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謎底
謎底
一個多小時後，何青再次敲響了辛晨的房門，卻很久都沒有回應。他有些疑惑，拿出手機，給她發了條微信。
“你在哪？”
手機靜靜地躺在手上，許久都沒有一點聲響。何青的心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顫抖着手撥出了她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卻只聽到了她輕輕地呼吸聲。
“你在哪呢？”何青急切地問道。
一陣沉默，許久，她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低沉而平靜：“我在博物館裏，竹簡的展廳。”
“你等着，千萬別走，我馬上就過去！”何青挂斷電話就往門外跑去。
天色已經擦黑，快到閉館的時間了，人群紛紛從博物館裏往外走，偶爾有幾個人有些奇怪地看着往裏跑的何青，但是他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向着人群相反的方向飛快地跑着…
偌大的展廳裏空蕩蕩的，一改白天的喧鬧。何青環顧四周，只看到最遠處的展臺邊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着他站在那裏，他向她走過去。
“你來了。”她的聲音如同方才一般低沉而平靜，在空蕩蕩的展廳裏回響。何青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你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對嗎？這竹簡上的字，就是你寫的吧，這上面的每一件事，都是你的親身經歷，是不是？”
何青沉默不語。
“但是當年，你在桂陵的戰場上，身邊除了田忌，還有一個人，是嗎？”
何青站在原地，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對他說，一切都結束了。
她仍然背對着他，聲音漸漸變得迷離：“這個人一直在你身邊陪着你，在戰場上和你一起作戰，在你有危險的時候保護你救你逃出去，在你行動不便的時候照顧你，而這個人，也是被你親手送進王宮的人…”她轉過身，正視着他，眼中是他似曾相識的清澈和堅定：“這個人，就是我吧，對嗎，先生？”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你們果然在這。”老趙的聲音傳來。
兩人同時轉身，滿臉錯愕：“老趙？你怎麽來了？”
老趙的聲音一如白天那樣熱情爽朗，但他們卻聽出了一絲陰寒：“我就知道你們會來這裏，白天的時候我就打算來找你們了，可惜被那個警鈴打斷了，不過也好，現在來，人少，說話方便。”
何青這才注意到展廳的門已經被老趙關上了，他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辛晨的身前護住了她。
老趙笑道：“我知道你們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找回記憶，對嗎？”
兩人都驚異地看着他。
“既然這樣，那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去了之後，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不必了。辛晨，我們走。”何青拉起辛晨往外走去。
老趙走到他們面前攔住了去路：“別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們的。再說這博物館裏到處都有監控，而且現在游客雖然走得差不多了，但工作人員都還要至少一個小時才能下班呢，你們覺得我會傻到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去傷人？”他注視着他們：“你們難道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是什麽嗎？放心，我只是想帶你們看一樣東西而已，不會耽誤你們太久的。”
“跟他去吧。”辛晨在身後小聲說。
何青回頭驚愕地看着她，用警告的語氣低聲說：“我們不能去！”
“去吧，我們此行的目的誰都沒告訴，可是他卻知道，所以說不定他真的知道什麽。我們這次來，不就是為了探究真相嗎？”辛晨的眼裏閃着光，“先生，別怕，有我在。”
如同有魔力一般的話，讓他瞬間平靜了許多。他回頭，對老趙點了點頭。
從展廳出來，走過一段走廊，就到了博物館的放映室。老趙率先走進去，打開燈。
“這地方可好得很呢。”老趙看着空無一人的放映室，“你們可不要看這放映室小，我們的機器都是先進的，不光是平常放紀錄片，其它的也能放，前幾年，還有人在我們這包場看電影呢。”他轉頭看着他們：“不過今天，紀錄片，就夠了。二位請吧，到前排入座。”
兩人沉默地走到第一排坐下。老趙走到屏幕後面，片刻後，屏幕上漸漸出現了畫面。
陰霾的天空下，一輛馬車載着一身布衣的他，慢慢地駛向遠方。身後不遠處，王後打扮的她坐在另一輛馬車上，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老趙從屏幕後面走了出來：“左邊的是你，孫膑，右邊的是你，鐘離春，既然你們倆是一起來的，我就一起給你們放了。”
鏡頭一轉，分裂成了左右兩半。
左邊，是深山中一所簡陋的房屋，他坐在屋內，窗外的天色已是深夜。他似乎想要扶着拐杖站起來，試了好幾次卻還是無力地跌坐了回去，他撫着雙膝，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面前的桌上放着尚未寫完的竹簡，他凝視着它們，深深地嘆了口氣，擡起頭看着遠方，看向臨淄的方向，那裏，有他今生唯一摯愛之人，也曾有他當年的夢想與輝煌…
右邊，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她躺在一張床榻上，透過帷帳，看着窗外的月光。身邊沒有任何人，她也已經記不得有多少個夜晚是這樣孤獨地度過，只有這月光，是她能看到的唯一光亮。她裹緊了華麗錦緞織成的被子，然而再精致的華服，也無法抵禦她眼中的寒冷。她早已沒有了眼淚，只是對着月光，對着遠處的方向，輕輕地喚了一句：“先生…”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當年的樣子。”老趙的聲音再次響起，“而把你們從如此境地中救出來的恩人，正是我。”
兩人驚訝地看着他，辛晨沒忍住說了出來：“怎麽會是你…”
老趙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不相信，在你們看來我只不過是個博物館打雜的而已，不光是你們，對所有人來說，我只是博物館的老趙，這麽多年了，連知道我名字叫什麽的人都沒幾個了。”他的聲音漸漸提高了，“不過也好，這樣也就沒有人知道，我有什麽樣的能力。”
他走回原來的位置，輕輕撫摸着屏幕：“這屏幕看起來普通，但在我手裏，它就是連接過去和現在的門戶。我可以通過這個屏幕，随意從過去找一個人，把他移到現代，再給他安上一套系統——不用這麽看着我，你們想想，我們每個人，對這個世界而言，都只不過是一臺龐大機器上的一個個零件而已，我們各自發揮着自己的作用，從而維持世界運轉，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和手機、電腦這些電子産品又有什麽區別呢？畢竟，它們也都是維持世界運轉的零件。再說，對每個人而言，你的職業、技能、社會關系等等，加起來又何嘗不就是一個大的系統？這麽想來，人能像電子産品一樣被安裝系統，也就不奇怪了。至于我為什麽會有這些系統，”他幹笑了一聲，“我老婆在殡儀館工作，每次我去找她的時候，都能順便把死人丢下的系統撿回來幾個，反正沒人知道我有這個能力，也就沒人能看出來我把這些系統撿走了。回來之後，我删除了原本系統中的性格、情感等等沒用的東西，只留下了生存和工作的知識技能，然後我再對這些稍作改動，就有了一個個完整的系統。”
老趙轉過身，目光來回審視着他們：“五年前，我通過這個屏幕看到了你們。你們一個名揚天下卻孤苦無依，一個錦衣玉食卻身不由己，所以，我把你們從那個世界轉移了出來，給你們各自安上了一套系統。這套系統裏有在現代社會生存和工作的技能，所以你們可以像現代人一樣在這個世界生活。怎麽樣，我給你們選的職業還不錯吧？尤其是你，”他轉頭看着何青，“給你安裝了系統之後，你的腿居然好了，實在是我沒有預料到的結果，後來我想，走路也算是生存技能之一，所以可能是給你裝的系統自帶了走路的技能，把你原來的缺陷覆蓋掉了。”
兩人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趙繼續說：“安裝系統的時候，我删除了你們所有的記憶，之後又把你們留在這裏觀察了一天，看這個系統能不能滿足你們日常生活的需要，如果不能，我還得想辦法改進，或者幹脆放棄你們，換下一個人來繼續實驗。但是經過那一天的觀察，我發現你們日常生活完全和常人無異，所以一天之後，我把你們送到了去往你們現在居住城市的火車上。為了不讓你們産生懷疑，我還在系統中設定了，在你們第二天醒來的一瞬間，删除你們過去兩天也就是你們在S市的記憶，只在你們的手機上，給你們留下了現在這個系統的個人信息。你們一開始居住的房子，現在的職業，也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只是不會讓你們知道而已——”他得意地搓着雙手：“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而我有這樣的技能，你們不會以為我只是拿來玩玩，不用它來賺錢吧。如果我說出來，那些暗地裏雇我為他們辦事的人給了我多少錢，恐怕連我老婆都不會相信。”
“只可惜，你們是我的第一批實驗品。”老趙突然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陰沉了起來，“可能是給你們安裝的系統中有一部分社會關系沒删幹淨，這幾年我一直暗中關注着你們的動向，竟發現有自稱是你們親人和朋友的人來找你們，不過好在這種事不常發生，你們也沒有多問。但更大的問題是，和你們同一批的實驗品裏面，很多人都出現了過去被删除的記憶恢複的現象，可能當時的技術手段還不夠先進，沒法徹底删除過去的記憶，也可能是我當時沒經驗，沒有挨個搜你們的身，讓你們帶了跟這裏有關的什麽東西回去。不過，也正因如此，我才預料到你們一定會有一天會找到這裏，而我，也一直在等你們。”
“你要對我們做什麽？”何青下意識地握緊了辛晨的手。
“放心，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是我最初的成果之一，我怎麽舍得毀掉自己的成果呢？”老趙笑着說道，“只是，現在我有了更高明的技術手段，可以确保徹底删除你們從前的記憶，永遠也不會恢複，這樣，你們就只有這個世界的記憶，再也不用去想過去那些傷心的事了。這項技術若是換做旁人，我是要收上百萬的，但既然你們是我的成果，我可以免費給你們使用。怎麽樣？現在就開始吧？”
何青剛要說什麽，辛晨搶在了他的前面：“等等，我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你。”
“好。”老趙抱着臂站在了她面前。
“既然你說這個屏幕是連接過去和現在的門戶，而我們已經被你移到現代了，那我們在屏幕裏看到的，只是錄像嗎？”
“不，你們仍然真實存在于那個年代，但是是如同靈魂一般的存在，你們的軀體，被我帶到了現代，安裝了你們現在的系統。所以你們看到的仍然是真實的景象，屏幕裏的你們，也仍然是真實的，只不過是過去的你們而已。”
“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為什麽？那當然是因為覺得這是件好事了。”老趙笑了笑，“看到你們一個個被我裝了系統之後都可以如常人一般工作、生活，我一方面因為我造福了社會而高興，但更讓我高興的，是我實驗的成功。你是個科學家，應該能明白這種心情。再說，被我轉移到現代的人，都是像你們一樣在過去有痛苦經歷的人，我用我的技術，為你們清除了痛苦的記憶，這也是為你們好啊。等到将來我的技術成熟，得到推廣，那麽每個人都可以來我這删除記憶，再重裝一個系統，重新開始生活，到時候，這世界上就不再有痛苦的記憶了，而且，那些死去的人的技能，也可以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延續下去，繼續為這個社會貢獻自己的價值。那時，我豈不就是全人類的救星了？”
辛晨早已是怒不可遏：“救星？我看你只是個企圖淩駕于別人之上的瘋子吧！我們是人，不是供你實驗的機器，你憑什麽拿我們做實驗？”
老趙笑出了聲，似乎早有準備她會這麽說：“就算我淩駕于你們之上，又能怎麽樣？難道，你們不滿意我給你們的生活，還寧願回去過苦日子？是我把你們從那麽痛苦的過去解救出來的，我是你們的恩人，如果不是因為我，他現在還是個殘疾人，你也還困在王宮裏，就憑這一點，你難道不該對我感恩戴德？讓我拿你們做實驗，就當是你們報答我了，又有什麽不行的？”他俯下身看着辛晨：“別不識好歹了，你想一想，他過去是怎麽對你的，你該恨的難道不是他嗎？”
“恨他？我看我最該恨的人是你吧！”辛晨毫無畏懼地迎着他的目光：“不管你給我們裝的系統是好是壞，也都是你的意願，我們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你憑什麽沒經過我們的同意就把你的意願強加給我們，又有什麽權力決定我們的生活？我們的過去，就算再不堪，是否忘記，也該是由我們自己決定的，你有什麽權力，擅自删除我們的記憶？”
老趙冷笑了一聲，讓到了一邊：“好，本來我也沒打算強迫你，現在既然你這麽說，那我給你一次自己決定的機會。這個屏幕只是普通的材料制成的而已，所以只要普通的刀就能劃破，而一旦劃破，你們過去的記憶就會被全部放出來，那些痛苦的事情，你們也會樁樁件件都記得一清二楚。現在這裏有兩把刀，供你們二位選用，如果你真的願意放出你過去的記憶，我不攔着你。只是我要告訴你，你不是第一個跟我說這話的人，在你之前，還有不止一個人來這裏找回憶，他們中很多人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最後，沒有任何人選擇劃破屏幕，放出過去的記憶。所以你最好慎重考慮，到時候別說我沒提醒你。”
辛晨跳起來就沖了過去，拿起一把刀直奔屏幕。何青一把拉住了她：“辛晨！”
“你幹什麽？！”辛晨拼命地想要掙開他的手。
“別去，我不想讓你痛苦，更不想讓你恨我…”何青的聲音有些沙啞。
辛晨轉過身，正視着他的眼睛：“何青，我知道你過去的經歷太悲慘了，所以你不願意再回想，我能理解，但是不管你怎樣，我都是要把我的記憶找回來的，因為我看到了過去的我孤苦絕望的樣子，我不能就這樣把她丢在那裏不去理會，不管有多痛苦，我都必須去面對而不是逃避，因為只有我，才能拯救和治愈那個過去的我自己。你不要再攔我了，如果你今天不讓我去，我才真的會恨你。要是你不願意放出你的記憶，那我保證只劃破我那一側的屏幕，可以嗎？”
何青慢慢地放開了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屏幕…
突然，他轉身拿起另一把刀，也向着屏幕走去。
“我陪你。”
辛晨的眼中有淚影閃過。她回頭默默地看了何青一眼，舉起刀，奮力地劃向屏幕…
尖銳的撕裂聲後，屏幕中的景象漸漸變得真實。他們向着過去的自己，堅定地走了過去。
一切突然安靜了下來，屏幕中原本陰暗的畫面，漸漸染上了暖色。他們把過去的自己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別怕，我來了，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了。”
他們感受着懷中過去的自己，漸漸和現在的他們融為了一體。
辛晨擡起頭，正對上何青看向她的目光。
“先生。”
“鐘離姑娘。”
“先生…”
“鐘離姑娘…”
“先生！”
“鐘離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