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千途畏冷一般瑟縮了下, 他還沒醒來。
遲铮看着千途,沒打斷這個夢。
另一條時間線中夙辭這個視角看到的一切,是現在的遲铮也不清楚的。
遲铮忍着叫醒千途的沖動, 放任這個夢繼續下去。
夙辭彼時早已對十五動心, 在封島以後他更是自信再沒人能動十五, 他以為只要自己不出差錯,十五就能永遠被自己保護着在這個島上平安長大。
這是第一次, 夙辭突然意識到很多事早在他察覺之前就已經失控了。
夙辭看着十五,心中不安逐漸擴大。
很多事只要破開了一道創口,內裏藏着幹淨的不幹淨的……早早晚晚, 都會急不可耐的展露出來。
夙辭突然回憶起大乾元第一次對自己提起這座小島時說的話。
大乾元告訴他, 以往靈師們處理不了的惡靈, 會引誘他們去一個無名小島, 大乾元自己也說不清這個小島是何時出現在那裏的,只是意外發現這個島有個特殊之處,靈師在島上來去自如, 但惡靈有去無回。進去了就出不來,惡靈們會彼此吞噬,自然而然的消失。
這小島就這麽成了靈師們處理惡靈的捷徑, 直到大乾元發現島上有了個不會被其他惡靈吞噬的小惡靈。
小惡靈不知是不是吞噬了太多惡靈靈力的緣故,普通惡靈已經無法同他彼此消耗了, 送去惡靈也全成了他的養料,未免日後出什麽事, 大乾元讓夙辭去一趟, 殺了島上的惡靈、
當日夙辭沒有覺得這有任何問題, 硬要說大乾元有什麽不對, 最多也是縱容白靈們圖方便, 養蠱不慎,弄出來一個靈力太強的惡靈。
但這會兒細想夙辭才察覺到整件事根本就沒邏輯可言。
既然惡靈到了島上就出不來,如今自己也印證了這一點,那還能出什麽事?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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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都沒法出島,他在島上能做什麽惡?能傷害到誰?
何必派白靈們前赴後繼的來島上,被十五吃掉了那麽多靈力,養他到現在誰也處理不了,到現在這事也沒個結果。
而且……
十五顯然不是個正常的惡靈,他怨氣雖重,但他有完整的感官和意識,還完全殺不死。
夙辭看着眼前的十五,心頭突然冒出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念頭。
是誰第一次說十五是惡靈的?
大乾元說十五是惡靈,所以所有靈師都信了。
惡靈又不是一個名字,給誰起了就是誰,大乾元說十五是,十五就真的是嗎。
沒人會質疑大乾元,所以他說的就全對,所以自己就蠢到,在見十五的第一面就認定這是個惡靈。
不去考慮大乾元說的都對這件事,不去比較性格長相那些,夙辭心驚膽戰的想,十五所處的境地,為什麽和大乾元那麽相似。
一樣有一座自己的島。
一樣永遠離不開身處的島嶼。
一樣有着充沛且不斷變強的靈力。
一樣沒有他們出生的依據,亦沒有能殺死他們的途徑。
夙辭不由得看向自己腳下踩着的土地。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十五是這座島上惡靈們養蠱的犧牲品,現在跳出大乾元硬植入他大腦的這套邏輯來思考……
十五是不是也和大乾元一樣,真的就只是出生在島上呢?
十五只是運氣不好,沒出生在萬靈島。
站在十五的角度,他在自己的小島上出生,莫名其妙遇到了無數惡靈,他憑着求生的本能吞噬了許多惡靈,所以他怨氣才這麽重,而後又遇到了一批批來殺他的靈師,受盡折磨,進而又吞噬了許多靈師的靈力,然後遇到了自己。
十五自始至終沒出過這座小島,他能做過什麽惡?怎麽他就是惡靈了?
夙辭一直在臉色沉郁的出神,十五以為夙辭是自己心虛沒法對他解釋,也不說話了,自己坐在一旁刻樹根。
夙辭看了過去——
十五手邊有兩條盤虬在地面的樹根,一條是他剛給夙辭看的,是夙辭去萬靈島上的記錄。另一條的是夙辭來小島的記錄。
從十五的記錄看,夙辭去萬靈島多,來十五島上少。
他不懂夙辭為什麽總說很忙,卻頻頻去萬靈島,明明已經離着自己這麽近了,明明馬上就能過來了,卻一直未踏足自己的島見自己一面。
十五想不明白,所以做了記錄。
生長于此對外界懵然無知的十五,在試圖用他自己的辦法探索這個世界,試圖從中尋到規律。
試圖弄明白,他的夙辭,為何總也不來。
但一切情愫皆有跡可循。
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期盼,笨拙的記錄旭日東升西落,焦躁不安的記錄着夙辭未曾造訪的記錄。
行流散徙,不主常聲。
夙辭無依據的行蹤被十五當恒定法則一般,清清楚楚一筆一劃的刻在樹根上。
在夙辭看不見的時間裏,自小天生天養無人看顧對一切都懵然無知的十五,在用他自己的辦法找尋夙辭有可能來看自己的規律。
從未說出口的話總會找到落點,每天刻在樹根上的刀痕,一刀刀全劃在夙辭心上。
夙辭死後多年,大乾元和知曉些微內情的靈師們也不明白,為什麽有靈師會為了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惡靈自甘堕落,毀了自己的一切。
那個惡靈甚至沒對夙辭說過一句喜歡。
夙辭解釋不清也無需辯解,他不屑于多費口舌辯駁自己是不是為了個惡靈輕賤自身到這種程度。
除了他,連十五都不相信惡靈會有感情,都不重要了。
早在這一日,夙辭遠遠看着十五,看着十五對比着兩條樹根上的記錄,想從中尋找規律的時候,夙辭就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遭劫難了。
在最開始心疼的那一瞬,一切就已成定局了。
安靜的公共教室中,遲铮手背輕輕碰觸着千途的手臂,雙目發紅,喉結微微顫動。
遲铮原本真的只是想知道,夙辭當時探尋到了什麽。
沒想到,夙辭那日看了自己那麽久,不是思考十五有多危險,不是在權衡要如何妥善處理。
他當時竟然是在心疼自己。
遲铮生平大恨之一是十五沒對夙辭說過一句愛他。
遲铮今天才知道,自己作繭自縛,平白抱憾。
聰慧如夙辭,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全都清楚。
而且夙辭連這個都要心疼,心疼當日的十五稚拙無措,不知道如何清晰的表達喜歡。
敏感又心軟的夙辭,早在當日看穿了自己。
遲铮遠不如他想象的冷漠和麻木。
透過夙辭的眼睛,過往片段只消窺見一瞬,遲铮就能輕易的被左右情緒。
千途指尖動了動,片刻後醒了。
千途一臉茫然的直起身,看看窗外又看看遲铮,失笑,“……我現在是在哪兒都能睡着。”
遲铮把之前買的酸奶打開放在千途面前,擡手将千途眼角的眼淚抹了,“昨晚你沒睡好,正常。”
“我……”
醒來後夢就忘了大半,但夢裏的情緒還堵在胸口,千途緩了好一會兒才笑了下說,“好像夢到你在家裏等我,怪我總不回家,完蛋。”
千途用勺子輕輕攪了攪酸奶,無奈,“你總說你是狗,把我都帶壞了,真以為你是……我到底在瞎想什麽。”
“這算什麽帶壞,你怎麽知道我是不是一直想着能有這天呢……”
遲铮喉間動了下,他沒忘下說,偏過頭免得讓千途看出異樣。
遲铮深呼吸了下,調整好情緒。
“扭頭做什麽?”千途輕聲說,“不喜歡酸奶麽?”
遲铮搖頭,清了清嗓子,低頭老老實實讓千途喂自己。
千途莞爾,“遲铮,今天好聽話啊……讓吃就吃。”
遲铮咽下他确實不太喜歡的酸奶,“你喂什麽我都吃。”
千途啧了一聲,自言自語,“有時候真的能被你騙到,以為你真的這麽聽話。”
遲铮知道千途是在說早上的事,在外面,還是在教室裏,遲铮不方便替自己辯解什麽。
若不是千途他自己喜歡帶點脅迫性的親密舉動,遲铮是絕對不會那麽放肆的。
不過說了也沒用,千途自己對此其實還懵懂着。
遲铮側過頭看千途,蹙眉。
千途無意識的攪弄着手裏的酸奶,千途眼睛發紅,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
遲铮皺眉,“你……”
“沒事,偶爾會這樣。”千途無奈笑了下,自己抹了一下眼淚,“……偶爾做夢會這樣,我其實都記不太清到底夢到了什麽,但醒來以後情緒還在,可能也不是做夢的事,也許是秋天什麽……秋天有什麽過敏原嗎?可能是最近免疫力不好,多了過敏原,眼睛偶爾莫名其妙的過敏。”
千途拿了自己書包裏的紙巾擦了擦臉,對遲铮笑了下,“真沒事,你這麽擔心的看着我,我就真的不好意思了,我……”
千途手機連着嗡了幾聲,他解鎖手機看了眼,打字回複。
遲铮不滿的看着千途的手機,“誰給你發消息?”
“班長。”千途打字很快,回複後把手機放到了桌上,“問我籃球賽要不要參加,我不去,需要禮貌回複一下。”
遲铮憂慮的看着千途的眼睛,“好點了嗎?你是心裏不舒服,還是……”
“有一點的不舒服,夢裏你太惹人心疼了,我恨不得把你抱回家養……”千途笑笑,“完蛋,我是真的被你洗腦了。”
說着話千途手機又震了下,他點開看了眼,把手機遞給遲铮,“問你的。”
遲铮拿過手機看了眼,是千途的班長在問千途,那位總來聽課的朋友能不能參加。
千途眼裏帶着點調侃笑意,“不知道班長是受誰之托。”
遲铮拿着千途的手機,點開輸入,問,“我能去嗎?”
千途點頭,“随你開心,我不至于因為這個吃醋。”
遲铮邊打字邊說,“那就答應吧,沒準有人會因為這個喜歡我,打個籃球出點力氣而已,賺了。”
千途知道遲铮是故意逗自己的,但不能免俗的……是有點在意的。
遲铮看着千途,“你說不去,我就不去。”
千途猶豫了下,坦然一笑,“随你喜歡,我不管。”
遲铮垂眸打字,慢慢的低聲說,“當狗要有當狗的自覺,我用你口吻告訴他,‘總來聽課的朋友’是你養的寵物,你管的嚴,平時不許寵物出去撒歡……”
千途眼睛倏然睜大,忙拿過手機要撤回,他看了下——
千途:【我朋友不會打籃球,不去。】
千途松了口氣,無可奈何的看着遲铮,“……你就是這麽聽我話的?”
“沒說謊。”遲铮眼神認真,“我确實不會打籃球。”
見千途眼中懷疑,遲铮正色道,“是真的,我會的運動很少,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家人從小管束我很嚴,我沒朋友也沒時間去打籃球。”
遲铮只是想将千途的注意力從方才的夢境中轉移開,并不是故意賣慘,他繼續說,“你猜岑天河會不會?”
千途思路被遲铮帶走,想了下不确定道,“……也不會?”
遲铮點頭。
“我倆從小都過得辛苦,平時被培養的愛好也和興趣無關,籃球這種事情,自然不在教育課程裏面。”
遲铮這會兒回憶着上一世的種種已經差不多釋懷了,他緩緩道,“十五歲……還是十六歲那年,忘了。”
“我們家給學校捐的體育館落地了,家裏人被請去參觀,當時雖然離我入學還早,但基本也定了會去這所學校,所以家裏人想讓我提前見一下校長,就帶着我去了。”
“參觀到一半,岑天河也被帶來了,看得出來……他是不情願的。”遲铮想着當日的情形,喃喃道,“我倆沒見過幾次,我都記不清那是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了,但我确定那是我第一次對他有點同情,我能感覺出來他的局促不安,和當時的我一樣。”
千途從遲铮之前說過的過往裏差不多能想象得到兩人相處時的尴尬,但還是不太明白,“你不安什麽?”
“聽我繼續說。”遲铮吐了口氣,“那個體育館,其實只建成了一半,好死不死……只有籃球館建成了。”
“不知道誰那麽會拍馬屁,讓我和岑天河打一場一對一,給籃球館剪個彩。”
千途隐隐察覺到什麽,嘴唇動了動,“你……打了嗎?”
遲铮點頭。
“沒人能想到,真會有那個年紀的男生不會打籃球,還真的倆人都不會打,連我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我不會……”想起那一天的過往,到現在遲铮還是覺得荒謬,“我莫名其妙的被推到場上,我母親還叮囑我,讓我給岑天河那個私生子一點顏色看看……”
“我倆,在校長副校長面前一群亂七八糟的人面前,忙忙叨叨的打了十五分鐘……一個球都沒進。”
千途死死咬着牙,不忍笑出來在遲铮的青春傷痛上撒鹽。
“不用忍着。”遲铮對上一世過往釋然許多了,他看着千途,“……說出來就是為了逗你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