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締造者
第29章 締造者
“言蹊, 言蹊,你怎麽了?”
蘇茸叫了好幾聲,才勉強喚回陶言蹊的神志。
“你別太擔心, 宴西辭說目前通緝令還是內部的, 距離徹底公開還有一段日子, 我們有充分的時間應對。”
他試圖讓陶言蹊振作起來。
但不論他說什麽, 都激不起那雙烏黑的眸子裏的一絲微瀾。
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
幹涸的淚痕凝在臉上,扯得皮膚生疼。
陶言蹊發狠似的揉着眼。
直到眼周一片通紅。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靜。”
他掀開被子,蝸牛般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
“那你好好休息, 今晚就是皇家晚宴,我也得回去準備準備。粥在廚房裏,一會記得吃。”
蘇茸沒辦法,心知自己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麽忙, 只能絮絮叮囑:
“一切還沒到不可挽回的時候,今晚正好是個機會,咱們可以趁機給将軍吹吹風,說不準能解決燃哥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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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無人回應。
“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隔着被褥拍了拍蜷縮着的人, 起身離開。
關門的聲音隔出了一室靜寂。
陶言蹊緊緊地抱住雙臂,身體卻越來越冷,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現實鋒利如刀割。
他多麽痛恨自己不适時的清醒和理智, 以至于這麽快就梳理清了來龍去脈。
即使沉浸在被蒙蔽的虛妄快樂裏, 都比這一刻清明的痛苦幸福得多。
為什麽自己不能再蠢一些呢?
牙齒碾磨着唇瓣, 嬌嫩的肌膚破皮流血。
他卻完全感受不到痛。
甚至覺得, 口腔裏蔓延開的血腥氣。
才能暫時讓他從那股致命的曠野氣息裏解脫。
怎能如此……
昙燃明明已經不在這裏, 他的味道卻如同痼疾一般。
抹不掉。
剜不去。
心髒痛得快要裂開, 信息腺也因為萎縮而抽疼着。
偏偏這樣,那股琥珀木質的氣息還要不斷地折磨他。
陶言蹊喘着氣。
眼角又沒用地被淚水浸濕了。
他顫抖着,從晶環裏取出那枚鴿血石戒指。
它是媽媽留給自己的遺物。
裏面的一百萬晶幣存款。
或許是她多年沒日沒夜地工作才掙到的。
卻就這樣被自己随意揮霍。
最可笑的是。
在這場交易中,邱文興得到了報酬,昙燃獲得了安全。
只有他傻愣愣捧出一顆真心。
最後卻被踐踏得一無所有。
“媽媽……”
陶言蹊攥着戒指,死死抵住心口的位置。
對不起。
此去經年,那個孩子還是太沒用。
甚至連你拼盡所有留給他的一切也存不住。
身體的疼痛并不能減弱內心的苦澀。
陶言蹊無神地睜着眼,想到自己無法治愈的觸敏熱,正在萎縮中的信息腺,以及所剩無幾的家底。
內心滿滿當當地充斥着絕望。
也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這次,我該怎麽辦呢?”
他小小聲地、哽咽地說道。
……
“隊長,你醒了?”
眼睫顫動,男人緩緩睜開眼。
清醒後,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摸前胸的傷口。
雖然手術時昏迷着,但那種錐心刻骨的疼痛還是讓他有所感知。
“你右肺上的芯片已經取出來了,就差那麽幾分鐘,它就爆炸了……隊長你怎麽會做這麽冒險的事?真是吓死我們了!”
穿着白色洛麗塔裙,黑發雪膚的少女噘着嘴,驚魂未定地嘟囔道。
她長得很漂亮,一雙杏眼顧盼生姿。
只不過……
聲線粗犷了些。
身板也委實平坦了些。
“得了夏裏,別杵在那惡心隊長了,你身上的香水味太刺鼻,我聞着都直反胃。”
一名身材高大、嘴角有道刀疤的男人上前一步,伸手搭上了夏裏的肩膀。
他滿不在乎地戳了戳“少女”的身板:
“乖,咱們在基地裏還是收斂點,好好穿工作服不香嗎?”
“滾,老流氓,離我遠點。”
夏裏滿臉嫌棄,一把将他推開。
昙燃無言地注視着這兩人。
思緒回籠,他漸漸想起了些什麽。
精致漂亮的少年夏裏,是小隊裏的偵查員,有女裝的特殊愛好。
他身旁的男人叫衣星,是隊裏的後勤兼駕駛員,性格混不吝,平日裏沒個正形。
而自己和他們一樣。
都是殺手組織“legend”的一員。
昙燃的眼神投向窗外。
高達幾米的落地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
陰霭沉沉的天空,層雲翻卷,不時有斑斓的極光流轉閃爍。
——那是和地球磁場猛烈碰撞的宇宙風暴所致。
和彌沙那座建立在地殼之下的龐大國度不同。
這裏終年寒冷,千裏冰封,如果沒有特制的禦寒服裝,根本無法在室外生存。
更何況,不知何時就會降臨的宇宙風暴,往往會帶來常人無法負荷的恐怖輻射。
純淨迷人的景色,背後卻是無窮的危機。
……如果了解了地上世界的真實模樣,
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願意親眼來看一看?
男人的思緒一瞬間有些渺遠。
夏裏和衣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争執,望着昙燃的神色,面面相觑。
那個殺伐果決、不茍言笑的隊長……
什麽時候露出過這種茫然又溫柔的表情?
夏裏甚至揉了揉眼,确認自己并沒有看錯。
“隊長,你……”
他剛想問問原因,身後的密封艙門卻忽然洞開。
穿着藏青燕尾禮服的男孩走了進來。
他身高還不到一米五。
頭發烏黑,臉蛋粉白。雙眸是溫潤的琥珀色,懷裏還抱着只雪白的小貓。
看上去可愛無害極了。
夏裏和衣星的臉色卻齊刷刷地變得慘白。
“伊恩博士,您怎麽親自來了?”
他們右手撫着心口,朝着男孩深深鞠躬。
這是legend成員面對領導者最正式的禮節。
昙燃看在眼裏。
卻并沒有什麽驚訝的情緒。
眼前這個小男孩,也就是伊恩·艾諾博士。
只是看起來幼小,真實年齡卻早已不知幾何。
倘若自己沒有記錯。
恐怕只有他的心髒和大腦,才是原裝貨。
至于其他的身體組織……
要麽被仿生材料替代。
要麽已經置換成了微型機甲。
“我來看看burning,摘除芯片涉及的神經組織太多,我擔心會對他的作戰能力造成影響。”
伊恩笑眯眯地道。
他撫摸着懷裏的貓,直到它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順便,有些事想和他談談。”
臉上雖然帶着笑容。
笑意卻沒有半分到眼底。
在場衆人都很熟悉他的脾氣,立刻意識到他此刻心情不佳。
而且,這句話的逐客意味也很明顯。
……隊長,您可自求多福吧。
夏裏和衣星紛紛回頭向昙燃投去歉意的目光,然後腳底抹油,眨眼間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兩人走後,室內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昙燃并沒有主動挑起話頭,而是注視着導管內滴落的藥劑,若有所思。
“burning,你難道沒什麽想和我說的話嗎?”
伊恩淡淡地開口。
他停下了撫摸的動作。
懷裏的“貓”也随之變化了形态。
和真實毛發別無二致的纖維紛紛重組,化為一條瑩白的鎖鏈。
随着他的心意,牢牢束縛住了昙燃的脖頸和手腳。
伊恩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床上的男人。
分明是和分別時毫無差異的俊美輪廓,
神情中屬于“人”的情緒卻多得不合時宜。
“告訴我,你為什麽沒有完成任務?”
纖維鎖鏈同樣是仿生組織的一部分,反饋給神經的觸感和手指別無二致。
他用鎖鏈摩挲着光潔的肌膚。
感受着男人身體細微的顫栗。
伊恩确實怒不可遏。
昙燃是他最成功的作品——史無前例的超I級alpha,也是唯一能承受仿生作戰骨骼副作用的人。
三年前昙燃在執行任務時,被星際蠕蟲咬傷。
蠕蟲的神經性毒素極為恐怖。
從負傷到進入醫療艙的短短幾分鐘內,他的整條右腿已經完全被毒素浸沒。
以現有的醫療條件,只有截肢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這樣一來,作為普通人的昙燃也許能活下來。
但作為戰士的alpha卻必然會死去。
于是,彼時實驗還未獲得成功的伊恩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嘗試植入仿生骨骼,或者殘疾着活下去。
由于政府嚴令禁止在活人身上進行實驗,人體是否能承受仿生骨骼,其實是個未知數。
伊恩對此也很坦誠。
他明确告訴昙燃,這個實驗只在幾名退役的alpha将領身上嘗試過。
他們無一例外,都沒能承受得住。
即使有人僥幸活下來,也落得終身殘疾,再也無法戰鬥。
“即使是這樣,你也要嘗試麽?”
昙燃當時卻并沒有猶豫太久。
或許對于男人來說,失去戰鬥力和死亡沒什麽實質分別。
他對可能出現的恐怖後果并沒有太多畏懼。
一個月後,仿生骨骼的移植獲得了驚人的成功。
不只是殘缺的右腿完全複原,甚至連脊背上的附着式機甲也被改造,進化成了仿生骨翼。
伊恩也因此将男人視為自己無上的傑作。
可就是這樣一個戰無不勝的alpha,本次任務竟然一事無成。
甚至因為信息素的嚴重損耗耽誤了行程,
險些超過了摘除芯片的最後期限。
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一反常态。
甚至險些丢了性命?
如同潔淨的聖殿被踏足,雪白的紙張沾上油墨。
狼狽歸來的昙燃,無疑成為了引爆他怒火的導火索。
“說話,別讓我重複第三次。”
鎖鏈深深勒進頸部的皮膚裏。
昙燃臉上漸漸彌漫開窒息的漲紅。
他的仿生骨骼畢竟是伊恩所造,所以在面對那股威壓時,會不受自己控制地發顫。
說來也諷刺。
每逢這種時候,
他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和真正的仿生人沒什麽兩樣。
“因為不了解彌沙地形,觸發警戒帶後,我落入了洗白液陷阱,暫時喪失了記憶,所以沒能完成任務。”
他嗓音微啞。
順從的反應明顯讓伊恩的惱怒緩和了些。
但這個粗疏的答案明顯無法使他信服。
“那你是如何恢複記憶的?這段時間你又身在何處……以及你的信息素,為什麽會損耗得這麽嚴重?”
伊恩看出昙燃呼吸有些困難,考慮到他身體還沒康複,放松了鎖鏈的力道。
後者捂嘴咳嗽了幾聲,才緩緩說道:
“彌沙皇室正在進行暗物質的研究,他們發現我的信息素運行方式有所不同。短時間內不至于因為全面釋放失去理智,于是抽取了我的液态信息素研究,我費了些功夫才從那裏逃出來。”
真假摻半,最難分辨。
他結合容錦元透露出的信息,以及林其琛與研究所的實驗,編造出了一個能自圓其說的故事鏈。
伊恩明顯被這套說辭唬住。
臉色發沉:
“彌沙還挺嚣張,占據着熱能資源不松口,還想制霸暗物質的研究?真是貪心不足。”
“那你預備怎麽做?”
他沖昙燃冷笑,
“就算你受傷失憶,但畢竟一事無成,屆時上面怪罪下來,我可沒辦法讓你全身而退啊。”
“不勞博士費心了。”
“距離任務截止,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我希望,您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昙燃擡起眼,眸色深黑。
“這次,我一定會将目标帶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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