了車站。
江渺買了一張車票,是去春新的。
墓地銷售早早在等她,江渺看了看合同,簽了自己的名字,銷售“咦”了一聲,“你家去世了三位親人嗎?”
“嗯。”江渺點點頭。
銷售公式化地跟她說節哀順變,江渺轉了賬,春新是個小城市,但墓地價格還真不算便宜,尤其是指定位置的。
李明琮過世時,沒有葬在燕京的警察公墓,而是葬在了他的故鄉春新公墓,位置是江渺選的,周圍比較安靜,她照舊生活,順道存了自己的積蓄,十五萬。
剛好三個墓地。
銷售說随時讓工作人員聯系她。
江渺點點頭,約了當天中午——
當初父母過世時,她沒有足夠的錢安葬父母,江渺讓工作人員将父母的骨灰安置,附近不遠便是李明琮的墓地。
她彎下腰來,擦了擦墓碑。
李明琮的墓碑上連照片都沒有,只有他的名字和去世的日子。
李明琮。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名字,凹凸的刻痕,微微地剌手。
“我終于能來和你說會話了,”江渺從包裏拿出了一沓門票和一小疊信封,“這還是這些年,我頭一回來看你。”
周圍靜悄悄的。
“李明琮,這些年我過得很好,我還是看了很多演出,我還體驗到了許多東西,應該也是你希望的,我學了一次潛水,在三亞看了一次珊瑚,我還去跳了一次傘,嘗試過蹦極,我一個人去看了洱海,我還去騎了駱駝……”
江渺絮絮地說,“我體驗了很多很多東西。”
“李明琮,你給我寫的東西,後來你同事整理你的遺物的時候都給我了,我都看了,你真行,給我寫了這麽多小卡片,不過你真的蠻厲害……你寫的這些我都遇到了。”
江渺笑,信封裏裝着一些小卡片,她不知道是李明琮什麽時候寫的。
【當你受到挫折的時候:沒什麽大不了,好好睡一覺,吃一頓想吃的,事情總要解決嘛。】
【當你獲獎的時候:你一直都很棒,要是領導讓你致辭,不要害怕,這都是你應得的,放心大膽地致辭,至少我會一直為你鼓掌、為你驕傲。】
【當你不開心的時候:或許試試去看一場電影?想哭就哭,大不了明天請假——要是我在你身邊,我肯定會自作主張幫你請假,我希望你快樂,哪怕不開心想哭那就哭,你知道李明琮永遠會把肩膀借給你。】
【關于嘗試:可以去試試從沒做過的事情,如果是我在你身邊,我一定陪你一起去,大膽做,人生只有一次。】
【江渺,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勇敢,我希望你的人生沒有遺憾。】
……
江渺默默地看了一遍,周圍安安靜靜的,半點風聲都沒有,她卻忽而感到難過,李明琮再也無法回應,再也無法安慰她。
她想,這是沒有遺憾的一生了。
只是這原本的一生太過漫長。
江渺坐在他的墓碑旁,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紅色的戒指盒,她彎彎唇,打開盒子拿出來,一枚素到不能再素的戒指,她戴在手指上,低聲說,“我知道你什麽時候買的……你最後那天,是不是原本想把它送給我?”
沒有回應。
依然是一片安靜。
江渺鼻酸,眼淚滾出來,她卻仍然笑着,“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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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凜接到社區電話的時候,表情木然。
社區工作人員只是象征性的告知她,江渺也去世了,她處理好了她們父母和自己的後事,墓地在春新公墓。
江凜嗯了一聲,呆呆地看着窗外。
工作人員說等會把遺物送來,江凜說随便吧。
下午工作人員來了一趟,給她送來一個袋子。
江凜看見裏面一盒嶄新的顏料,還有一張褪色的全家福,她呆愣了幾秒尖叫出聲,她捂着耳朵嘶吼,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翻。
她又笑又哭,仿佛瘋魔。
—
鐘嘉慕趕到春新公墓時已經是傍晚。
他腳步匆匆地上去,那兒有三個新墓。
他知道位置,是李明琮在那,這麽多年江渺沒有來看過,原來不是放下,而是為了有一天回到他的身旁。
她按照他希望的那樣,快樂地體驗了許多美好。
鐘嘉慕以為她在向前看。
就像江渺以為自己可以不想他。
鐘嘉慕無法想象她到底是有多麽決絕,才能忍住痛苦喝下一整瓶百草枯。
一處舊墓,一處新墓,旁邊插了一棵孤零零的黃木香。
冬天又來了。
黃木香會開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