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江渺聽見腳步聲時擡眸，樓梯在走廊的盡頭，下午正盛的陽光從兩旁的窗中斜斜的傾斜下來。
李明琮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
那條不算長的過道陽光溫暖靜谧，他的身影颀長，短發也被鍍上一層淺色。
他在冬日的陽光中，卻有種默然的寂靜。
江渺的視線看着他，窗戶半關，一縷穿堂風，窗外的幾片枯萎的落葉蜷縮着飄落。
李明琮很靜默，無端地讓江渺想起了早上五點的天空。
一片深沉的克萊因藍，死寂，像無人的海岸，泊着老舊的船只，偶爾駛過的車輛劃出轉瞬即逝的空曠。
她就在那樣令人不安的沉寂中撿出零星心安的碎片——是那個老舊的房子，熱氣騰騰的廚房，他的身影就像那盞暖色的燈，孤寂，靜默。
他走近了，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對她笑笑，“等很久了？”
江渺擡頭盯着他，他的右臉上還有一道指印，一條很細的被指甲刮過的血痕，很淡，她看着他，可他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便也沒有追問，站起來說，“剛到沒一會。”
李明琮點點頭，跟她往外走。
“那是什麽？”他看着她手裏拿着的冊子，似乎随意問了一句。
“我看到這個，我還沒看過5D電影。”江渺晃了晃，“好像不遠，你要去嗎？”
李明琮接過來看了看，下面寫着一行地址，就在附近一個購物商場不遠處。
李明琮罕見的有一點沉默，江渺回想，就把剛才聽到的話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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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不會安慰人，只能默不作聲地跟在李明琮身後。
他們的相處很奇妙，這個社會從來都是浮躁飛快的，可他們兩個像是規律自轉的星球，兩點、三點一線，生活又是那樣的循規蹈矩。
江渺原本設想5d電影院跟普通影院一樣，結果到了地方才發現并不是。
那地方很難找，在市中心商場街鱗次栉比的商鋪的縫隙中。
兩旁都是飲品店和美食店，中間夾着一個窄窄的樓梯，上面貼着廣告牌。
江渺心裏挺不妙的，猶豫了下還是跟着李明琮上去，影院很小，就一個前臺，也沒什麽生意，牆壁上挂着一些宣傳畫。
李明琮去買票的時候，前臺小姑娘熱心地推薦，“單張票30呢，你可以辦個會員卡，會員卡當天都不限制次數呢，會員卡60一張哦。”
李明琮拿着手機打開支付軟件問，“當天不限制次數，你們不虧麽。”
小姑娘尴尬一笑，“老板這麽說的……”
李明琮想了想，問，“一部片子多久？”
“挺短的……”
李明琮了然，自古道理都是買的不如賣的精，于是停頓了一秒，“那還是會員卡吧。”
“好哦，選一下片子吧。”
李明琮也不了解5d電影，看名字都差不多，就随手選了一部，小姑娘辦好會員卡遞過來，黑色的卡片，中間繪着森林的模樣，而後遞過來兩副眼鏡。
觀影廳是真的不大，中間幾排座椅，一個年輕男人帶着他們進去，特意給他們扣好了安全帶後才離開。
江渺小聲說，“怎麽還要扣安全帶……”
才說完沒一會，電影開始，影廳裏很黑，江渺也随之知道了原因——
片子都是關于恐怖科幻和驚悚的，座椅有相應的感知仿真系統。
李明琮選的第一部叫森林驚魂，并沒有什麽人物出現，詭異漆黑的森林，座椅下的仿真系統有潮濕的霧氣噴湧，極其逼真的感觸，仿佛真的置身于一片危險叢生的山澗密林。
鏡頭在急速切換，模拟着逃亡，座椅也在随着畫面輕微地颠簸，視線裏冷不丁跳出來一只面目可怖的野獸，江渺毫無防備，眼鏡也是特制的，那野獸幾乎真的朝她撲來，森林裏電閃雷鳴，影廳裏也在全真模拟，她甚至感覺到了潮濕的冷霧拂過耳畔，好像置身于第五維度。
江渺吓得不行，尤其是鏡頭切換非常快，座椅時不時颠簸。
而真的讓江渺吓到失措的，還是荒瘠破敗的道路上突然生長的藤蔓——座椅下好像真的有藤蔓纏住了腳踝在寸寸收緊。
“別怕——”
李明琮也被那感覺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偏頭借着那點薄弱的光，隐約看到了江渺吓得閉上了眼睛。
李明琮有些哭笑不得，眼鏡稍稍拿下來一些，便能發現不過是光學投影的原理。
畫面上又出現了那只可怖的野獸，在對着畫面步步緊逼。
潮霧和風拂過臉頰，好像真的有野獸出現在面前。
李明琮覺得好笑，江渺緊張地閉着眼，手緊緊地攥着。
他猶豫了一秒，将她的手拉過來放在扶手上，江渺還以為是特效，下意識地甩了下手——
結果一睜眼，畫面裏的野獸撲上來，入目的是血盆大口。
李明琮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畫面的視野仍然在狂奔不止，座椅晃動的讓她有種強烈的失重感。
那時唯一真實的，是他掌心的溫度，将她拉回現實。
畫面戛然而止。
燈也亮起來。
李明琮那會覺得——這種東西小孩才會喜歡吧。
“還有嗎？”燈亮了幾秒又暗下去，江渺驚魂未定地問他。
“嗯，我辦了個會員卡。”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李明琮笑着問。
“一部片子就十幾分鐘，怪不得推薦辦卡。”
G市是個大城市，步履匆匆的人幾乎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來放松和停留，兩人仿佛消磨時光，果真半下午泡在這裏。
看第一部時江渺還提心吊膽，後面接連選了荒島孤魂和航行詭事，至少做好了些心理準備，但仍然因為突如其來的驚悚吓得心髒狂跳。
她不敢睜開眼，所有的感觸好像都停留在手上。
李明琮覺察到她冰冷的手，掌心一直覆在她的手背上，仿佛給她一些安慰。
座椅在颠簸，耳邊都是海浪拍擊的聲音。
江渺閉上眼睛。
她不太喜歡這樣驚悚可怕的聲音，可她有點貪戀這樣的時刻，也因為有他在身邊的安心，所以像一場冒險的隐秘刺激。
在幾乎失重的時候，她仍然能感受到一些真實存在的溫度。
就像吃過勞拉西泮後虛軟疲累的那時，睜開眼睛，看到了他在身邊。
或者像那天在他家裏看電影的時候，兩年裏，她從來都不敢不吃藥睡覺，可那天，她只記得自己累了，因為他在身邊，她才敢無所顧忌的閉上眼睛。
沒有藥物睡去的那一天，是她最輕快、最真實的一天。
也是江渺感覺到自己不是活在混沌不安裏的一天。
她真的有很久都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時刻。
放松、平和、安心。
回去的時候兩人在外面簡單吃的，挺熱鬧的商業街，離家也不遠。
“李明琮，謝謝你。”
走到三樓的時候，江渺認真地跟他說。
“沒事。”李明琮笑笑，“明天見。”
“明天見。”
江渺從包裏拿出鑰匙，李明琮看着她開門進去後才上樓。
江渺回家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放水洗澡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忘了一件事情，她又去樓下的二十四小時藥店買了一瓶碘伏和一袋創可貼拿着上樓。
買這個并不必要，但是她只是想找一個機會，告訴他沒關系。
江渺不知事情的細節，只是回想起今天下午後比以前沉默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言語很單薄，可也是她想要告訴他的。
江渺拎着袋子上樓，猶豫了一秒敲門。
李明琮應該還沒有睡。
但是江渺敲了幾下門，并沒有人來開門，她屏住呼吸聽了聽，裏面很安靜，似乎并沒有人在家的樣子。
江渺從外套裏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是晚上九點半。
她以為李明琮只是去樓下扔垃圾，遂站在門外等了一會，但十幾分鐘過去，他仍然沒有回來。
江渺怕他是回去加班，便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李明琮，你不在家嗎？】
短信發出去，一會沒回。
江渺拎着袋子要下樓的時候，手機震動起來，是李明琮打來了電話。
“怎麽了？”他那邊的聲音有些不穩，夾雜着淺淺的風聲。
“沒什麽……是打擾你了嗎？”江渺攥着手機，有一些無措。
“沒有，我剛剛出來，散心。”
江渺咬了咬唇，一時間沒說話。
李明琮也察覺到這樣的安靜，他也靜默了一會，“你要睡覺麽？”
“才九點多……”
“我在人民公園後門這裏，樓下的公交站，3路車，兩站。”
“好。”江渺應了一聲，但是沒有挂斷電話。
李明琮也是。
他那邊有風聲，有車流的喇叭聲。
他忽然笑了笑。
“你笑什麽？”江渺拿着手機下樓，聲控燈敏感的亮了起來。
“沒。”
“真的嗎？”江渺狐疑。
“就是想到，”李明琮靠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如果我沒有告訴你位置，你是不是要在我家門外等我回去。”
江渺慢慢走在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說對了。
江渺是個有些敏感且不擅表達的人，總喜歡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思考，她會記得所有對她好的人，盡管能做的事情很少，但她一定會在。
李明琮說的不是個問句，是個陳述句。
“嗯。”江渺應了一聲，小區外面一條街仍然燈火通明，遠遠看到公交車開過來，她小跑過去，“李明琮，我一會就過去找你。”
“好。”李明琮說，“慢點，3路車十分鐘一趟，十點半才收車。”
“知道了。”
江渺挂了電話，跑到公交站的時候發現正是3路車，她在車上掃了碼坐下，公交車上沒幾個人，車子開得很快，她往窗外看，燈影交錯，市中心繁華堵車。
世界是永遠喧鬧的，她總是像個無處可去、無處可歸的人。
而現在，她的世界裏好像多了一點方向，找到了一寸碎光。
盡管微弱，但終于算是為她照亮了一片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