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師

第83章 完結章

第83章 完結章

屋頂上, 遲铮隐隐約約察覺到要發生什麽了，這次夢後，無論如何都瞞不住千途了。

縱然一直想知道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這會兒遲铮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他看向岑天河, “你守着他，我去萬靈島, 我懷疑那老東西馬上要死了，我信不過他……”

“不。”岑天河打斷遲铮，岑天河臉上沒了往日溫和, 他認真地看着遲铮, “你信不過他, 我也信不過你。”

岑天河搖搖頭, “萬一你失手殺了大乾元，或是一時沖動做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你準備把夙辭留給我？你甘心？再說到時候我還有什麽臉來面對夙辭？”

遲铮猶豫片刻，岑天河笑了下, “遲铮，咱們是不是已經和解了？”

岑天河眷戀的看着樓下的千途，輕聲說, “我說了，如果有萬一, 髒活讓我來做，不管是對你還是夙辭, 我虧欠都太多, 如今已經沒什麽不能釋懷的了, 我……”

遲铮指尖凝起一股白色光芒, 光芒中心好似水落湖中似的蕩起一片漣漪, 水波漣漪瞬間凝成一面鏡子，半透明的鏡子隔于二人中間，二人的眸子一瞬間同步顫動，透過鏡子，兩人同步能看到彼此眼中畫面。

遲铮沒半分猶豫，留下一句“夙辭的事，我不用別人來插手，替我看着他的夢境”後消失在了房頂。

下一秒，遲铮出現在了萬靈島。

遲铮沒猜錯，這一刻的萬靈島上好似在經歷着地震，踩在泥濘潰爛的島身上，都能感受到源自地心的震動波蕩，原本如穹頂一般籠罩在萬靈島上的靈力防護縮小到了島嶼最中心，遲铮能清晰的感受到腳下的土地已經徹底腐敗，唯有島嶼中心還依稀有一絲靈力。

遲铮飛速瞬移到萬靈島中心，原本被他幾乎打穿的那個大洞如今皺縮成一個潰爛的盆地瘡口，再往裏走，大乾元常年泡的那一汪池子上罩住了個不足一丈的靈力半球，遠處一看，好似一座新墳。

遲铮警惕的看着它，擡手指尖輕點，一面鏡子瞬間展開，千途的夢境透過岑天河的眸子，重新在遲铮面前變得清晰。

夙辭辭別大乾元，到小島後，竟沒直接去尋十五。

他在小島邊緣席地而坐。

那段日子十五因為精神失常備受折磨，比以前更能無事生非，見夙辭面就吵架，十五不高興了什麽話都往外說，夙辭脾氣再好聽了那些話也刺心，兩人時常同在小島上也一邊一個，先不交流。十五并沒察覺出那一天有什麽異常。

之前夙辭給十五做玩伴的小石頭人踉踉跄跄的湊了過去，把臉貼在夙辭腳上讨好的蹭了蹭。

夙辭垂眸看小石頭人，小石頭人起身，用它的腳吃力的在地上寫字。

小石頭人算是十五半個伴讀，識字比十五還快，它頗費力的寫：

【十五不打我了。】

小石人被夙辭做的粗糙，沒有五官，平時想告狀只能靠在地上寫字，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

要麽是“十五打我”，要麽是“十五罵我。”

夙辭一只手将小石人托了起來，看了看，它石頭做的頭上好像是有一道舊疤，夙辭用手指輕撫它的傷痕，小石人眷戀的用頭在夙辭掌心貼了一下，掙紮了幾下想要下地。

夙辭攤開手讓小石人跳到地上，小石人繼續寫。

【十五說，以後對我好，讓我不要再告狀。】

【你生他氣，就總不來看我們了。】

小石人擡頭，用它并不存在的五官朝着夙辭看，呆呆地等夙辭的回答。

夙辭拿起小石人，深深深深低頭，在石人額頭親了下，眼淚直直的砸到了小石人的腦門上。

夙辭放下小石人，小石人的腦門上的眼淚順着它短短的脖子流下來，小石人低頭茫然的看自己肚子上的淚痕。

夙辭原本有許多話想同十五交代，現在什麽都不想說了。

徒增困擾。

現在的十五和這個石頭做的小玩偶一樣，聽不懂的。

現在的十五聽了在轉世後也會盡數遺忘，以後的轉世若真的能化為靈師再想起前世種種——

夙辭看着小石人，“如果能找到你，我會自己來把這段故事講給你聽，如果找不到……”

夙辭看着遠處負着氣，但還是繃着臉眼神躲閃着尋過來的十五，輕聲喃喃，“如果将來找不到，故事結束到今天，那我不想你再記得我。”

溫柔如夙辭，放十五出小島并不是為了同他再續前緣。

十五首先是十五，才是夙辭很喜歡很喜歡的戀人。

十五走近，看着滿臉淚痕的夙辭愣住了，一臉不耐消失殆盡，十五難得的有點心慌，“你怎麽了？”

夙辭是想好好道別的。

夙辭聲音微微發啞，“今天不吵架，跟你說件事，我想到了個辦法，可以送你出去。”

十五不信任的看着夙辭，“真有辦法，你會今天才想起來？”

并非沒有辦法，只是以前是舍不得，現在是留不住。

今日之後，前路渺茫，要把不比小石人懂的多的十五送走，讓他立足在人間，夙辭根本不放心。

現在後悔已經沒用，之前那麽多光陰……為什麽不認真多教導十五。

投胎後如果是這樣的性格，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愛十五。

“不……”夙辭張口聲音都是哽咽的，他深呼吸了下，不知道是說給十五還是說給自己聽，“不怕，我會馬上去找你，我很快會找到你，我一定會找到你。”

十五茫然的看着夙辭，想問突然間這是怎麽了，但十五好似也隐隐感知到了什麽似的，十五不安的往後退了一步，滿臉戒備，“你要做什麽？”

“我一定會找到你。”夙辭勉強笑了下，“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如果很快的話，那我會是你的哥哥，把你養大，如果……如果事情不那麽順利，那我會是你的同輩，追求你，在你身邊陪着你，替你打點一切，全心全意的照顧你。”

夙辭越是不安，語氣越是堅定，仿佛是在對他自己說，“一定能找到，我一定能找到，我做任務總是最快的，多難找的生靈我都能最快尋到……”

夙辭淚腺好似決堤一般，眼淚不斷流下，對未來一切不确定的恐慌讓他蝕骨剜心。

萬一找不到呢？

萬一找不到，十五再機緣巧合的化為靈師記起今日種種，萬一十五真的喜歡自己，來日自己消逝同十五徹底錯過……

今日種種，十五又該怎麽釋懷？

“我一定能找到你。”夙辭輕輕抱住無措的十五，低聲許諾，“我一定能找到你，所以在這之前先抹去你的記憶，我……我不想留你一人清醒的尋我……”

十五眼睛倏然睜大，雖然他并沒看明白夙辭要做什麽，但這句他聽懂了，夙辭要抹去他的記憶。

十五本能的奮力推拒，但不知何時島上的所有靈力和夙辭已融為一體，借由夙辭的懷抱将十五徹底鎖死，在十五反應過來之前周身已被重重疊疊的靈力包裹住，整個小島轟隆隆的震動起來，十五瘋了一般掙紮，“夙辭你到底唔……”

夙辭一只手捂住十五的嘴，喃喃低語：“別說話，再說……再說我就真的後悔了。”

要送十五去投胎的強大陣法已開始運轉，小島幾乎扛不住這強大靈力，不住震動不能讓人站穩，夙辭死死的盯着十五，眼中血淚蜿蜒，許久哽咽，“我是真的放不下心，十五……以後乖一點，乖一點，讓別人對你好。”

夙辭在十五額上親吻，屬于島上的記憶迅速在十五腦海中一點點消散，十五眸子化為白色，他這會兒才知道夙辭要做什麽，十五瞬間瘋狂掙紮起來，奈何身體全部被束縛住，一張嘴還被夙辭捂住，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十五竭力掙紮，目眦盡裂，周身全是傷痕仍然無法掙脫。

遲铮看着鏡子裏的畫面，眸子瘋狂顫動，被抹去的記憶迅速回籠。

遲铮牙關緊咬，白色眸子裏沁出血色眼淚。

他當時想同夙辭說的是：我不走了，我學着變乖，行不行。

當日的十五，也後悔了。

夙辭應該是早已猜到了，他不想聽十五求饒也不敢讓自己心軟，從始至終沒将捂住十五的手放開。

沒說出口的話，一直被埋到了今天。

夙辭原本是要将十五的全部記憶全抹去的，他原本以為十五意識到要被送去投胎後會配合些，不想十五剛剛被抹去了一日的記憶就瘋了一般，靈力暴增且掙紮起來，夙辭無法，只能舍末求本，不再消除十五記憶，趕在被十五徹底掙脫之前完成禁術大陣，将十五送出了小島。

後面的故事，延續在了夙辭的筆記本上。

行善積德做了那麽多好事的夙辭，只有一個願望，但沒人成全他。

夙辭終究沒找到十五。

遲铮眼中血淚蜿蜒，自己這個廢物又用了這許多年，才找到了夙辭。

萬靈島此刻震動的越發恐怖，逐漸開始坍縮，遲铮一步步走向萬靈島中心的墳墓前，聽到裏面一聲重重的嘆息。

是大乾元在同遲铮說：告訴夙辭，爺爺後悔了。

一陣飽含痛楚的喟嘆聲後，大乾元僅存的一絲靈力徹底崩散。同一時刻層層靈力罩成的墳墓中一股陌生又純淨的靈力緩緩彙聚而成，凝成了小小一團，好似人的心脈一般，一下下跳動。

幾十年前，自己原本應在沒有人形沒有人性時被大乾元用壽命度化，萬靈島和小島原本應該同歸于盡，原本盛大而壯烈的生命交替因大乾元的貪生怕死，最終結束在了這汪井口大的肮髒水池中。

遲铮靜靜地看着池水中跳動的未成形的靈體，身為被遺忘在輪回中的怪物，他很清楚這個未成形的、不屬于赤靈也不屬于白靈的靈師是什麽。

萬靈島沉默又堅定的用了這許多年修正了被大乾元改寫的錯亂生命更疊，夙辭也同遲铮一樣，被這輪回抛棄了。

夙辭——

遲铮看向鏡子。

池水中生命開始跳動的同一秒，現世小別墅卧室床上，千途睜開了雙眼。

屬于夙辭的記憶系數在千途腦中恢複，千途好似個沉睡了多年的植物人一般，幾世記憶的時間線在他腦中緩慢鋪平，屬于夙辭被分割數份的靈力徐徐回到他身體中，千途幾乎是肢體不協調的在床上坐起，動作僵硬的起身環視四周。

遲铮不在。

千途他清楚遲铮近鄉情怯，他這會兒思緒也混亂着，有太多話要同遲铮說。

誤會太多，錯過太多，他要一點點同遲铮解釋清楚。

千途一時不該如何尋遲铮，他茫然的看了看自己手機，又拿起外衣穿上，下意識的摸向一直戴在身上的遲铮給他的“聽話券”。

遲铮承諾過的，他不能消失，他得兌現。

千途眉頭微皺，指尖的觸感不太對，原本那張紙似乎要更薄一點——

千途拿出衣服口袋中的紙，慢慢展開。

不知何時已被掉包，信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千途陌生又熟悉的靈師文字。

千途聲音發澀，“夙、夙辭……我大概……瞞不了你多久了……”

千途眼淚靜靜淌下，“尋……尋你十數年……”

夙辭：

我大概瞞不了你多久了。

尋你十數年，萬萬沒想到有天還能以此為稱呼再給你寫信，讓你看見。

特意用靈師圖騰寫下這封信，你如果有天看懂了，那必然已經全記起來了。

這封信不應該如此寫，許多事情你還沒了解，許多話還沒說清，但先聽我告訴你最要緊的一句話。

夙辭，是十五在找你。

是十五在找你，這些日子陪在你身邊的是十五，是你的十五。

十五來找你了。

十五沒忘記你，十五沒忘記，這些年一直一直沒忘記，

十五愛過你，一直在愛你。

十五愛你，遲铮也愛你，這幾世，從始至終只有你。

偷來的這幾個月我騙你許多，對着這殘破故事縫縫補補，唯愛你這件事，從始至終沒有半分摻假。

我幾世作孽，肮髒不堪，茍活到現在，在你面前遮遮掩掩，左支右绌，只是想讓你能單純的享受一段戀愛的時光。

寫這段的時候，樓下廚房裏在炖着給你做的藥粥，你在寫作業，我在假裝給你畫一副速寫。

只是這幾個月裏，你我之間最普通的一幕。

與我而言每分每秒都珍貴無比。

在你身邊每一分鐘都十分珍貴，只可惜我總要戰戰兢兢，幸福于我總如浮夢一樣不現實。

多希望你永遠記不起前塵往事，永遠輕松的享受我能給你的一切，又不忍心你總被蒙在鼓裏。

到底不算完整。

這些年，總有其他靈師問我，為什麽怨氣那麽重。

你說我總是面無表情，總是苦大仇深。

我不知如何跟你解釋，不知如何同你你明說。

面對你，我怎麽配開心？

十餘年來，月寒日暖，沒有一天不在後悔。

那一世最後悔的是沒告訴你我喜歡過你，現在面對你示愛太多又會成了我的錯漏，在你身邊贖罪百年也洗不清前兩世的罪孽，我本想也能和普通人一樣，和你正常相遇，認真追求你，偏偏遇到你的第一天你就對我表白了。

夙辭，我又搞砸了，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贖罪。

在你身邊每時每刻，戰戰兢兢，但也甘之如饴。

你給的鏈子我願意套上，你給的承諾我天天戴在身上，一日不敢摘一日不敢丢，生怕哪天你突然記起所有，記起身我身為十五時犯過的錯，我沒證據證明這世被你愛過。

前事種種全是我的錯，到底如何做才能補償萬一，到底對你多好能讓你原諒呢。

狗鏈戴在脖子上，是不是能不被趕走。

你用花葉當印泥簽下的保證書貼身帶着，是不是能當證據？不管是誰來給我說句公道話，你答應了的，不管遲铮變成什麽，千途永遠喜歡遲铮。

那麽恨的岑天河我不敢殺不敢動，前路晦暗不明，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有什麽意外我已沒法同你親自解釋，你問岑天河，求求你問他，問他這些年，遲铮是不是真心，是不是誠心。

不管是誰，求你們告訴夙辭，十五和遲铮都喜歡過，都盡力過。

求你們，告訴他，善待他。

十五那一世做了太多錯事，如今戰戰兢兢竭盡全力仍不能補償你萬一，我多想十五從未存在過，多想一開始就是以遲铮的身份面對你。

雖然隔了兩世，雖然我們沒能同時活在這個世上，但我愛你，只要你想聽，讓我再說多說次都可以。

我将自己卑微又畸形的愛替換在這張紙上，你不需要聽話券，對你而言，我永遠聽話。

你說我聽，永遠如此。

夙辭，如果有以後，十五永遠聽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