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落日西垂,晚霞暈染天際,寨子裏炊煙袅袅,飄起了家常飯香。
與往日鬼屋一般死寂的院落不同,今天這股煙火氣好像刮到了她這片封閉的小天地。
“溫揚。”她聲音不大不小,足夠問的人聽清。
溫揚正佝着腰提井水,剛才那鍋泡面費了她半壺水,往後她得存夠三個人的飲水量。
許熠看她手肘尖尖,提拉水桶時清瘦的脊背起伏,灰T下脊椎骨突出,身上沒貼幾兩肉,莫名湧上一股他在欺淩弱小的感覺。
溫揚抓住了鐵提手蓄力往上一提,伴着她起身的動作,黑色的皮桶半邊抛物線一樣劃落,她的身形被慣力帶着晃了一下,水濺上了她的小腿,涼絲絲的。
看到這一幕,許熠這頓飯是徹底吃不安心了,生怕她腳下一個不穩紮進井裏,少有的良心讓他放下手裏的筷子,走上前,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還要打水嗎?”
“不用了。”溫揚一瓢一瓢從桶裏舀出水,倒進開水壺,然後蓋好蓋子把它放到一旁的鐵架子上。
這時門口那邊傳來了說話的動靜,“今天謝謝你幫我拿行李。”
許熠聽到蕭嫣那矯揉做作用來哄騙純情少年的聲音,啧了一聲,轉頭回去繼續吃他的泡面。
蕭嫣一進院子就看見坐在小馬紮上給火苗添木柴的溫揚,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住在這裏總要和房東打好關系,她聲音甜美,像只小蜜蜂,“你好,我叫蕭嫣。”
溫揚擡起頭,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我叫溫揚。”
蕭嫣:“這幾個月可能要麻煩你了。”
溫揚:“嗯。”
蕭嫣探頭往她身後看了一眼,“你這是在燒水嗎?”
溫揚:“嗯。”
蕭嫣覺得房東小姐姐有點冷淡,可能還不熟悉,性格有點內向,又問她:“這裏有洗澡的地方嗎?”
溫揚:“有。”
蕭嫣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走近了一些。
溫揚走過來提醒她:“這裏有燈,你拉開可以看清楚。”說着拉開了燈。
蕭嫣看着眼前簡陋狹小、頭頂漏風的洗浴間,裏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淋浴頭,說實話她非常失望。
溫揚走過來演示給她看怎麽放水,她把頭頂豎着的紅色開關向右扭了九十度,當開關橫起來的時候,水流自然而然就從噴頭裏流出來了。
這時許熠吃完了飯,湊過來駐足看了一會,不置可否,轉身離開。
沒一會他又返回,手裏還抱着幹淨的換洗衣物。
蕭嫣小聲道:“洗完感受如何告訴我。”
許熠一臉冷酷,沒搭理她,進了淋浴間,關好門開始沖澡。
洗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沒帶洗發水,轉頭看了一圈,發現牆角放着一個黃色瓶子,拿起來看了一眼,上面寫着長杉洗發水五個字,他擠了一點出來抹頭發上,揉搓了幾下,一股清爽的檸檬味在喘息間深入鼻腔。
他出來時,蕭嫣正抱着衣服在外面等,進去前還不忘吐槽他:“你洗澡怎麽那麽慢。”
許熠嘲諷:“呵,比不過你。”
溫揚可以作證許熠确實比不過蕭嫣,她等了将近一個小時,覺得蕭嫣快要把桶裏的水用完的時候,才等到她面色潮紅散着濕漉漉的長發從洗浴間出來。
多了兩個人一起住終究沒有一個人的時候自在,連洗澡都要排隊等着,她居然還是最後一個。
溫揚聞着蕭嫣沐浴液遺留的花香,她沒有用過這種味道,但卻對它充滿了熟悉、懷念的感覺。她扭開了噴頭的開關,沖洗一天汗水留下的黏膩,手心按下小鎮上買來的廉價洗發水。
溫揚洗完頭發坐在院子裏等頭發晾幹,夜間的氣溫只比白日裏第低一點,即使差不了多少,但沒了頭頂炙熱的太陽,從心理上也能減輕熱量,就連帶着熱氣的夜風也是輕柔舒爽的。
許熠的手機快沒電了,他翻找了一遍房間,找到一個扯着長線的插排,線的另一端彎彎繞繞不知道在哪,他把插頭插上去,數據線插上手機,紅色的電量格動了起來。
插排的位置不好,沒地方放手機,他又拔下數據線,拿了個凳子過來,重新插上手機。
房間的床上堆滿了家裏阿姨給他收拾的行李,幾乎都是衣服和一些零食,還有幾臺游戲機。
阿姨是想着帶那些洗漱用的東西太沉,到了落腳的地方可以在那裏的商店買到,但她不知道這裏的根本沒有商店,就是有也得走好幾公裏的山路出去買。
早知道這地方這麽窮,他就自己動手準備了,不至于為了跟許成霖置氣,給自己找麻煩。
這要是放以前許成霖把他扔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他早就暴走了,哪還有閑心想收拾行李的問題,之所以給他這個面子在這裏留下來,純粹是為了讓他死心,許熠永遠不可能變成他想看到的樣子。
許熠出去找溫揚,敲了一會沒人應,反倒把蕭嫣敲醒了,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句:“煩死了,大半夜的不睡覺,抓鬼啊。”
看來人不在房間裏,他又下了樓,踩在腳下的吱嘎聲沒有因為蕭嫣在睡覺而收斂,無拘無束,不服來戰。
院子裏,月光皎潔,女孩背對着他坐,頭發全撇在額前,留下後腦勺底下短短的一茬頭發和一截細瘦的脖頸。
溫揚坐着一動不動,因為有事要問她,許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做試探,“這裏去鎮上有車嗎?”
溫揚聽到了有人的腳步聲,以為是出來上廁所,手伸過來的那一下她無意識向後躲閃,伸長的腿收了起來,把頭發撩至腦後,眉心微微蹙起,沒答,反問他:“明天去嗎?”
許熠反應過來剛才的舉動對于他們倆之間的關系過于冒犯,頓了一下,道:“對。”
“有車。”溫揚嘴裏吐出若有似無的氣聲,像笑,接着補充了一句,“我也去。”
溫揚覺得自己的頭發幹得差不多了,兩只手抓了抓,手感毛糙,發質比初來的時候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眼見着自己的柔順的頭發在這裏慢慢衰老,像鮮豔的花兒被灌了毒藥一樣枯萎凋零,別無辦法,只好把頭發全剪了。而且這裏太熱,留長發會把她躁死。
她走到水井邊,準備打好明天的洗澡水曬着。
許熠看她又要打水,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彌補他剛剛不禮貌行為的好機會。
“給我吧。”說着他搶過溫揚手裏的繩子,溫揚聞到頭上隐隐約約飄來和她洗發水相似的味道,順勢松開手,只見他手臂一拉一拽,充滿展現力量感的動作,幾秒的功夫就把水提了上來。
許熠問:“這樣就可以了?”
溫揚答:“沒有。”
許熠踩着梯子上了洗浴間旁邊放儲水桶的過廊上,溫揚站在下面,指揮他:“上面蓋着一層透明薄膜,你把下面纏着的繩子解開,把水倒進去。”
溫揚将垂下來的繩子綁到鐵把手上,許熠站在上面拉,兩個人默契的配合着把明天的洗澡水打滿了。
做完這些溫揚感覺身上又蒙了一層汗,簡單的用水瓢沖洗了一遍手腳,再洗了把臉,看許熠還在,她疑惑的問:“你要洗嗎?”
“嗯。”許熠接過來。
淩晨一點鐘,許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身下的床板被迫跟着不安穩,一動就響。這可惹惱了和他只有一牆之隔的溫揚。
溫揚忍無可忍,趿着拖鞋下了床,握緊拳頭錘了兩下木板牆,力道很大,整面木板牆哐哐響,而那邊像是感受到了被打擾休息的怒氣,之後便再沒了動靜。
許熠閉着眼,動作輕微地翻了個身,黑暗中他嘴角微微翹起,“挺能。”
第二天清晨
許熠和溫揚兩個人同時打開房門。
許熠敷衍的對着她打了聲招呼:“早。”
溫揚正面對着他,了無生氣的一張臉,用眼睛下面挂着的兩個黑眼圈作為回應。
雜物棚裏。
“這是車?”許熠臉上的表情有點崩,“這是什麽車?”
溫揚拿抹布擦着鳥頭形的坐墊,回道:“三輪車。”
許熠似乎不相信,“三輪車不是看起來更結實一點的嗎?”
溫揚向他科普:“你說的那種應該叫電動三輪車,這個是它的爸爸,三輪車。”
溫揚推着三輪車走了出去,一條腿跨過車身,坐上車座,歪着頭向後看:“上來吧。”
許熠像一坐風幹的石像僵在了原地,他昨天還在為自己坐拖拉機已經是挑戰他極限的程度了,有人陪着他丢臉,他大可不必在意,但現在要他一個一米八七的大個子蜷縮着雙腿坐進小小的車鬥裏,這比殺了他還讓人難以接受。
“我來騎,你去後面坐。”他來騎車帶着一個女孩,總比被一個女孩帶他的畫面着看起來順眼。
溫揚照顧了一下他大小夥子要強的臉面,沒說什麽,從車上下來,把位置讓給他。
那車實在太小太矮,剛到溫揚的腰,和許熠一比就是大人偷完小孩玩具車的搭配。
許熠長腿一跨坐上去,他騎過自行車,現在有三個輪子,總不會比自行車還難騎,他對自己信心滿滿。
一次偏,兩次偏,第三次撞圍牆,第四次下了排水溝。
許熠想自己的一世英名絕不能毀在一輛爸爸的輩三輪車手裏,他就不信他今天學不會了。
三輪車的方向一開始不好掌握,難控制好走直線,溫揚一開始也走過這樣的彎路。
經歷過幾次失敗,許熠基本熟悉掌控了三輪車騎行的手感,下巴一擡,語氣傲然:“走吧。”
溫揚戴上棒球帽,拿了馬紮放進車鬥。
許熠:“坐穩了嗎?”
溫揚:“嗯。”
院子後面母雞怕打翅膀的聲音把蕭嫣驚醒了,她伸着懶腰走出門,周遭一片安靜,許熠和溫揚都不在。
兩只透着狡黠的眼睛一彎,轉身跑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