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萬靈島本來已經被大乾元熬成了個搖搖欲墜的朽木架子, 被遲铮這一通折磨後像是剛經歷了劇烈地震一般,遲铮腳下土地時不時的顫動幾下,好似腐爛的木材在坍塌, 又像是這具潰爛的屍體在痙攣。
遲铮并不是很有耐心等大乾元熬過這疼痛, 他面無表情的問道, “你是還想再來一次嗎?”
大乾元的聲音比遲铮剛上島時又虛弱了幾分,“我以為你找到了夙辭, 終于……”
“終于怎麽?終于有人性了,還是終于做事沒這麽極端了?”遲铮打斷大乾元,忍不住厭惡道, “你有病吧?你該不會覺得我在千途面前裝乖賣慘的, 是我突然改了脾性, 對誰都會那樣讨好吧?你惡不惡心?”
遲铮一想到大乾元無時不刻的在監控着千途就覺得反胃:“天天看別人卧室裏那點事, 你不覺得自己下作嗎?還是你有什麽癖好,看我每天狗一樣的圍着千途,你會覺得解氣?見我也有這麽一天, 你看着痛快?”
大乾元似乎還在忍耐着痛楚,聲音仍很虛弱,“我沒什麽痛快不痛快的, 但也絕不會像你這樣主動提起這些,下作不下作, 你自己心裏早就有評判了不是麽?是誰一再說自己是犬的?你現在仗着千途什麽都不知道,委曲求全做那些事……就很體面?”
“當然不體面。”遲铮笑了下, 慢慢說, “但我不在乎啊, 我和你們不一樣, 我從來就不在乎在你們眼裏我是個什麽樣子, 而且千萬別把我說的這麽忍辱負重的,我當這條狗當的甘之如饴,你不用試着踐踏我的羞恥心,我沒這東西,你這麽喜歡看我犯賤,我也無所謂。”
大乾元沉默片刻,“讓夙辭看見,也無所謂嗎?”
遲铮眸子微微動了下,片刻後問道,“我找不少靈師問過,他們都只告訴我,系鈴人在看到自己的赤靈的時候會控制不住眼淚,但這到底是為了什麽……沒有靈師清楚。”
“原本你該告知給靈師們的事情,被你删繁就簡了不少吧,我以前還以為是你只是對我放任不管,後來發現其他靈師們對這些旁枝末節的事知道的也很少。”遲铮眯着眼睛看着萬靈島腹地,“原本以為是你不靠譜,後來想到……很多事你根本沒法對靈師們說清楚了,說多錯多,你已經沒法解釋你現在這個畸形的鬼樣子。”
大乾元回以沉默。
遲铮也不是真的關心他的身體,“系鈴人們看到自己的赤靈會流淚,是為什麽?”
“前世的魂魄見到了自己救過的人如今并未受苦,好好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自然會欣慰會感傷……”大乾元靜了片刻,緩緩道:“前世的記憶雖然沒了,但魂魄還是同一個,就如同動物生來會畏火一樣,這是本能……遇到當年重要的人,魂魄裏屬于前世那部分過于哀恸,身體不自覺的會流淚。”
“千途不是我的系鈴人,為什麽也會因為我不自控的流淚?”遲铮并不信任大乾元,雙手指尖聚起點點白色靈力光斑,“你最好說的清楚明白點,我弄清楚自己想要知道的就會走,不然我們可以慢慢耗。”
大乾元似是痛苦的籲了口氣,“夙辭不是普通靈師,和其他人不一樣,而且他死前最遺憾的就是沒尋到你,再見到你當然心潮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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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潮難平……”遲铮重複着大乾元的話,他想問但不想聽,怔了片刻問道,“所以他才會逐漸記起上一世的事情?是因為我?是被我刺激的?”
大乾元長長嘆息,“你何必非要走個過場讓我告訴你?千途這麽多年記不起以前的事,偏偏最近頻頻做夢,總不可能是因為岑天河。”
“你對千途來說,也快算是他的系鈴人了,你自己早就猜到了,只是不願意承認。”大乾元因痛苦語調斷斷續續,“夙辭……”
“是夙辭一直在看着你,是他看到你受苦就會控制不住的流淚,是夙辭看到你在他面前戰戰兢兢的做小伏低心疼的在哭。遲铮,你滿意了?”
遲铮微微擡頭,白色的眸子微微顫動,“夙辭……他看得到?”
大乾元緩緩道,“夙辭就是千途,千途看到就是他看到,你到底是自己想不明白還是不肯承認?飛蛾撲火,難道是飛蛾一心求死?全是本能,千途第一眼看到你就動心了,總不是因為你是什麽天仙能讓他看一眼就沖動成那個樣子……你每天在他面前搖尾乞憐的,不就是給夙辭看的?知道他看得見了,你不該得意嗎。”
遲铮空洞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林絮只跟我說,是系鈴人自己肉體的反應,沒人告訴我那是魂魄在流淚,所以……一直以來是夙辭在流淚。”
那就說得通了。
所以就說得通,為什麽自己賣慘千途會難過,裝乖千途也會流淚。
千途隐隐約約已經感知到,他在舍不得。
他的神明,看不得自己受一點委屈。
所以自己……自作聰明裝瘋賣傻的時候,千途會心疼的流淚。
他連這點都舍不得。
遲铮閉上眼,竭力收斂情緒,将方才從大乾元這收集到的情報收攏裝箱,在心裏貼好不可全信的标簽。
遲铮還沒天真到覺得自己真的威脅到了大乾元,他會經不住酷刑對自己知無不言。
遲铮壓下心口的情緒,漠然道,“第二個問題,要怎麽才能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否被替換過?”
大乾元緩緩道,“除了本人主動去尋覓,不然沒人會知道。”
遲铮皺眉,“什麽叫主動尋覓?”
“你要精确的知道,自己想找的是什麽時間節點的記憶,且要目标明确,清楚你到底想尋到同誰有關的記憶。”大乾元似是十分痛苦,他聲音哽塞了下,聲音沉悶道,“好比那些被抹去記憶的赤靈,本能讓他們想要報恩,本能讓他們想要知道自己系鈴人對自己做過什麽,如此時間和目的都有了,他們才會發現自己有段記憶是被修改過的,不然永遠也不會發現。”
遲铮沉默片刻,“如果時間沒那麽精确呢?”
大乾元靜了許久,反問:“……夙辭也消去過你的記憶?”
遲铮冷漠的看着萬靈島腹地,“你是記吃不記打,對吧。”
大乾元似乎是已經習慣了這痛苦,沒多畏懼,緩緩道,“岑天河不是已經告訴過你,那是什麽感覺了麽,岑天河沒有說謊,他的形容也很精确,你會問出這種問題來,說明你确實有記憶被抹去過,不用費事印證了。”
有關十五的記憶,其中有一段,确實比其他記憶模糊。
但那會兒十五已徹底癫狂了,都無法同夙辭正常對話了,沒過多久夙辭就用禁術将十五送去投胎,遲铮一直以為那一點記憶模糊,只是因為還是十五的他自己當時已經糊塗了。
直到今天白天岑天河提起,夙辭抹去的記憶就好似一段義肢,格格不入的被安裝在身體上,自己每每想要控制這義肢,就像是要讓這假肢長神經一般無力徒勞。
這個感覺……太熟悉了。
在作為十五的最後一段時間裏,有那麽一點記憶片段,就是如此。
但那段記憶太短了,遲铮自己判斷大概都不足一天。
夙辭抹去了他不足一天的記憶。
自己還是十五的時候,每時每刻都行事悖亂,有什麽事就那麽特殊,值得夙辭專門抹去?
還是說夙辭當時做了什麽,他不願意讓自己記得?
遲铮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當日已經走到山窮水絕那一步,到底還有什麽更過分或是更要緊的事,是夙辭非要自己忘記的。
“這種事,你拷打我也沒用……”大乾元似乎能感知到遲铮在想什麽,淡淡道,“岑天河那麽想找回當初的記憶,費盡心力也只能靠着夙辭的筆記猜測個大概,記憶被抹去就是抹去了,永遠回不來的,而且我也并不知道你被抹去的是什麽,無從告知。”
“你是害怕了?”遲铮冷漠的看着島嶼腹地,“放心,沒想問你,我也沒準備徹底把這拆碎了,我不敢讓你死……我還等着看你再次見到夙辭那狼狽的樣子,我怎麽甘心讓你死……”
“咱們倆,都要留着一條命見夙辭,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誰也別想逃。”
大乾元低聲沉吟:“我早就想償命了,十五,我如果說我早就後悔了,你信不信?”
“我的記憶夙辭抹的掉,但他自己的清理不了……”遲铮自己同自己說話,“千途早晚有天能夢到,我不信我弄不清楚那天發生了什麽。”
“我沒心思去想你後不後悔,你算什麽東西……”遲铮瞥了萬靈島腹地一眼,“從始至終,有人在意過你?夙辭當年倒是在意過,萬靈島剛剛有一點不對勁的時候,他就很擔心你,你珍惜了?”
想到這,遲铮那為數不多的自負又被他拼拼湊湊的撿了起來,“你自己作死,才落的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我和你可不一樣,我比你讨人喜歡的多,別管我是不是裝的……千途就是喜歡我喜歡的不得了。”
“你不稀罕的關心,他全給我了。”
“他疼我,疼的全心全意。”
“知道嗎?我早起少吃一口飯,晚上多咳一聲,千途都要擔心……你呢?從現在到你徹底畸變消逝,受多少苦,也不會有人關心你了。”
遲铮覺得有趣,大乾元擅長誅心,沒想到有天也能落得被自己譏諷的境地,遲铮模仿着夙辭的語氣,“大乾元,我覺得萬靈島的靈力有些不對勁,您有沒有受影響?”
“你當年要是全然信任夙辭,沒有故意冷待他,始終如一的慈和待他……他怎麽會寂寞到喜歡上我這種惡靈?”感受到大乾元的靈力在痛苦起伏,遲铮笑了下,“是你把他一步步推到我這裏來的,你居然還想讓我愧疚,我愧疚什麽?你說你後悔了,我信啊。”
“不是你一再把他推向我,我今天怎麽能站在這裏,反過來對你施虐呢?”
“你自作自受,自然後悔。”
遲铮輕撫自己頸間鎖鏈,“我沒空聽你後悔,千途他現在還沒記起前世全部記憶,沒那麽多負累,就還是個孩子,随心所欲的……黏我黏的很,我真不是很有時間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