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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大唐國力鼎盛,商貿發達,市集因而熱鬧繁華。承載大唐與異邦商隊的水陸商道,從四面八方運來琳琅滿目的貨品。

遠可達西域的陸上商道,不分晝夜都有商隊通行。水上商道則百舸争流、千帆競航,川流不息。

到開元初年,影響國家經濟命脈的陸上商道與水上商道,分別掌控在鹹陽樓家與長安沈家手中。兩家經過先人的經營,家業興隆,富甲一方,他們不僅是大富之家,更是家喻戶曉的商道之主。

就連皇家的衣食供給、官府的糧草調配,也都仰賴樓沈兩家的運作,假若失去水陸商道的輸給,米糧時蔬無法送到各地,身在長安的當今聖上恐怕也得與百姓們一起餓肚子,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只不過,這沈樓兩家十年前相互間還有些交情。

可惜世事變幻無常,新一代樓家當家主事之後,友好局面便不複存在,甚至傳出兩家交惡的消息。

關于樓家這位新當家的傳聞很多,有人說他野心勃勃;有人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霸;有人說他處心積慮,要将沈家的水上商道納入掌中;有人說他暗中訓練死士,鏟除對手;還有人說他勾結朝廷命官,私下販鹽,目無法紀。

衆多流言使樓家之主—樓定業成為說書先生們謀生的重要話題。

這會兒,鹹陽的某茶樓裏正有人說着這位大爺不太光彩的傳聞,結果被樓家總管逮個正着。

「你說什麽?有膽就再講一句?我家爺兒可是呼風喚雨的陸上商道之主,樓家的商道能遠達極西的大宛國,你知不知道這商道上十支商隊,有八支都姓樓!沒有我們當家,你們誰不是窮得沒飯吃?鹹陽沒有我樓家能被天下人譽為『金城千裏』嗎?」捂着前日被自家主子賞的熊貓眼,樓家總管樓秀龇着牙對着說書咆哮。

一刻鐘前,說書先生正對着茶客們繪聲繪影地說着樓定業的「豐功偉業」。

上街采買的樓秀,無意聽到幾名從茶樓走出的客人,口沫橫飛的讨論聽到的說書內容,當場變了臉色沖進茶樓,将說書先生大罵一通不打緊,還命令十幾個剽悍的手下驅趕茶樓裏的茶客。

「把那個說書先生給我趕出鹹陽城,別讓爺兒見着他!」爺兒要是在此,這說書先生鐵定被切成好幾十塊。到時又要他來收拾血淋淋的屍首,他可不願意,早點趕走為妙。「通通給我散了!」

仗着樓家商場上的名號,樓秀在當地混得比官府的人還威風,偌大的鹹陽城,無一人敢反抗,出了事連一方父母官,也只能笑呵呵地出來向他賠罪。

虎假狐威地趕走人們後,他辦完差事才回到府中,就有家丁匆匆來報,「秀總管,安西都護府張都護請爺兒過府飲酒,可是爺兒他毫不給面子的拒絕了。」

商道沿途中的關隘、要塞、城門都由都護府看守,這些手握權力的都護們平日誰也不看在眼裏,唯獨對陸上商道之主樓定業彎腰奉承,照理官商關系打得好,可是水幫魚、魚幫水,偏偏樓定業做事全憑喜好,才不管會不會掃了對方的面子,這點讓樓秀一直很是頭疼。

「我去看看。」安撫了戰戰兢兢來報告的家丁,他舉步往內院走去。

樓家許多奴仆,包括幾位管事,都是樓定業跟随商隊西進時,沿途撿來的孤苦孩子。

拿樓秀來說,他八歲時,全家被回鹘強盜殺光,是樓定業救了快要餓死的他,還幫他殺了仇人,因此就算主子喜怒無常,樓秀和府裏的許多仆從一樣,都認定樓定業是今生唯一的主人,無法容忍別人說一句主子的不是。

不過,除了因恩情而衍生的忠心,府中仆從不敢背叛還有其他原因,就在前兩年,一位副總管偷偷出賣商隊的消息給一批土匪,害樓家損失慘重,事發後十天,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名副總管。可以不動聲色解決一個人,而官府還不敢追究,除了樓定業,不作第二人想,死前恐怕還受了番折磨。

況且誰都知道樓定業手下有一批武功高強的死士,專門替他解決不能搬上面的事,總之,大家對這位樓當家又敬又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樓定業的帶領下,整個樓府不但人才濟濟,連府邸建築都比別人突出,巍峨恢弘的樓宇,借助地勢高高矗立在鹹陽城東,自城中心遠遠望去,樓府霸氣的亭臺樓閣、綿延三裏多的院落,氣派得猶如皇城。

提着袍擺,身材粗壯的樓秀氣喘籲籲地小跑着。樓府實在大得驚人,自前門到主院後廳,即使跑步前行,也需要不少時間。

若有急事時,這段路更會讓人覺得沒有盡頭。

跑到內院中,通體玄黑而顯得陰森的「狻猊樓」出現在面前,樓秀頓住腳步平複了下呼吸,拍拍自己的臉,笑得谄媚地推開了門。

「爺兒……」臉上絲毫沒有方才在城中的狠勁,他對着暗處身穿一襲底繡绫紋黑衫的男人卑躬屈膝,聲線中有着敬畏的顫抖。

「別來煩我。」懶洋洋地倚靠在榻上,樓定業套着黑靴的雙腳擱在小幾上,氣勢猶如一只豹子,即使慵慵懶懶,也讓人渾身寒毛倒豎。

「安西都護府的張都護他……」樓秀斟字酌句的道:「他也是一番熱情,還望爺兒不要駁了他的面子。」

「面子?我樓定業做事何時還需要這樣看人家面子來着,少廢話,出去。」安西都護府、西北都護府哪一個不是他樓定業安插在朝廷裏的人?哼,他高興還好,他要不高興,一變臉,這些人的地位就不保。

他自小就立志獨霸商道,所以年紀尚小時就很用心地培植自身勢力,不管是他身邊的人,還是他安插在朝廷裏的眼線,一律疑人不用。

「前兩天張都護托人捎信給小的,說這酒宴是為爺兒特設的,專程請來長安最好的舞姬,和波斯名樂師,酒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不感興趣。」半眯着陰沉的雙眸,樓定業一臉無聊地冷哼。心情真差!處理公務、後山騎馬、夜宴豪飲,日日如此,想想都讓他覺得膩。

心情莫名的不爽!

與靜谧幽暗的狻狁樓內不同,外頭是秋日豔陽高照,偶爾還有幾絲柔和光線透過窗棂射入。

陽光越盛,他越是莫名的煩躁。

「……爺兒,小的想想法子……」

「滾。」

「爺兒,是什麽事害你不開心?」今日風和日麗,氣候舒爽,商道上也太平無事,主子怎麽就不高興呢?樓秀滿腹疑惑。

「今日天氣太好,太好了。」好到讓他覺得心煩。待在陰暗的狻猊樓裏,他才覺得舒服些。

「啥?」有人會因天氣太好而心情不好?

「滾!」伴随一聲冷厲的喝斥,一只鎏金香爐從黑暗裏飛出,目标是樓秀的大腦袋。

在樓定業身邊服侍最久的他,十分了解自己這位主子,健碩的身子迅速微挪,躲開足以砸死人的兇器。有驚無險的他忍不住往下瞄了眼,看到香爐落地的那塊青石板,出現一個小坑,國字臉上頓時流下一顆大汗珠。

好險啊!

膽顫心驚地摸了摸上次受傷的眼圈,樓秀不敢有絲毫的松懈。他家爺兒脾氣乖張,什麽時候都可能發脾氣。怒氣湧上,不太愛帶兵器的爺兒會将身邊所有的東西當成兇器。大到雅致的花器,小到珍貴的玉石,在練過功夫的主子手裏,都極具殺傷力。

此時走來一名黑衣小厮,站在三丈開外,低首作揖,顫着聲線道:「爺兒,涼州刺史……汪、汪大人求見。」主子脾氣是出了名的壞,誰都不想來捋虎須,而他很不幸的猜拳猜輸了,只好硬着頭皮來禀報。

「不見。他當我是花娘嗎?想見就見?」樓定業很幹脆地回絕,哪怕來訪的人是朝廷正四品官員,此官還正巧管轄着鹹陽城,他也不買帳。

「刺史大人一定是為了私運的事而來,爺兒,看在銀子的份上,裝裝樣子也不壞。」樓秀苦口婆心地規勸。

「在你的狗眼裏,我缺銀子是嗎?」相當無情的冷斥。

「樓爺,樓爺?汪某來遲了,還請你多多包涵。」汪刺史硬闖到門前,賠着笑臉道。半月前,兩人相約在樓府商議私運禁品事宜,可公務出了點岔子,他沒能及時赴約,這當然惹惱了不可一世的樓家大爺。

「哼。」身影悄無聲息地一晃,樓定業不帶一絲笑意地站到盤字紋門前。「約定的時間已過,我不想見到你,私運的事你也甭來找我。」板着冷酷俊容,他斜靠在門框邊,狂妄地宣示。

「哎喲,樓爺,誤了你我之約,汪某寝食難安,匆匆處理完公務,馬不停蹄,連夜奔來此處,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樓爺就饒過汪某這一回吧!我今日特地帶十匹駱駝來給樓爺賠罪,這些駱駝每一匹都腳力非凡,能夠負重走遠。」

這幾年,他冒着私販鹽被殺頭的風險,把私自開挖的礦産、暗地裏收集來的官鹽透過樓家的商道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往域外,再經樓定業之手,将換回的金銀珠寶收入囊中。可以說,他的把柄和財路都掌握在這個惡霸手上。

因此縱然身為朝廷四品官員,對樓定業,他不但擺不出官架子,還對他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經你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來,汪大人可是朝廷的人,位高權重的,跟樓某之約難怪不放在心上啊。」右手一揚,銀黑色的袍角飛起。「樓秀,是誰放汪大人進來的?将那人趕出樓府,不準他再出現在鹹陽城裏,順便連這位汪大人一同攆出去。」

「樓爺!」汪刺史皺着眉頭,雙手搖擺不停。「樓爺!上次私鹽收益,我少收一成,給我三成便好,請樓爺大人有大量。」

「這一成我收下,但還是請你離開,樓府地方小招待不起你這位高官。」想得到他的饒恕,可不是區區一成收益就能擺平他眉宇間充滿不近人情的戾氣。

一見他面貌猙獰,樓秀在抖,小厮在抖,就連汪刺史都不由得抖起來。

「既然樓爺今日心情不好,汪某改日再來,改日再來!樓爺,我是真心向你賠不是的。」

樓定業當着汪刺史的面,重重甩上狻猊樓大門,根本不理會對方的讨好賠笑。

樓秀暗想,若不是有房門擋着,刺史大人恐怕早撲過去抱他家主子的大腿,哭喊求饒了。

「大人,不可急躁,過些時日,待爺兒息怒之後,小的再給你消息。不過,爺兒到時會不會諒解你,樓秀可不敢打包票。」

「唉,秀爺可得多替本官說幾句好話,此回失約本官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汪刺史刻意提高聲音,好讓樓中之人聽到他的陳情。「你知道兩年前諸葛尚書全家被斬之事嗎?」

「這小的倒有聽說,諸葛家犯了欺君大罪,被滿門抄斬。」樓秀很配合地與汪刺史唱和。

「那是對外的說法,其實諸葛家二小姐漏網在逃,前些日子線報稱人就在涼州境內,門下省也是三番五次的下文牒,催促本官捉拿要犯。為了捉人,這段時日,本官可是沒睡過一天安穩覺,昨日好不容易尋獲她的蹤跡,後來在追捕過程中,她跌下山崖殒命,本官這才走得開身。」

「大人,此事小的一定源源本本的禀報爺兒,你放心吧。」

樓秀瞄了眼樓門,好言相慰汪刺史一番,便引領着他出了內院,還給他家爺兒一個清靜,免得主子的怒火延燒到其他人。

樓秀在外院與汪刺史閑話一陣,收下那十匹駱駝後,便打發了難纏的汪刺史一行人。

站在樓府的大門外,他舉目眺望,鹹陽城即在腳下,遠處的街衢行人,盡收眼底。

燦爛的陽光從高聳的狻猊樓上射下,巨大陰影似沉重的烏雲強罩住鹹陽。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樓秀心頭。難道今日主子還會發更大的脾氣?他才打了個寒顫,就聽見府裏仆從一陣騷動。

「有人硬闖狻猊樓!」

「把狻猊樓圍住。」

「爺兒還在樓裏呢。」

哎呀!樓秀一聽,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主子的安危,而是狻猊樓前淌滿血跡的畫面。他家爺兒練就一身好功夫,一般人可讨不到便宜,再說狻猊樓周圍都是爺兒培養的死士,擅闖者必死無疑。

轉過身,眼見奴從們成群結隊抄着兵器朝狻猊樓而去,樓秀也加快了腳步。

不成,他要在爺兒出手前趕到,否則那人要是死得凄慘,他又得收拾好多天的殘局,他不想看到血呀。

「爺兒!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推開擋在前面的數位家丁,樓秀腳下如同踩着風火輪,風風火火的直奔內院。

「樓定業!你害我爹有家不能回,還奪我祖業,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才踏進內院,樓秀便聽見狻猊樓前傳來相當有骨氣的聲音。

「那本大爺就讓你鬼都做不成。」樓定業嘲弄的吐出冰冷語珠。

樓秀喘着粗氣跑到主子身邊,審度情形。

只見一身黑袍的爺兒氣定神閑立在院子中央;一位手握柴刀的少年,被黑衣死士用長刀格攔在爺兒的腳下,那句飽含骨氣和恨意的話就出自他之口。

定睛看了少年的長相,樓秀立即認出他的身分。他是前些日入府的瓦匠,前來修繕幾處屋頂……原來是奸細呀!

這下慘了!這小子死不要緊,還很可能連累他們這些下人啊!從爺兒接管陸上商道以來,上門尋仇、暗殺的人,不是今日來一個,就是明日來一雙,當他們樓家是集市嗎?老拿命來逛。

「樓秀!他是怎麽進來府邸的?」

一聽到主子這聲低沉的詢問聲,他就打起了冷顫。

完了!樓秀欲哭無淚。爺兒肯定又要拿他開刀了。

「回爺兒,他冒充瓦匠……」

他話說一半,咚的一聲,黑袍飛起,樓定業一擡腳就将他踢出半丈外。

「咳咳!爺兒,你的腳法又精進了。」唔,好痛哦。不敢表露不滿,樓秀撐住笑臉忍住內傷,從地上爬起來,每次有人行刺,他就頭一個遭殃。

「惡霸,你作惡多端,欺人太甚!」少年嘴角淌着血,半邊臉腫脹起來,卻還指着樓定業鼻子叫罵。

「我知道你是誰,孟家馬場的小子。」他薄唇一揚,「我早有言在先,誰要是賣馬匹給沈家,就是跟我樓定業作對,你爹不信邪,被押去西域做苦力,算是便宜他了。」

他在陽光下煩躁地來回移動,每挪一步,都帶着野獸般的攻擊性。

樓定業指着少年,「我不殺你!」彎下身,他冰冷的眼對上少年的,無情道:「我要讓你動手殺掉自己。」他有得是逼人活不下去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不講情面、獨斷專行的作風,招來諸多敵視,想取他性命的人,如過江之鲫,他絲毫不在乎。

接掌陸上商道,他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黑道懼于他手下的死士無不低頭,官員們則依靠他發財不敢違逆,他還有什麽好怕的?這些複仇者不過就像是幾只臭蟲上門來給他消遣的而已。

「爺……爺……爺兒。」樓府副總管樓枚突然出現在樓秀身後,結結巴巴的開口。他專司樓府見不得光的勾當,通常在樓府後山的倉庫內,鮮少在府中出現。

瞧見那張臉上帶着懼意,樓定業雙手負後,健腰挺直,閉目深吸了口氣。會讓樓枚如此驚惶,後山那邊一定是出事了。

從樓府往東四裏的整座山頭都是屬于樓家産業,為掩人耳目,那些觸犯國法的生意和暗中劫來的錢財都放在後山,出事可就麻煩了。

「這個小子給我嚴加看管,再出什麽岔子,後果自負。」他銳利的視線一掃,樓家下人全噤若寒蟬。

待孟家少年被黑衣死士押下去後,樓秀邁出一步,把躲在他身後的樓枚拉了出來。「有什麽事快說。」

「是關于前日沈家在四十裏外的運河碼頭的貨。」

爺兒指使他搶奪沈家的貨物,這麽做一來可以擾亂沈家的生意,二來則可制造水路商道不可靠的印象,打擊沈家,再趁沈家衰弱時取而代之。

爺兒的目标是,在他有生之年,整個大唐的水陸商道均由他一個掌控。

所以他一直有密切注意沈家的生意,以期不負爺兒的交代,但誰知這一回……

「這事我不是交給你處理了嗎?」樓定業左手握着腰間鑲金玉束帶,昂首走向樓枚。

「小的遵照爺兒的指示,當夜就帶人去了……可是……」

可是兩個字令樓定業眉頭狠狠下壓,面露厲色。難怪他今日心緒煩躁不寧,心中無端生起不祥預感,似有什麽事發生……果然,現下諸多爛事一個接一個發生。

哼,真是太好了!

「可是……」樓枚被主子的臉色吓得半天吐不出半字。

樓定業失去耐心,「來人!備馬,一些人跟我去後山。」馬匹很快被牽到他面前,翻身上馬,他催促馬兒前行,樓秀與樓枚趕忙跟在馬側一路小跑。

「爺兒。」樓枚趁機将事情始末禀告出來,「沈家那批貨,有上等的燕窩、雪蛤,還有五十年名釀玉壇春,小的帶人順利把貨劫下,可咱們一回後山,剛把貨存入倉庫,就冒出一個少女,小的……小的猜測她是藏在木箱裏,才會沒有察覺将她一起運進後山。」

「廢物,不過是個女人就把你吓成這樣我養你是要幹麽!」樓定業咬牙切齒地罵道。

「爺兒。」他用袖子抹掉額上冒出的汗水,「這是因為那女人威脅要燒掉咱們的倉庫啊!」越想越驚恐,這事不論結局如何,他都難逃主子的責罰,一想到稍後的皮肉之苦,他就膽顫心驚。

小跑着的樓秀,忍不住搖頭,為樓枚的命運感到同情。

抖抖金色缰繩,樓定業暗忖,樓枚也算是個得力助手,辦事牢靠,腦筋也不算鈍,如今竟被一名少女難住,威脅要燒倉庫?他倒要看看對方是有什麽通天本事。

半個時辰後,見到那名少女時,他意外的怔了怔。

少女十七、八歲模樣,身高不及他胸口,雙頰粉嫩,好似熟透的水蜜桃,一雙秋水瞳眸此刻除了傲氣還有些稚氣,白皙膚色襯得巧鼻下的雙唇水嫩紅豔。

入口的滋味一定很好。趕來處理事情的樓定業,腦中莫名冒出這個想法。

他有些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到,身為掌握水陸商道半邊天的一方霸主,他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産生這種……沖動。

一絲古怪的燥熱湧上,他忍不住想像深深吻住嬌唇的感覺。

眸光漸轉深濃,他的視線掃過她湖綠彩蝶半臂襦衫下的傲人胸脯,剪裁合宜長襦裙勾勒出婀娜曲線。

少女身材不高,卻是玲珑有致,豐腴誘人。

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不過很對他的味。樓定業在暗中評價。

但倉庫內燃燒着的松油火把,令他有些不滿,覺得這帶着濃煙的光線,擾亂他欣賞她的美好。

看她拿着火把,威脅要燒掉他的東西,還毫不示弱地與他四目交會。

比起外貌上的吸引,他發現自己更被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吸引。她秀氣的下巴高高揚起,眼角摻雜着一股冷意,很是吸引人。

她的迷人之處就在于,與嬌俏容顏格格不入的硬脾氣,那讓她別有一番味道。

「你就是這一群蒼蠅的主子?」舉着火把,只手叉腰,悠仁極出色的水瞳瞟了瞟,見所有人都站在黑袍男子身後半步,似等候他發號施令,便大膽推測。

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她在沈家人的安排下,前往臨安,在航行途中,她在藏身的木箱裏睡着了,沒想到一覺醒來,熟悉的河景沒了,船也沒了,處在一間悶熱的倉庫裏,又未看到任何一個沈家人,她立刻心生警覺。

沈大當家與她爹是忘年之交,這兩年他們見她處境危險,相當保護她,絕對不會把她獨自留下,而這倉庫裏雖有許多沈家貨物,卻又雜有其他來歷不明的東西,重點是,倉庫外還有人輪班站崗,從他們斷斷續續傳來的對話,她便明白自己不小心和貨物一起被劫,而且對方來頭還不小。

仔細思量過,心知自己獨自一人恐怕逃不出去,她趁無人發現時,悄悄地從箱子裏爬出來,找到倉庫裏存放的燈油灑了一地,點起松木火把,威脅這群人,要他們的主事者出來談判,否則她就燒了倉庫。

樓定業默不作聲,懾人利眸鎖定着她,看她到底有多堅強,能在他的壓力下撐多久。

不過,這女子真的越來越引起他的興趣,即使是人高馬大的漢子被他瞪視也很難沉得住氣,外表嬌弱的她非但沒有半分害怕神色,還擡頭挺胸與他直視。

很好!

結束對她的盯視,他蹲下身,用指沾了沾腳下滑膩的液體。液體以她為圓心,往倉庫低窪處浸潤。

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他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燈油。」

兩人之間相距一丈半,但此距離間的地面濕潤,使人不能強攻。

「正是。」悠仁并未屈服于他那彷佛能刺透人心的目光,大聲回答。

「你想得到什麽?」慢條斯理地接過樓秀遞上的手巾,樓定業從容拭着手上的油漬。

「這裏是樓家。」她語氣非常肯定。

他目光兇悍地瞪向樓枚。媽的,這個蠢才,竟對來歷不明的人自報家門?

「我沒有,爺兒。」他顫巍巍地否認。

「你用不着看你那些豬頭手下。」

深深吸了口氣,樓定業別過頭來,再次眼神銳利地看向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倉庫裏,九成木箱都出自沈家,有的箱子上還有沈家的家徽……不知前因後果,哼,還以為這是沈家的地盤。」

她這一說,他視線掃了下四周,嘲諷地笑笑。這四年中已經搶了沈家這麽多貨啊!

「處處為難沈家的人,除了陸上商道的樓家,再無他人。」悠仁朗聲說道。之前在長安時,沈四少就常在她和關小白耳邊叨念樓家的惡行,她不想聽都不行,後來躲在沈家兩年,更是對兩家恩怨有所了解。

沈家行事光明磊落,治家嚴謹,不招惹任何是非,唯一的敵人便是處處跟沈家過不去的樓定業。

「姑娘,叫什麽名字?」她是沈家人嗎?年紀小小,頭腦卻這麽好。

「你就是樓定業吧!」指向眼前氣勢過人的男人,她不自報家門,倒是先點出他的身分。

兩人都想在交談中占上風,沉悶的倉庫裏似乎流竄着火花。

「既然明白我是誰,相信你也聽說過我的行事作風,我勸你最好打消你腦中的念頭。」

「哼,我要燒掉你的倉庫。」悠仁冷淡地揚眉,她獨自立在漫開的燈油中間,警告着對方,只要有人踏上前來,她便将此地付之一炬。

「燒掉這裏,你也活不了,想一想,被火燒會很難看,你的肌膚你的發,都會燒焦變黑。」他鎮定的提醒她,手裏不動聲色地将手巾放開。

沾着污漬的白巾在空中翻轉落地,與此同時,飄搖不定的火光裏,有鬼魅般的影子,輕巧無聲地竄上倉庫的橫梁。

「不燒,你能送我回沈家嗎?」她機敏的反問。

「不能!」很冷絕的回應。

「秋日天乾物燥,火一起,這間倉庫絕對保不住,旁邊的倉庫也會受到波及,比起我的一條命,你的損失可是更多。」她當然不想死,但也不想落在樓定業的手裏,情勢對她不利,她要努力争取到更多時間逃跑。

她很清楚,樓定業是個極狠的角色,他沒有溫度的眸子,讓他整個人顯得兇蠻又冷酷,縱使未将關于他的傳聞放在心上,但也很難忽略他可怕的乖張之氣,他很容易激發人內心深處的恐懼。

「說說看你要我怎麽做。」黑衣人正無聲無息地接近她上方,他穩穩地拖着時間等手下制伏她。

「全城有沈氏的錢莊,派人送信過去,叫沈家人來此處接我。」她必須堅持,沈大哥恐怕已經知道她被劫的消息,她不想讓這些關心她的人擔心太久。

「要我引狼入室?小姑娘這個條件似乎有些強人所難。」後山絕對不能讓外人進出,更何況是沈家人。這裏堆滿沈家的貨物,他會門戶洞開讓對方來抓罪證嗎!

「我可以向你保證,沈家人絕對不會報官,甚至不會追究今日之事,但是這倉庫內的所有沈家貨物必須随我一同完璧歸趙。」只要她平安,她和沈家人根本不會報官,她是朝廷的欽命要犯,報官是自投羅網,還會讓沈家陷入重大的危機。

「我怎麽信得過……」樓定業猛然頓住。

一道黑影朝她撲去,黑衣人是他專程帶上的死士。

「啊」悠仁擡頭一看,暗叫不好,刀光已向她頭頂劃來。

「不可傷她。」樓定業出人意料地喊道。

挑釁他的人,他幾乎從未輕饒,而今他卻為這個少女破了例。

黑影聽到指令,急速收刀,改為出掌,結果延誤了時機,給她有了充分的時間反應,她心一橫,牙一咬,松開手上的火把。

沒想到三支烏黑光亮的箭從三個方向飛來,銳利的箭頭穿過火把,将它死死釘在她身後的石牆上。

悠仁猛地低頭瞧着腳邊的燈油,竟然沒沾着半點火星。怎麽辦?她失去最後翻盤的機會。

她根本沒想到,惡霸的手下會如此精銳,讓她絲毫都沒察覺到,在談話之間他的手下已埋伏妥當。

頭頂上的黑影再次撲了過來,悠仁下意識地回身躲避,卻因腳下踉跄倒向滿是油污的地面。

樓定業見狀,提起一口氣,足尖一點,朝她飛奔過來。

這個臭惡霸!失去重心的她心裏輕咒。她都要落到燈油裏了,這個壞蛋還要踩她幾腳!說不定一會兒就将她當成抹布,吸幹這裏的每一寸燈油。

惡徒!

她死都不能被他踩到,不能!

距地面不到半寸時,她霍然亂揮起手,身子亂搖,以躲避樓定業朝她伸出的巨掌。

啊!怎麽躲不掉?她衣領被抓住了。

不甘心!她咬緊牙關,更是用力掙紮。想要制伏她也得付出代價。

「混帳!」樓定業滿臉殺氣地怒咆。運輕功繞到她面前,是想接住她,然而,她真的很該死!不知好歹,居然沒命的亂扭,害他也亂了身形。

扭在一起的兩人,糾纏着一同墜下。

嗒!濺起點點油花。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誰也沒想到雙雙摔落的兩人身子以令人臉紅的姿勢疊着。

這還不算什麽,更讓樓秀吓得眼珠也差點掉進油裏的一幕正在上演。

少女的唇與他家爺兒的,重重地貼在一起。

雙唇接觸的那一刻,樓定業彷佛見到眼前有光點跳動着,占滿四周,倉庫裏似被萬道金光籠罩。

怎麽會這樣……時間停止了。

躺在嬌小身子下的他,呼吸驟停。那雙他觊觎的櫻唇,正貼在他的唇上,屬于她身上的甜蜜打散了周遭所有的氣味和沉悶,注入他的心角。

太……世上怎會有如此動人的柔軟?想品嘗更多她的滋味,樓定業不等她反應過來,放肆霸道的舌溜進她半開的檀口裏。

他像渴水的魚,拚命吸取她的氣息。

欲望在這一刻被種下。

他扣住她的腦袋,重重地加深這個吻,他不但是在吻她,更是在将他的氣息傳到她的身子裏。

悠仁大氣不敢透一口。唇上為什麽又痛又癢,還有一陣陣難忍的心悸?

密實的擁抱中,她感到身下衣料外傳來的高熱。

慢慢地,她失魂瞪大的眼睛突然聚焦,猛然擡起頭,擺脫掉惡霸給予的吻。

!她撐起身子,甩了樓定業一耳光,打偏了他的腦袋。

他竟然……吻了她

「再動手,我一定會好好嘗嘗你的味道。」那個吻解除他天生的戾氣,帶來些柔軟,即使他才被攻擊,卻仍有心情逗她。

「爺兒!快,有火星不小心掉落在地,那一片已經燒着了。」樓秀和樓枚急忙上前,移開樓定業身上的少女,再小心地扶起渾身都是油污的主子,兩人的叫喊聲迫使他回神。

該死!火怎麽選在這個時候燒起來?他才剛嘗到一點甜頭,那美妙的滋味,令他欲罷不能。

收拾情緒,他瞄向倉庫深處,發現有暗紅的火光在竄動。适才被射到牆上的火把,掉了些火星,引燃了倉庫最裏面的木炭。

混帳!他再次暗暗低咒。

「把這姑娘帶去府內安置!」甩開腦子裏的渴望,樓定業定定地看了眼怒瞪着他的悠仁。

她的唇還腫着,可表情卻狠得一點都不輸他,而他因此感到有趣。

太不可思議了,這女人太容易牽動他的情緒了,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受她吸引。

「樓枚,快把人帶走。樓秀,救火。」別過頭不再看她,他得冷靜在此指揮,以保全後山密倉。

仆從們早已成群結隊地汲來水、扛來沙,倒向火場。

這一把火,熊熊燃起,而樓定業的心裏,也騰起愛欲糾纏的萬丈火光,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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