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從很早很早以前,千途要的就不多。
雖然因為各種遲铮自己想來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誤會,兩人關系曾一路朝着不可思議的方向逐漸走歪,但即使是遲铮也不得不承認,最後鬧成那個樣子,錯不在千途。
至少不全在千途。
因為和自己不同,千途是真的被各種誤會和意外裹挾,一步錯步步錯。
千途起初,是真的只是想弄明白小怨靈到底是什麽情況,經他手處理的怨靈不下千萬,但他從沒傷害過還有意識的靈體。
比起遲铮的種種蓄意,千途一開始只是單純的下不去手,加上有些好奇而已。
因此清理怨靈的任務一直拖着沒完成。
任務不完成的靈師,靈力會逐漸被削弱,但因為他靈力本身就強,短時間內并沒表現出什麽來,怨靈也一直沒發覺。
再到後來……不清理怨靈,自然不是因為好奇了。
是真的無法下手了。
關于完不成任務有什麽後果,這些細節千途至死沒提過一次,也沒記錄在筆記本中,遲铮是十年前自己成為靈師才知道的。
死後化為白靈記起前塵往事,特別是看完整個筆記本裏的筆記後,遲铮起初一心只想報仇,而後只想找人,根本不管任何分派給他的任務。
他根本沒時間耽誤,況且不是他自己想做靈師的,他也不是那些心地純善的赤靈,他憑什麽要幫靈師們賣命?
這些任務,誰愛做誰做。
更別提現存的靈師裏不少還是當年試圖殺死自己的,憑什麽就因為自己靈力強就要替他們辦事?人間怨靈越多越好,靈師們死絕了也無所謂,他不是岑天河,沒有什麽好心腸,誰的閑事兒他也不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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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初只是分派給了他一個不疼不癢的小任務,遲铮看也未看,自己在人間尋尋覓覓,但不到十天,已經成為白靈的遲铮就察覺出了不對。
他的靈力開始莫名其妙的被消耗,期初只是覺得虛弱,遲铮原本就是靠吞噬怨靈而生的,對此他很熟練,找怨靈吞噬掉就能補充靈力,這事兒在小島上他輕車熟路做的多了,但後來他發現這不再有效。
不再有效就不吞了,反正遲铮靈力非常強,就算是被消耗一些也不至于馬上就灰飛煙滅,但更多“副作用”接踵而來,遲铮能感覺到每次催動靈力都會讓身體疼痛,從可以忍受到每次都折磨的他痛不欲生,只過了半年。
這也不是完全不能忍的,盡力減少使用靈力的次數就好,就算用,不過是疼,這對當時的遲铮來說真的已經是細枝末節的小事兒了。
遲铮那會兒天真的以為這就是極限了。
進一步的酷刑很快找到了他,又過了不到半年,遲铮逐漸發現自己腦子出現了些問題,他開始記不清一些以前的事情了。
期初是忘記了一些自己生前的記憶,他想不起自己生前的出生地,記不起生前童年的學校,那會兒遲铮還在天真的以為這是靈師的必經之路,每個靈師大概都會忘記自己生前的瑣碎記憶,然後變成一個無欲無求的工具。
人間那短短二十幾年,沒人給過遲铮半分溫存,遲铮分毫不留戀,沒了就沒了。只要還記得岑天河幫自己收着筆記本就行,為此遲铮還給自己也準備了個随身攜帶的筆記本,用文字和靈師文各寫下自己需要記住的重要事情,以防萬一。
直到又半年後,遲铮有天聽岑天河多說了兩句話。
遲铮一直把岑天河當工具用,只有需要核實身份的時候才将他叫來,拿了他代為保存的筆記本進行靈力比對,每次都是匆匆叫來發現不是那人然後把岑天河匆匆打發走,并無什麽多餘的話,只有那天,岑天河臉色難看到遲铮都覺得不對,遲铮忍不住問了句他是不是要徹底死了,如果要灰飛煙滅,記得提前把筆記本還給自己。
岑天河好脾氣的笑了下,說自己不會灰飛煙滅,只是前幾天剛剛得知,生前喜歡的女孩兒結婚了。
遲铮那一愣在原地,渾身寒毛卓豎。
岑天河還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自己注定沒有結果的單戀,發現周遭靈力異常後才察覺到哪裏不對,他迷茫的看着遲铮,“你不記得她了?和咱們一個大學的呀。”
提起暗戀的女孩,岑天河還有些不好意思,提醒道:“你忘了,我們系的系花,她和你還在一個社團呢!我對她表白失敗那天,不小心被你們社團的人都發現了,你應該記得啊……”
遲铮強壓着心頭不安,話一出口已經露怯:“……她的所有事兒,你都記得?”
岑天河看着臉色比自己還差的遲铮十分害怕,戰戰兢兢道,“她的生日星座血型都記得啊,你怎麽了?”
遲铮嘴唇動了動,眸子化為白色,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栗,“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嗎?每一段都記得嗎?”
岑天河費解的點頭,“才死了幾年,怎麽會忘?”
才死了不到三年,生前記憶,那會兒的遲铮已經快忘光了。
再繼續遺忘下去……大約就是小島上的記憶了。
或者也許小島上的記憶,已經因為自己的愚蠢,被遺忘掉一部分了。
是有關那個人的一部分。
被自己忘了。
遲铮後知後覺,竭力讓自己不去想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兒,轉而語氣有些虛弱的問岑天河,“靈師不完成被分派的任務,會怎麽樣?”
岑天河更差異了:“死後化為靈師第一件事就是被接到萬靈島見大乾元,了解發生了什麽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靈師,你沒有被送去?還是大乾元沒有跟你說?”
遲铮的白眸中閃過一抹殺氣。
沒人将他送去,當然,如果送去了,見了面,沒準後果更糟。
岑天河終于察覺出了什麽,抖聲道:“遲铮,你該不會是……有什麽任務,沒完成吧?”
遲铮沒說話。
岑天河急的抓頭發,“你不想做告訴我啊!我替你做啊!分派給靈師的任務靈師是必須要完成的,不然憑什麽讓我們不老不死?哪有這麽好的事兒?這是用我們畢生為人間清理異常換的啊!”
“完不成的任務可以求助其他靈師,但絕對不能拖延!”
遲铮不想聽這種廢話,啞聲怒道,“後果是什麽!”
“……一開始是靈力一點點消逝,跟着消逝的還有自己的記憶,等靈師沒有任何記憶的時候……會徹底畸變堕落成怨靈,再被其他靈師處理掉。”岑天河膽戰心驚的看着遲铮,“不去處理麻煩的靈師,不就跟人間這些怨靈一樣麽?會經歷和怨靈完全一樣的過程……遲铮,你別吓唬我,你到底拖了多久沒做? ”
岑天河急的冒火,“畸變是不是已經開始了?你真是什麽罪都能受,告訴我,我替你去做,做了馬上就沒事了,任務不能拖着的……”
之後岑天河又婆婆媽媽的說了些什麽遲铮全都記不清了,他渾渾噩噩的腦子裏只剩下了一件事——
他的靈師,當年拖着他這個“任務”,到死都沒能完成。
遲铮一直以為那本筆記本是留給自己的,為了讓自己知道發生過什麽,為了讓自己知道他曾經想過什麽,猶豫過什麽。
到那會兒遲铮才知道,就連筆記本,也是誤會。
那根本不是留給自己的。
是那個人在畸變開始後,在開始失憶後,寫給他自己看的。
他不肯忘。
自己現在經歷的靈力損耗無端疼痛和讓人恐懼的失憶,全是在他身上徹徹底底發生過的。
遲铮在看完筆記的內容後一直覺得有幾年的時間和事情對不上,那會兒才明白,筆記本的內容停在了徹底失憶的那一刻。
然後對方經歷了之後更可怕的事情。
遲铮出神片刻,側頭看認真聽課的千途。
這不過是他們之間一個後知後覺、微不足道的小誤會而已。
微小到他的靈師都懶得将此記錄在筆記本上。
不過是扛了一個未完成的任務,二十幾年而已。
遲铮之前同岑天河說,自己和千途之間的誤會已經多到自己懶得一個個去追究了,不是敷衍岑天河,是真的早就追究不過來了。
當然這很大可能也是自己虛僞至極的托詞。自己再一次為自己劣等品行做的狡辯。
真的追究,遲铮擔心還沒找到千途,自己先瘋了。
畢竟同樣的酷刑,自己只扛了不到三年。
身體的苦楚可以不在乎,在知道會将前事盡數忘卻時,縱然不甘縱然屈辱,遲铮還是妥協了。
他浪費着分秒都珍貴的尋找時間,只要任務一來,馬上抽身離開,去處理一件件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任務。
随之而來的是靈力迅速的回複,身體痛苦的消失,和緩慢恢複的片段記憶。
想要解脫,其實很容易,只要老老實實的做好靈師的本職,完成任務就好。
遲铮側頭,看着認真聽課的千途。
千途沒有妥協。
只有千途,從始至終沒妥協。
所以徹底清理掉自己的任務,始終背在了他身上,直到他徹底消逝,轉世投胎才解脫。
但偏偏又撞到了自己手裏。
千途察覺到遲铮表情有些變化,看向遲铮,“怎麽了?”
遲铮平複好心情,搖頭,“沒什麽,不聽課,看我做什麽?聽懂了麽?”
千途将手裏的書攤開。
遲铮擡頭看了前面投影的課件題目,再看看千途寫了半頁的答案,蹙眉細看了下,似乎……是對的。
老師将答案公布在投影上,和千途的答案分毫不差。
千途嘴唇微微勾起,眼睛很亮的看着遲铮,“我厲害麽?”
遲铮沒說話。
當然厲害,遲铮一眼掃過去,能透過這些學生的身體清晰的看清他們寫的答案,一整個教室也沒幾個答對的。
而千途一心二用的聽着課還能答對。
怎麽能不厲害。
千途似乎做什麽都能從容自若的做好。
千途見遲铮不說話,又聲音很輕的說,“有獎勵麽?”
遲铮心口重重的跳了下。
包括勾引自己。
千途也……總能做的非常好。
遲铮清了下嗓子,“你自己學你自己的,我為什麽要獎勵你?”
遲铮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這人就是這樣,真刀實槍不行,但話說的一句比一句好聽,從小島初識開始就是,一句句話不知道怎麽說出來的,總能讓自己心口又疼又急,莫名其妙的着了他的道。
遲铮翻了一頁書,“你追我還是我追你?我為什麽反過來給你獎勵?”
千途被遲铮噎了一句也沒生氣,語氣明明很輕松,但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一樣,一刀一刀輕輕的劃着遲铮的心口,“沒關系,你來找我,就是今天的獎勵了。”
千途看着老師,趁着老師低頭翻課件的時候,又輕聲問遲铮,“那明天呢?還有這樣的獎勵給我嗎?”
遲铮:“……”
遲铮是認真的在考慮,能不能想辦法讓千途不能再說話。
別的都好說,千途這張嘴真是太能亂人心智。
在遲铮面前,千途永遠也學不會保護好自己。
遲铮鋪設的再好的劇本,總能毀在千途一句句直白又無辜的情話裏。
也許割了舌頭并不是個壞選擇。
縱然低頭看着菜譜沒看千途,遲铮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一定是帶着點希望的,但被拒絕後,也不會生自己的氣。
遲铮道:“這不是獎勵,明天也沒有。”
千途果然只是無奈的笑了下,繼續認真聽課。
一小時很快過去,要換教室去上另一節課了,幾個學生頻頻回頭看兩人,千途有點頭疼,不知道等遲铮走了該怎麽跟同學解釋,他問遲铮,“下節課……你還來麽?”
千途的課程表遲铮記得很清楚,下節課是小教室,多塞自己一個沒問題,但顯然不能這麽放肆的看菜譜了,遲铮搖頭,“不去了。”
千途看着遲铮沒動,眼裏有一點點不舍得。
千途不舍得遲铮走。
剛見到一個小時,還是在上課,遲铮還一直看菜譜不同他說話。
“晚上……”
千途自己開口後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他真的問過太多次了,“晚上幾點……”
遲铮能感覺到千途在留戀自己。
他殘忍的說,“不知道,不一定。”
“那你的傷……”千途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一刻鐘才到下一節課,如果你晚上不一定去換藥,那我現在給你看看?”
昨晚折騰了傷口半天,等的就是這個,遲铮點頭,“好。”
遲铮不肯去校醫院,千途讓遲铮在教室等,他自己去校醫院買碘酒和繃帶。
待千途回來時,教室裏已經空了,終于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沒有太多消毒水的味道吧?”千途将東西從背包裏拿出來,“我把包裝拆了丢在外面了,應該還好。”
遲铮沒說話,脫了外套,把袖子挽了起來。
千途眉頭微皺,“紗布上怎麽會有碘酒暈開的顏色……我不記得我用了這麽多碘酒。”
遲铮平靜道,“不知道。”
千途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包好的繃帶,輕輕解開繞開兩周就停了手,臉色不太好了,“沾水了?”
遲铮非常坦然,“嗯。”
千途:“……”
遲铮十分有理,“我租的房子的洗漱間有點小問題,偶爾會漏水,昨晚突然又漏水了,我去收拾的時候可能不小心沾水了。”
千途一臉迷惑,“不能換一下水龍頭嗎?”
“換過了,沒用,房東說是水壓的問題。”遲铮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着,“廚房的水龍頭也經常溢水。”
千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将遲铮手臂上的紗布徹底拆開,看着已經發炎的傷口輕輕吸了一口氣。
“租了多久?可以換一套房子嗎?”
遲铮搖頭,“半年,不能換……房子除了漏水,潮氣大一些,其他問題也不多。”
“這問題已經不小了,特別是你還受着傷。”千途皺着眉給遲铮清理傷口,欲言又止,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開口。
兩人剛認識,千途還張不開口。
遲铮了然。
不過無所謂,傷口明天會潰爛的更嚴重。
遲铮垂眸看着千途,人已經找到了,心中懸而未決的事兒無法再逃避,明明白白的擺在了眼前。
人在死後如果能化為靈師,不管是白靈還是赤靈,都能找回自己前世甚至前前世的記憶。
自己拼了命的找人,當然不是為了跟現在懵然無知的千途較真。
他要一直等在千途身邊,等千途死後化為靈師找回全部記憶。
到那會兒,他會算上這一世,連本帶利的将倆人之間的債好好的算清楚。
岑天河那個白癡什麽都不知道一頓瞎猜,這才是遲铮原本的計劃。
至于千途化為白靈赤靈都無所謂,遲铮不在乎。
當然,化為白靈是最簡單的,岑天河說的對,沒有比折磨對自己一見鐘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自己可以做很多惡劣的事情,折磨他,逼瘋他……
很簡單。
再或者……
讓千途化為赤靈。
讓一個人死後念念不忘還要化為赤靈報恩,那會難很多。
但遲铮只要肯,也未必做不到。
兩個選擇擺在遲铮面前,怎麽看都應該選個最簡單方便的。
“好了。”
千途擡頭看遲铮,猶豫了半天,像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一樣,不想太唐突自己喜歡上的人,但又耐不住心頭的愛意,耳廓微紅的提議,“你要不……搬到我家裏來一段時間?”
遲铮閉眼。
算了,赤靈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