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遲铮指尖發涼, 四肢僵硬。
靈力幹預如果沒用的話,那就只剩下強行叫醒這一個辦法了。
但這等于就是沒辦法幹預了。
一次兩次可以,自己不能永遠不讓千途睡覺了, 肉體凡胎, 千途根本扛不住。
現在叫醒了, 晚上呢?明天呢?
只是這兩個多月睡眠不足,遲铮已經擔心千途的身體受影響了。
遲铮額間滲出一層冷汗。
遲铮想不透為什麽會這樣, 從來沒見哪個人能免疫靈師的幹預,千途從一開始就同別的人不一樣,從沒有人能記起前世的半分過往, 更遑論他這麽清晰明了的, 而且他體內的能量似乎能自動進化, 自動适應外界幹擾, 逐漸擺脫他人幹擾。
遲铮已經很久沒放任千途夢到前世過往了,遲铮這會兒都不确定,千途是本身就能抗拒自己靈力的幹擾, 還是他體內的靈力這段日子頻頻同自己過招,自發學會了保護千途,不再受自己控制。
遲铮閉上眼, 再睜開時遲铮眸子化為白色,他的靈力順着千途的手蔓延進千途身體中, 萬幸,遲铮雖然已沒法幹預千途的夢境, 但他仍能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到千途夢裏的一切。
遲铮深呼吸了下, 不确定千途這次會夢到什麽。
過往經驗, 千途會夢到和最近相關聯的事情, 遲铮自認兩人最近感情穩定, 日子過的平靜,千途就算做夢……
夢境大約沒也什麽刺激的。
遲铮希望是如此。
千途有段時間未曾夢到過前世過往了,夢中他在一片濃霧中緩慢穿行,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又進入了那個游戲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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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途發現這次的夢境比之前都要模糊很多,若這真是個游戲,那這畫面像是一下子倒退了二十年,游戲鏡頭變得畸形且模糊。
夢裏的身體抹了一下眼睛,拭去眼中淚水,千途松了一口氣,畫面終于清晰了。
千途無奈,自己從小到大甚少落淚,最近總是莫名其妙的落淚就算了,夢裏竟然也在哭。
哪兒來的那麽多眼淚。
夢裏的身體眼淚蜿蜒,停不下的流。
夢裏的身體閉上了眼,千途這下連模糊的畫面也看不到了,夢境朦胧,似乎已經結束了。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畫面再次出現,這次畫面清晰且完整,還是千途從未見過的景象。
像是在什麽熱帶公園中,又像是在哪個科幻電影的雨林無人區中,千途蹙眉,之前并未見過這些。
總能見到遲铮的那個小島上一片荒蕪,枯木零散幾棵,從沒見過這種繁盛景色,千途随着這具身體一路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面前古木參天的樹林終于稀疏一些,又穿過一片郁郁蔥蔥鮮花堆疊的灌木叢,轉過一片小瀑布,眼前出現了一汪潭水。
潭水中間,坐着一個老态龍鐘的人。
“夙辭。”
大乾元一直閉着眼,緩緩的說,“說過很多次了,不要主動來找我。”
夙辭恍若未聞,他也在潭水旁坐了下來,一只手輕輕撥動水花,潭水中間的大乾元不适的皺眉,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夙辭!”
夙辭收回手,靜了片刻問:“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送十五去投胎?”
大乾元表情恢複如常,半晌沉聲緩緩道:“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派你去……你沒有系鈴人,沒有從前,沒有過往,随随便便一個活物,就惹你動了心。”
大乾元睜開眼看着夙辭,問:“你也長了這麽大,你見過哪個人,會喜歡上一本書,一株草,一朵花嗎?”
“它不是一個三魂七魄俱全的生靈,你對它也不是真正的喜歡,你只是不曾有過這些經歷,看的又多,到了慕艾之年,心裏羨慕其他人的感情,就欺騙你自己,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小島上的一切大乾元明明都清楚,偏偏還要問夙辭,“那個惡靈說過喜歡你嗎?哪怕有一次嗎?就算你真的喜歡它,你能強迫一塊石頭,一棵樹喜歡你嗎?這從一開始就荒謬無比,夙辭,清醒一點。”
夙辭沉默片刻,低聲反駁,“……十五他懂。”
“別再胡鬧了。”大乾元擡掌,一只蝴蝶自他掌心浮現,緩緩幻華成形,“你封了它的小島,跟它厮混了這麽久,我都沒攔着你,原本以為你自己看明白了就能想清楚,沒想到你越陷越深,夙辭,夠了。”
夙辭喃喃:“石頭和樹不會跟我說話,不會總想着我,總想要我去陪他……”
“夙辭。”大乾元打斷夙辭的話,“情深義重的戀人你見過不少,白首偕老的夫妻你也見過很多,你告訴我,哪一個,會像那個惡靈一樣待心愛之人的?”
大乾元手心的蝴蝶扇動翅膀,跳動着圍着夙辭飛舞了一圈,夙辭頸間和手腕上的傷痕漸漸淡去。
蝴蝶重新飛回大乾元掌心,大乾元攥掌,低聲道,“你說的感情,都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你腦子裏那些所謂浪漫的事情,那個惡靈它聽了都會覺得荒誕。”
夙辭自小被大乾元養大,縱然不認可,但本能不願意反駁忤逆大乾元,他仍不死心:“既然殺不死十五,能不能把他送走?哪怕有一點點可能呢?許多其他靈師做不到的事我都能做,這就不行嗎?就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
大乾元又沉默了。
他只是沉默,并未否認。
夙辭自小被大乾元養大,不是被逼到絕境,不是面前太多鐵證,他其實不願意懷疑眼前他曾經最仰慕信賴的人。
就在這裏,夙辭年幼時也曾像十五一樣,東問西問,每天能提出成百上千個荒謬的問題,大乾元總會緩慢認真的,一一講清楚。
同個問題夙辭可能會問很多遍,大乾元十分耐心,每次都能換個更恰當的說法來描述。
不厭其煩。
夙辭也不清楚,到底是真的如大乾元所說自己被這虛無缥缈的感情沖昏了頭,還是——
夙辭看着大乾元,頭一次如此大逆不道。
夙辭問:“這半年,您是不是一直在等待着我,來問這個問題?”
大乾元睜眼同夙辭對視,眼中堅定沒有分毫閃躲,“你在懷疑我?”
半年來,夙辭總感覺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別人提前安排過,縱然被十五擾亂了心神,但夙辭不至于真的失了神智。
也許喜歡上十五是個意外,但他初次登島,不是意外。
一環扣一環,似乎一切都在指引他走向最後一步。
夙辭輕聲說:“您剛說……我沒有過去,心中一片空白,随随便便一個活物就讓我動了心,您既然知道,為什麽當初讓我去殺十五?”
大乾元表情如常,重新将話題繞了回去,“因為我原本根本不擔心你會堕落到對一個惡靈動心,夙辭,你會擔心自己孩子愛上一只牲畜嗎?”
第一次,夙辭并未因為大乾元的斥責愧天怍人。
“就算他是牲畜,我也動心了。”夙辭垂眸,“他……”
“他能感知到我在哪裏,每次我來萬靈島,他都會跑到小島上距萬靈島最近的地方,直直的看着。”
“我在這裏多久,他就看多久。”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
“等到我走,他就回到小島中心,刻下記錄,我幾時幾刻到,幾時幾刻走,停留了多久……他都要記下。”
“就算他是牲畜,就算很多寵物都是這樣等待主人的,十五可能和他們也沒什麽不同,十五也許并不喜歡我,是我太輕浮随便,但……”
“十五不肯告訴我,我只能在送他的玩偶身上做手腳,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日夜受苦,就算沒人再踏足島上,他一樣每天每夜的周身疼痛,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我沒法裝看不見。”夙辭看向大乾元,聲音發啞,“別人的寵物,就算是被關着,也應當是關在自己家裏,沒有哪個要關在他人家裏,還要日日受刑吧?”
“前些日子,十五問我……”
夙辭深呼吸了下,才繼續道,“他問我,人間最下等的寵物,也這樣被關着,日日挨打,天天等待主人嗎……”
“我第一次知道,心疼能疼到五內俱焚。”
“就算我根本分不清吧,就算我對他的喜歡只是對寵物的喜歡吧,但哪怕只是對貓對狗……也受不了自己喜愛的貓狗,每天被人關起來虐待等我,過這樣的日子吧。”
“不管是不是陷阱,告訴我吧。”夙辭站起身,“我認栽了。”
大乾元神色複雜。
最後一把鎖落定,夙辭一顆心已經被釘死在了那座小島上,不可能逃得脫了。
多年的感情并不是真是單向的,大乾元眼中難得露出一絲不忍,“那個惡靈只是為了逃出去在騙你,它那種東西生來就是克你的,根本就不配被善待……”
“說起善待……”夙辭眼中一動,看向大乾元,“如果可以把他送去投胎,可以幫他選投胎的人家嗎?”
大乾元好一會兒才道:“可以。”
“選一戶好人家吧。”夙辭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家裏稍微富足些就好,也不用太顯赫,就算真的缺衣少食,也有我看着,我什麽都可以送給他。”
“父母俱全,家人要多一點。”
“都疼愛他。”
“朋友要多,全部心地良善,全都真心待他。”
“不寂寞,天天有人陪伴。”
“每時每刻,都有人愛他。”
“其他的無論如何都好,只是……”
千途微微動了下,眼淚順着他的眼角蜿蜒而下。
他聽到夢裏夙辭對自己說:
只是,不要再讓十五吃苦了。
千途眼睛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千途愣了好一會兒才清醒,他轉頭看到一旁的遲铮,難以形容的痛苦籠在千途心頭,劇痛讓千途心口起起伏伏,呼吸困難。
“怎麽了?”
遲铮神色如常,摸了一下千途的額頭,“睡回籠覺容易做噩夢,是不是夢到什麽了?都哭了。”
遲铮起身去洗漱間拿了熱毛巾回來遞給千途,“擦擦臉。”
千途神情有點恍惚,他擦了擦臉,清了清嗓子輕聲說,“窗邊那個鬥櫃最上面一層,你幫我打開一下……”
遲铮起身走到窗邊,打開抽屜——
千途之前買的“玩具”,原來就放在這裏。
遲铮聽到身後千途輕聲說:“有個藍色蓋子的小瓶子,看到了嗎?你幫我拿過來……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