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師

第44章

第44章

耳機和遲铮買的電腦是同一個牌子的, 遲铮甚至體貼到買了深淺兩個不同顏色的。

遲铮認真專注的看着千途的神色，見他并沒生氣，才繼續道, “你選個喜歡的顏色, 我用你挑剩下的。”

千途簡直被吃死了, 他低頭把額頭抵在自己手腕上，磨牙低聲說, “……早說了，你裝可憐沒用，你送我這個和玩具有什麽區別。”

遲铮皺了下眉, 分別幾十年, 自己裝乖賣慘的功力退步了這麽多嗎, 這麽明顯就被千途看出來了。

“有區別的……”

遲铮吃準自己就算是冒犯了千途, 千途也根本舍不得扇自己巴掌，他又往前靠了靠，用手握住千途的手腕, 拉開了千途的手。

遲铮一只手就能把千途兩只手腕攥住，他鎖着千途的雙手，不許有任何東西擋住他的視線。

“不看你的臉, 我擔心哪句話說錯了惹你生氣。”遲铮微微偏頭仔細的看着千途的臉，“選一個, 留個你不喜歡的給我。”

千途微微動了下手，困住他雙腕的手瞬間緊了幾分, 千途閉上眼, 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遲铮永遠能做着最強勢事情的同時說着最無辜的話。

“你明明……”千途并沒想要白費力氣掙脫, 憑以往的經驗, 不順着遲铮來, 他根本不會放開自己，千途自欺欺人的閉着眼，“你明明只是想看我表情……遲铮，你欺負人就欺負人，還非要享受親眼看着……是不是有點過分。”

“……誰慣的？”知道千途根本不生氣後遲铮只會得寸進尺，遲铮催促，“選一個。”

千途深呼吸了下，聲音很輕，“淺色的。”

遲铮左手單手鎖着千途，右手拿過深色的耳機，用自己獨有的理解方式解讀，“……你喜歡我戴深色的。”

“以後跟你分開，我都會把這個深色的耳機帶走，免得你想用的時候沒有。”

千途忍無可忍，“你的耳機！什麽叫我想用？！”

遲铮握着千途的手晃了下，低聲說，“……那麽好的成績換來的錢買的，總不能只用一次。”

不敢真的唐突他年輕的神明，遲铮适時松開手，把淺色耳機遞給了千途，轉移話題，“昨天為什麽又半夜醒了？”

千途不自然的揉了一下耳朵，緩了片刻，沒回答遲铮的話，低聲問，“……這兩天心情是不是很不好？”

遲铮搖頭，“算不上不好，只是一般，淩晨……之後心情一直很好。”

“我昨晚睡前……”千途低頭無意識的擺弄着耳機的包裝盒，慢慢地說，“睡前一直想你，擔心你和家人相處的不好，晚上做夢就夢到你了。”

遲铮抿了抿嘴唇。

昨晚他不在，沒法幹涉千途的夢，岑天河那個廢物靈力太弱，根本沒法幹涉千途的夢境，怕他誤事也就沒讓他讀千途的夢，千途昨晚夢到了什麽遲铮還不知道。

遲铮盡量表現得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夢也沒什麽在乎的，夢到什麽了？”

“昨天還好，只夢到了一點點就醒了。”千途回憶片刻，“……這次夢裏，我像是個幽靈。”

“夢裏，我能看見你，但你看不見我，我像個幽靈一樣，滿處飄。”

“夢裏的時間，應該就是不久之前吧？因為夢裏你和現在也差不多大，還沒休學，看着也就是高三或者大一的樣子。”

遲铮眸子顫動了下。

“也沒什麽具體內容，就是你上次跟我說過的，你家裏的事情……”千途不太忍心的看着遲铮，“夢裏看你一直是一個人，孤獨又辛苦的長大的，覺得……好心疼啊。”

“我知道我最沒資格同情別人了。”千途嘴角微微勾起，自嘲道，“我不配心疼任何人，你至少不是孤兒，我自己是這個鬼樣子，是沒資格去憐憫你同情你的，我也并沒有……我只是單純的心疼。”

千途晃了晃手裏的耳機盒，喃喃呓語，“咱們要是能早點遇到就好了，我會跟你做朋友的，可以讓你不那麽孤獨。”

遲铮深呼吸了下，壓下了快沖到喉嚨口許多不能說的話。

千途也許只是随口這麽說的，也許只是因為憐憫自己，他什麽都不知道，必然不是在映射什麽暗示什麽。

但遲铮胸口還是重重的疼了下。

【咱們要是能早點遇到就好了。】

遲铮偏過頭，努力克制着呼之欲出的思念。

我們确實早該遇到了。

自己上一世受那些苦的時候，千途……當時的夙辭，确實在努力的找他。

如果不是有那些陰差陽錯，如果不是有那些一念之差，他們早在上一世就該遇到了。

想着夙辭吃的那些苦，遲铮是從來不敢對自己上一世的諸多苦難有任何抱怨的。

和夙辭經歷的那些比起來，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

如果當日千途找到了自己，遲铮覺得自己如今的性格會更好一點，至少……如今會更招千途喜歡一點。

或者反過來說，遲铮大概更懂如何對千途好，如何能做一個正常的朋友或是戀人。

自己如今種種和旁人格格不入的性格脾氣，遲铮不是不清楚，也不是沒反省想要改的。

可惜遲铮上一世沒被愛過，也沒學會如何去正确的愛一個人，因為那些誤會那些錯過，遲铮在化為靈師後性格更是又扭曲了幾分。

每次想到以前的那些事，遲铮就是控制不住，他太恨了。

他恨所有人。

如果當時夙辭找到了自己，也許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自己現在能做個更正常點的，更讓千途喜歡的戀人。

千途敏感的察覺到遲铮情緒的變化，他擡眸，迷迷糊糊道，“怎、怎麽了？”

千途反手牽住遲铮的手，啞然，“我的天，手都涼了……你眼睛有點紅，怎麽了？我說錯……”

“沒事。”遲铮壓下喉間不适，“……就是突然想到，也許真的不錯。”

千途沒跟上遲铮的思路，“什麽不錯？”

“如果你早十幾年遇到我，也許真的會不一樣。”

遲铮盡力克制着，淡淡道，“我一直沒運氣遇到過脾氣柔軟性格溫柔的人，如果我們早點遇到了，你可能會影響我的性格，讓我不這麽扭曲不這麽別扭。”

讓我能更會讨你歡心。

“你現在也很好。”千途想了下，很坦誠道，“不過早十幾年就不必了，我那會兒也太小了，不一定能照顧你。”

遲铮頓了下，沒解釋。

自己所說的時間線同千途理解的是不一樣的。

錯過就是錯過了。

自己已經死了十一年了。

“不過我可以做個挺好的玩伴，我脾氣一直很好的，而且……”千途察覺到遲铮的異常，聲音比平時又輕了幾分，“而且，我覺得不管是早多少年，我只要見到你，肯定就會喜歡上你的，我會對你很遷就很包容。”

遲铮想象着那條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存在的時間線，點點頭，“如果我當時還沒那麽偏激，會更好追一點。”

千途聞言倍感遺憾，“你以前很好追的嗎？”

遲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應該是吧，我當時沒這麽苦大仇深的，你如果找到我……真不用很認真的追，随便對我好一點，我大概就答應了。”

畢竟自己上一世，也像如今的千途一般懵然無知。

沒有恨意，只是很孤獨寂寞，如果能遇到千途，遲铮确定自己也一定會馬上動心。

只要能遇到。只要給他一點點好運能遇到。

遲铮認同的點點頭，“随便丢給我根骨頭，我就跟你走了。”

千途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難過，好……好可惜啊。”

遲铮看了看時間，記挂着千途要早睡，強行轉移話題，“怎麽？可惜沒在我最好追的時候遇到我麽？”

千途搖搖頭，“可惜讓你多吃了那麽多苦。”

遲铮嘴唇動了下，沒再接話。

他擔心讓千途聽出來自己音調已經變了。

當夜，千途早早就睡了。

千途躺在床上，化為靈師的遲铮坐在一旁，破例用了一點點靈力，給千途造了一個小小的夢境，讓他能睡得舒服一點。

這種給人編造夢境的手段最初被造出來的時候用途應該是不甚光明的，一切同控制想法，控制感情的靈術都是禁術，和随便讀取別人的記憶一樣是不能輕易使用的。

故而遲铮使用的很小心，也不敢有什麽暗示明示，只是順着千途睡前所思所想，多勾畫了幾筆，哄他開心。

夢裏，按照千途希望的，遲铮修整好了時間線，讓還未成年的小千途認識了小遲铮。

倆人是同班同學，遲铮是轉校來的插班生，不懂如何用硬幣買學校走廊裏的自動販賣機，小千途幫了他，給他買了一瓶水，之後兩人就成了同桌。

小遲铮不善言辭，也不愛說話，性格陰沉不招人喜歡，但千途卻很喜歡他，願意同他做朋友，不管是去買水或是去吃飯，都有熱心的小千途在領着他陪着他。

夢裏的小遲铮認真的問千途，你是天使嗎，千途笑的肚子疼，無奈說完蛋，被你發現了。

小千途教小遲铮怎麽安排時間可以逃掉午休，可以徘徊在教室不回宿舍，小遲铮問小千途為什麽要躲午休，這難道不是逃學嗎，小千途簡直無奈，問小遲铮是不是一輩子循規蹈矩，這算什麽逃學。

小千途教小遲铮逃午休，又教他怎麽逃過被選擇“開放日”。

“開放日”的時候，大家會去一個很大的教室做活動，表演節目，或單純的一起做擊鼓傳花的游戲，教室後面會坐着一些校外人士，小千途在小遲铮耳邊輕聲的說：“那是來挑選的好心人，他們都是好人，但是我們不用去。”

小遲铮問小千途為什麽他們不用去，小千途聳聳肩，輕聲道，“因為你有我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兩人正在福利院的食堂後面的小操場上坐着，食堂養着的小狗一向愛和小千途玩，正在跑前跑後的沖着千途搖尾巴，小遲铮聞言對那條小狗冷漠的炫耀，“聽到了麽？我和你不一樣，我有主人。”

本來就有人養的小狗不屑于理會這個神經病，只是一直在拱千途的手嗅着讨好着，千途被弄得很癢，拍了遲铮遲铮一下說你亂說什麽，你又不是狗。

小遲铮沒解釋，也沒法解釋。

這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曾經救一個流浪狗的時候說過的話。

那條狗運氣太好了，在岑天河的求情下，在自己的幫助下，它能再次投生到主人附近，可以碰碰運氣再次同前世的主人相認，遲铮當時真的好嫉妒那條狗。

嫉妒之火燒的遲铮刻薄又可憐，他當時對着那條狗沒頭沒腦的說：“我不羨慕你，我跟你不一樣，我有主人。”

只是主人暫時不在而已。

遲铮手握着那點可憐的籌碼，只有在流浪狗身上才能炫耀一番。

“我是有主人的。”

小千途覺得小遲铮說話颠三倒四的但也很可愛，問小遲铮為什麽你有父母也被送到了這裏，小遲铮沒回答，反問小千途被人領養了為什麽還在這。

小千途想了下覺得也對，夢境的邏輯勉強還在支撐，千途并未醒來。

夢裏，小千途處處照顧着遲铮，雖然辛苦但不知為何滿足的不得了，比自己被收養還讓人開心，小遲铮雖然不怎麽愛說話脾氣也一般，但是格外的聽小千途的話，或者說，只聽他的話。

故而這個難搞的麻煩，被老師們名正言順的丢給了千途。

小遲铮不聽課又不聽老師的補課，那就丢給小千途來讓他講。

小遲铮不喜歡吃肉類也不吃雞蛋，那就讓小千途來勸他，不管是什麽樣子的飯菜，只要是小千途拿給小遲铮的，他都會看也不看的咽下去，吃的幹幹淨淨。倆人就這麽幾乎是被綁在了一起。

小千途非常滿足。

遲铮謹慎控制着時間線，他覺得千途是想讓這個夢有一點旖旎的色彩的，他将時間線往後推了十年，夢中的兩人幾乎同現在一樣大了，千途和現在沒什麽差別，而夢裏的遲铮要更溫和更溫暖一些。

遲铮小心控制着的靈力，想将寫夢境故事的催動力緩慢的過度給千途，轉而由夢中的千途他自己來控制。

遲铮無所謂千途要做什麽，只是一個夢而已，夢裏就算是千途把自己拆碎了吃了都行。

就看千途這幾天的種種行徑，這夢的走向大概是照着成人向去了，遲铮在思考要不要退出夢境不再窺探千途隐私的時候，他看到夢裏的千途在一陣遲緩的動作後，尋到遲铮，問他：“你有什麽想做的嗎？”

脫離了遲铮控制的夢境，夢裏的遲铮只是個玩偶，他沒能接上千途的話，千途也不急，他同夢境遲铮并排站在福利院操場外的草坪上，緩緩的說：“我們現在在做夢呢。”

“夢裏你可以做任何事，我第一次做什麽都事事順心，太完美了，所以這一定是夢。”

“我最大的美夢大概就是真的可以遇到小時候的你吧，不知為什麽我很在意這個，現在已經實現了，你呢？你想做任何事都可以的，我想讓你開心點。”

“哪怕你不會知道。”

卧室中，遲铮坐在千途床頭，睫毛不住輕輕顫動，在夢裏，他也實現了自己的妄想。

夢裏，遲铮輕聲同千途說，自己沒有什麽想要的。

換句話說，自己什麽都想要。

千途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你連我都想要嗎。

遲铮肯定的點點頭，提醒千途：醒了以後記得追我，我受夠了做流浪狗的日子了。

遲铮自貶的表述讓千途難過不已，遲铮自己卻不在意，跟千途說，自己做了太多年的流浪狗，因為太思念主人已經快熬不下去了。

如果我表現得不夠好，請再多給我一點點耐心，我會改也能改，但我總歸是條狗，狗的缺點我都有，如果最終你覺得我并不足夠值得，那也沒關系。

“只是記得親口跟我說就好，我做得好的時候，給我骨頭，做的不好，可以用鞭子，我會老老實實的收起牙齒，我永遠不傷害你。”

夢裏的千途難以理解胸口這巨大的疼痛感是因為什麽，突如其來的難過讓千途又痛苦又釋懷，夢裏他緊緊地摟着遲铮，輕拍他的後背安慰他，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遲铮自認自己小人之心了，被千途控制的夢境裏，千途什麽過火的事也沒做。

只是想安慰了這條尋家多年的狗而已。

床上，擁抱到喜歡的人還施以安慰的千途臉上難過的情緒散去了。

夢境柔和又平緩的結束，床上的千途的長舒了一口氣，眼尾的淚水靜靜滑落到枕頭裏，被溫柔的吸收了。

像是被吸收掉了一段很久很久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