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林絮頗費了些力氣, 終于在萬靈島找到了岑天河。
“你這是怎麽了?”林絮被失魂落魄的岑天河驚到了,“你是要羽化了嗎?你也終于不想幹這行了嗎?”
岑天河幹笑了下,搖搖頭, 他沒什麽可說的。
林絮審視的看看岑天河, “才幾天沒見, 怎麽就憔悴成這個樣子了,我一直以為像我這種苦命的守護神赤靈老的快, 沒想到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也過得艱難。”
岑天河這次連幹笑都笑不出來了。
确實,他就是沒心沒肺,他沒有良心。
“走吧, 請你喝東西。”女靈師皺了皺眉, “這幾年每次我來萬靈島都覺得不舒服, 島上的靈力越來越奇怪了, 是現在白靈太多了嗎?島上這靈力像是串了味兒的火鍋,太奇怪了。”
岑天河什麽也不想喝,但還是如行屍走肉一般跟着女靈師離開了萬靈島, 去了她說的有着味道不錯的果汁的一家酒吧。
“要跟我說說嗎?天亮之前我還有點時間。”林絮表情依舊不甚豐富,“安慰你可能不行,幫你……我八成也幫不上, 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你不太喜歡的長輩,随便說什麽都不用怕對方擔心的那種。”
岑天河看向林絮, 長相依然年輕的林絮提醒,“別忘了, 我這年紀做你太奶奶也夠了。”
岑天河沉默了許久, 最終搖了搖頭。
他沒什麽可說的。
而且涉及千途還有遲铮, 很多事他也不敢告訴別人, 即使對方是讓他很放心的前輩。
林絮也不在意, 她本也不是來聽八卦的,“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不過無所謂,你只要還撐得住,那應該問題不大。”
岑天河眼睛發紅,壓着嗓子小聲說,“其實……快要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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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天河搖搖頭,不想說自己,他羨慕的看看林絮,“你的系鈴人怎麽樣了?上次見她身體還可以,現在……”
“早死了。”女靈師打斷岑天河,喝了一口果汁,“都過去幾年了,死了六年了。”
岑天河愣了下,“那你……”
“那我為什麽沒跟着去死,是嗎?”林絮笑了下,“很多赤靈都以為我肯定會跟着去的,但沒有。”
岑天河忙搖頭,“沒有也很好的!能放下也不錯啊,這樣就能有單純屬于自己的人生了,這也很好!”
“你想多了。”林絮灌酒一般灌了幾口果汁,嘆了口氣,“去年,找到了她的轉世,這背後靈守護神的工作,就又給續上了。”
林絮嘆口氣,似是抱怨,“今年才五歲,你知道五歲是什麽概念嗎?知道五歲的小孩子有多讨厭嗎?她身體很好精神也好,不管是哪方面顯然比同齡人都強上許多,這一世我覺得她能活到九十九歲,我的天……我至少還要再熬八九十年……”
“你……”岑天河皺眉,磕巴了下,不理解,“你如果沒放下,那、那跟她一起去投胎不好麽?像是你們有這樣深的前緣的,是有很大概率能遇到的啊。如果放下了,那就可以不再找她了啊。”
“但還是有第三個選擇的。”林絮目光悠遠,緩緩道,“就是找到她,日複一日重複我這守望的枯燥生活。”
岑天河不理解,“為什麽……”
“因為不想冒險啊,像我們這種較真的人,都很小氣,是不願意自己受到任何損失,也不願意面對任何意外的。”
林絮挑眉,“遲铮,不也是這樣的人麽?他如果真的想解脫,為什麽不在成為白靈前直接選擇投胎,寄希望于能在投胎後遇到他要找的人呢?”
“像是他有那麽深的前緣的,是有很大概率能遇到的啊。”林絮看好戲一般看着岑天河,挑眉笑了,“你以前怎麽不去跟遲铮說呢?怕自己活不過當天晚上嗎。”
“沒想到你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啊,這種話,是沒膽子跟白靈說的吧。”
“不、不是,他不一樣,他一次都沒找到過,我……對不起。”岑天河忙道歉,“我不是說你不如他執念深,因為你之前說了在系鈴人死後就跟着一起去,我就以為……”
林絮無奈,“我開玩笑的,我活太久了,天天跟你似的死氣沉沉的,早把自己熬瘋了。”
岑天河尴尬的滿臉通紅,不住道歉,又主動給林絮要了一杯果汁。
“我一開始确實是這麽計劃的,之前作為一個隐形人陪她陪了那麽多年,太累了,我想作為報答,這七十年的苦行生活已經夠了,我可以放下了,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了。”林絮幽幽的看着果汁玻璃杯折射出的點點彩虹眩光,緩緩道,“我自己也沒想到,等到她下葬的時候,我還是……我接受不了。”
“我放不下。”
“她那樣的人,無論投胎多少次,都是那種、那種……”林絮不知如何形容,她擡眸看着岑天河,“對,她性格和你有點像,這也是為什麽我總願意多跟你說幾句話的原因。”
林絮嘆氣,“我真的……其實最讨厭你們這種性格的人了。”
“喜歡奉獻,但又沒有辨別好壞人的能力。願意相信所有人,又沒辦法直面別人的人性。很害怕受到背叛,但在下一次還是會對別人張開懷抱。讨厭親人朋友的冷落和忽視,但人家受苦的時候你們又要第一個趕上去幫忙。”
“你們這種人,要吃比別人更多的苦的。”林絮上下打量了岑天河一眼,啧了一聲,“活着的時候,沒少受委屈吧?”
岑天河抿了抿嘴唇,沒回答。
他其實對于那些痛苦都已經釋懷了的。林絮話說的不好聽,但他并不覺得難過。
林絮了然的點點頭,“你的那個系鈴人,就是救你出水火的那個好人,是嗎?”
岑天河拼命忍着眼淚。
“天。”林絮一臉受不了,“你怎麽這麽能哭?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自己是什麽樣子。”
岑天河有口難言,很多事他确實是剛知道。
“所以我勸你不要一時沖動去投胎,你這樣的人活多少次,除非是身邊遇到遲铮那樣的人願意幫你,或是遇到你之前的系鈴人那樣的人願意保護你,不然……随便遇到幾個人渣,你就要吃苦一輩子了。”
岑天河低聲辯駁,“不是所有人都那麽壞……”
“呵,看,又中了一條,生前活成那個鬼樣子,還要說不是所有人都是那麽壞。”林絮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自言自語,“……老天,到底該怎麽救你們這種人。”
岑天河不敢說話了。
“跟她一起投胎,如果能遇到是很好,我性格強勢,應該是能保護她的,但要是萬一沒遇到呢……”林絮掃了岑天河一眼,不甚客氣,“我不願意她過你生前的那種鬼日子。”
岑天河這倒是也同意,“那當然是……不要過最好了。”
“所以啊,還是我自己再熬幾十年吧。”林絮嘆口氣,“作為靈師,至少可以做的事情更多一點,可以替她避開的危險更多一些。”
岑天河難過的看着林絮,“你……”
“真以為我專門來跟你訴苦賣慘的?知道我過得多艱難了?”林絮擡頭看着岑天河,聲音溫柔下來,“你的系鈴人就是不忍心你過我這樣的苦日子,才抹去你記憶的。”
岑天河盡量控制着自己情緒,還是沒忍住,趴下來把臉埋在了自己胳膊裏,無聲哽咽。
林絮嘆氣,“前幾天我隐約感覺到你靈力暴動了一次,那感覺太熟悉了……我就差不多知道你怎麽了。”
“我幾天前見了遲铮一次,差不多知道發生了什麽了,你省省眼淚吧,遲铮和你那系鈴人不出意外應該已經在一起了,倆人都沒要怪你,你自己……想開點吧。”
岑天河搖搖頭。
“……那算了,不安慰你了,托付你點正事兒行不行?”林絮圖窮匕見,撐着下巴無奈道,“能不能拜托你去見一次遲铮,給他帶句話?”
一聽需要幫忙岑天河馬上顧不上他自己了,擡起頭頂着通紅的眼睛,“你怎麽了?”
“讓他收斂一點。”林絮頭皮發麻,“你感覺不到嗎?是因為你們的靈力都源于你的系鈴人,所以對彼此不敏感嗎?我在這裏都能感覺得到遲铮的靈力。”
靈師中,只有白靈會在決定短暫停留在某地時,标注釋放自己的靈力,是白靈們自己劃地盤的方式,亦是白靈們彼此警告的方式。
意思很簡單:【我在這裏,別過來。】
或者更明确的一點的描述是:【滾遠點。】
白靈們除非彼此有仇有過節,不然不會侵犯彼此标注的所在,不然一不小心就是一場慘烈靈師大戰,白靈們每分每秒都在尋仇的路上,不出意外他們不會在彼此身上浪費時間和靈力的,所以這種白靈們內部之間約定俗成的規矩很好用,絕大部分白靈們都會遵守這條隐形規矩。
但被白靈們标注的地方畢竟不是他們自己的私産,總有其他靈師因為各種原因會需要造訪,也許是為了任務也許是為了過路。
只要被标注的地方不大,赤靈們都會老老實實的繞路避開。
前提是被标注的地方不大。
“其他白靈最多标注一條街的範圍,就已經算是非常過火的了,遲铮這個瘋子,現在已經标注了半個城市。”林絮默默在心裏說着污言穢語,一邊又不得不嫉妒遲铮這過強的靈力,“從你那個系鈴人的學校到他家裏,凡是他有可能會去的地方,現在全被遲铮圈成自己的地盤了。”
靈力相互試探原本還是個靈師們彼此打招呼的友好方式,赤靈們甚至會一邊工作一邊給自己感知到的近處的其他赤靈送去一點點靈力,感知到的赤靈也會回饋一點點,好似昆蟲們彼此輕觸的翅膀一樣融合和溫柔。
到了白靈們這邊就完全不一樣了,特別是遲铮這種!
遲铮這個活瘋子用自己的靈力将半個城市籠罩住了,這座城目前就林絮一個常駐靈師,她要被這股不詳又壓抑的靈力搞的難受死了。
遲铮在剛成為白靈的時候,每次遇到他覺得有可能是千途轉世的人,就會直接用靈力将“嫌疑人”所在的整個城市封閉起來,将靈力不要錢一般釋放在整個城市,在他做完排查之前不允許任何其他靈師靠近。
遲铮這樣野蠻粗暴的作為,既能讓靈師們退避又能驅趕當地的惡靈,保護“嫌疑人”不會在這時期被任何靈體傷害。
遲铮這樣做自然會得罪不少靈師,赤靈們還好,大多數能體諒他尋人不易。但白靈們走路多繞一步都要發怒,怎麽受得了這個,剛開始的時候有幾個白靈跟遲铮結結實實的打過幾次,但都無疾而終。
沒有哪個白靈能将遲铮如何。
白靈們同大乾元去告狀,也是不了了之,這種情況一直沒改善過。
幸好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只要岑天河趕到替遲铮做了排查,确定“嫌疑人”不是夙辭後,遲铮就會及時撤回靈力,迅速離開不再多做幹擾。
現在找到人了,遲铮看樣子短時期劃地盤不會走了,林絮坐不住了,她的系鈴人也在這附近,她本來就困惑于這幾年越來越亂的靈力,不想多生周折讓自己的系鈴人有危險,想找遲铮求個情,但一想也覺得沒什麽希望,這才想到了找岑天河。
“雖然遲铮順便幫我把附近的惡靈一起清理了,但是那畢竟是我自己的任務,而且……”林絮委婉道,“這邊也不是完全沒有其他赤靈過來,一些剛入行的小赤靈不了解情況,會害怕會不安,覺得白靈和惡靈沒什麽區別,真要是來個脾氣暴躁的白靈,也可能又要和遲铮起沖突。”
岑天河也經常會去幫一些剛成為赤靈的靈師做任務,非常能體諒他們初遇白靈的畏懼心情,岑天河擦幹淨臉上的眼淚,“但……我去說,遲铮也不會聽的。”
“你至少能去到他面前。你按照我說的,告訴他一件事,他會聽你的,一定沒問題。”
“終于不尋死覓活了?”
清晨,千途還沒醒,遲铮看着不請自來的岑天河,“來做什麽?”
如果不是受人之托岑天河沒勇氣見遲铮的,他硬着頭皮将林絮的意思說了下,“你要圈地盤也可以,能不能少一點?赤靈們可以繞遠路,別直接讓他們沒法進城就好。”
岑天河知道遲铮不會聽自己的,抿了抿嘴唇又道,“林絮說……夙辭當年做任務的時候,因為自知靈力太強,擔心影響其他靈師,很多時候趕路時甚至都是盡力維持人形隐去自己的靈力,圈地盤什麽的……更不可能了。”
“靈師中只有夙辭,做任務幹幹淨淨,不多留自己一點靈力,從不會傷害打擾任何靈師。”
遲铮心中一動。
回憶還是十五的時候,透過夙辭的眼睛看他在外面“工作”,确實很多時候夙辭都是人形。
以前居然沒察覺到,夙辭這是在照顧其他靈師。
“知道了,我會把千途不去的地方讓出來。”遲铮給了保證,看看岑天河,“……你沒事兒了?”
岑天河臉色憔悴,局促的看看遲铮,不知道該說什麽。
遲铮知道就岑天河這個性格,短時期他也走不出來,懶得再多言,“我還沒寬容到能反過來安慰你的程度……你自己慢慢消化吧。”
打發走了岑天河,遲铮去準備好了早餐,自己坐在餐桌前等着千途醒來。
如果沒有千途那時不時出現的前世噩夢,這幾乎已經是遲铮千萬個日夜裏期盼的,最完美的日子了。
千途的夢不按照時間線發生,今天初一明天十五的。非說有規律,可能是白天發生的事,會激發他前世相關的記憶。
遲铮頭皮發麻,最近白天發生的全是□□,跟這些相關的前世記憶……幾乎沒好的。
幸好這一世的千途性格好,沒什麽脾氣又好哄,昨天才勉強能應付住。
千途剛醒遲铮就察覺到了,他把早餐從保溫爐裏取出來,假裝是剛做好。
整個早餐過程,千途都是欲言又止的,顯然是想問什麽又不太好開口的樣子。
遲铮心裏發沉。
看來還是沒應付住。
遲铮自己心裏有愧,沒主動問什麽。
他擔心千途又聊起夢裏的細節。
遲铮沒一處能解釋能辯駁的。
耍光棍跟千途說夢都是假的,糊弄的了千途,糊弄不了将來的夙辭。
有關前世所有過往,遲铮沒一件有底氣替自己分辨的。
千途喝幹了一杯牛奶,放下筷子,終于遲疑着說,“遲铮……”
想躲的永遠也躲不了,不想面對的痛楚永遠要反複折磨他。
遲铮認命,“你問。”
“早上起來我想起淩晨的事……全記起來了。”千途拿起一塊切好的橙子又放下,表情不太自然的說,“是我做夢不清醒,記錯了嗎?”
千途目光躲避,不看遲铮,聲音越來越小,“早起我翻手機,為什麽……”
“……找不到你拍我的那段視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