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不到一個月,校醫院已是第二次收談峤。
他面色潮紅,四肢卻濕冷,唇色白得吓人。醫生極快地給他測了體溫和血壓,發現他體溫上升,血壓卻在下降。
醫生當機立斷讓翁和風幾人把他擡上擔架,一邊給他擦身、吹風降溫,一邊讓護士開車往東三區中心醫院趕。
“醫生,怎麽樣?”
“不好,他已經陷入昏迷,加上身體底子太差太差,情況非常危險。”醫生給談峤進行氣管插管,見他有輕微的抽搐症狀,馬上給他輸液。
他大聲催促護士,“快點,再快點!一旦他出現熱痙攣、熱衰竭,演變成熱射病,必定引發急□□官衰竭,大羅神仙都救不回!”
翁和風和岳舜等人的心涼了半截。
“趕緊聯系導師和家屬,讓他們快點過來,談峤未必挺得過去。”醫生密切關注着談峤的症狀,怒道:“我之前就叮囑過,他身體不好,要嚴防中暑受凍,這是怎麽回事?”
翁和風咬牙切齒,血氣翻湧,一句話都說不出。
很快,談峤病重入院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學校。
“天啊,慕微光讓談峤在烈日下暴曬兩小時,人都快沒了!聽說直接進了ICU,怕是得了熱射病,救不回來了。”
“慕微光也太過分了,一般人在太陽下曬兩個小時都要中暑,何況談峤身體這麽弱,在天賦測試時差點暈倒!他平時在學校無法無天,這下好,鬧出人命就高興了?”
“事情鬧大了,不光是導師,學校高層領導都知道了,這次慕微光一定不好過。”
“就算把他開除又有什麽用?談峤受的苦他能受一點嗎?談峤如果死了他能贖罪嗎?”
“不要啊,談峤雖然是個菜雞,可人真的挺溫柔的,上次在飯堂還甜甜的對我笑。老天保佑,談峤一定要活着回來。”
被導師叫去辦公室的慕微光等人,聽到中暑會引起熱射病,知道談峤的身體狀況,被甩過來一沓檢測報告時,也驚住了。
“不是的,騙人的吧……”慕微光沒想到,自己只是想整整談峤,連帶着壓一壓翁和風的氣焰,會鬧到這個地步。
同學欺負欺負就是,他真的沒想殺人。
“平時學校對你們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們太猖狂,太得意忘形了。要是談峤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不但會被學校開除,還面臨着刑事責任。這些不說,你們怎麽面對死去同學的亡魂,怎麽面對養育他的家人?換位思考,要是你們死了,你想想你們的父母該多麽悲痛欲絕,多麽憤怒絕頂?”
慕微光低垂着頭,肩膀塌了下去,啞口無言。
不久前才在論壇上蓋起的CP樓,變成了祈福樓。
201L:我那時經過,翁和風真的氣炸了,我敢說,要是談峤出事他會和慕微光拼命。
202L:我聽說談峤寧願曬着,也不願說翁和風一句壞話,這不是雙向奔赴是什麽?嗚嗚嗚,上天有好生之德,別拆散他們啊。
203L:現在說這些幹啥,還是給他祈福吧,希望他千萬千萬不要出事。
大約聽到了他們的禱告,病床上的談峤緩緩睜開眼睛。
留着西瓜皮頭的岳舜正在床邊打瞌睡,頭掉下去沒一會兒,揉揉眼睛起來,發覺談峤蘇醒,驚喜道:“談峤,你醒了!”
“嗯。”
聽他嗓子啞,岳舜連忙把水杯送到他唇邊,讓他就着吸管喝了幾口。
“感覺怎麽樣?”
“還好。”
“我先叫醫生過來,再通知老大一聲。你不知道,他昨夜一宿沒睡,怒得恨不得殺了慕微光。”
談峤頓時自責,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連累翁和風擔心了。
他就是想把事情鬧大,一勞永逸地解決慕微光。當然,他不會傻乎乎地真在陽光下曬兩個小時,真那樣他早就沒命了。
在宿舍休養時,他也在精神域中練習控制精神力。早在慕微光把他拽到陽光下的第一時間,他就用精神力在周身形成一層隐形屏障,阻隔掉大部分熱量。
他以為不會有問題,誰料剩下的少少熱量還是讓他中暑,這是計劃中唯一的意外。
醫生來查看談峤的情況,長舒一口氣,“沒想到情況還不錯,真是幸運。你可以出院了,我們這邊醫療資源緊張,你回校醫院更好。”
談峤笑着道謝。
岳舜給談峤買飯都習慣了,不知從哪搞來一碗肉粥,把床搖起來喂他吃。
“你啊,怎麽這麽傻。”平時很聽話的岳舜都忍不住說:“你就不會虛與委蛇一下嗎,慕微光逼你罵老大,你就罵兩句呗,老大不會放在心上的。我們兄弟幾個都被逼着罵過老大,可後面都把場子找回來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不懂啊。”
“嗯,确實。”
談峤怎會不懂,只是不屑那麽做罷了。
岳舜給他辦了出院,幾個向導兄弟把他帶回校醫院。
看到他“大難不死”,校醫也放下心來,“還好沒有熱射病,你這身體,能活着算是奇跡。”
“多謝您費心了。”
校醫在醫院多年,知道談峤被兩大校霸的鬥争波及,問道:“你不考慮換個宿舍嗎?”
正走到病房門口的翁和風一下停住。
“為什麽許醫生你要這麽問?”
“你的身體每多撐一天都不容易,為什麽要把自己置于風口浪尖,休養生息、低調做人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那和換宿舍有什麽關系,翁學長挺好的。”
“你忘了,你過來第一晚,是因為誰而生病的?”許醫生話說得委婉,實際上來他這治療的哨兵直接說,談峤是認賊作父,翁和風差點把談峤弄死。
“那和翁學長沒有關系呀,是我自己的原因。”談峤笑着說:“他很獨立,也很強大。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和哨兵對立嗎?身為更弱勢的、被大部分人認為應該依附哨兵的向導,他想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苦練精神攻擊,晚上還去練格鬥,風雨無阻。他是可敬的人,很了不起。”
翁和風一怔。
一時間,陌生的暖流從心中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既意外,又感動。
他想起剛剛導師把他叫去,聽慕微光那個人渣闡述之前的一切,看到了他們拍的那段視頻。
明明談峤曬得那樣虛弱,還是不肯說他一句壞話,說他翁和風的優秀不被旁人定義。
他覺醒成向導後,耳邊不斷有人說,向導不用那麽努力。
只要疏導好哨兵的精神圖景,這輩子就可以高枕無憂,過輕松體面的人生。
自己父親就是哨兵,對身為普通人、曾那麽信賴那麽依附他的母親,惡言相向,拳打腳踢。他從小就懂得,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多麽自掘墳墓的一件事。
所以他不練精神疏導,只練精神攻擊。
從小到大,那麽多人不理解,用世俗的枷鎖綁在他身上,妄圖拉他入泥沼。
“幹嘛這樣啊,只會攻擊的向導,不會有哨兵要的。”
那又怎樣,不是哨兵需要他,而是他,不需要任何一個哨兵。
“那麽強幹嘛,沒有意義。一直以來就是哨兵占據主導,哨兵更強,別做可笑的無用功。只有腦子有病的傻子,才不懂得借勢,借哨兵的強悍來獲得美好生活。”
你們只是短視,不知道在貧弱的東三區之外,有最強的西區。向導也可以很強,一人抵擋千軍萬馬,能與蟲族對抗上戰場。
“哨兵向導天生相吸,就像陰陽調和。看着吧,等他年紀大了,他會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麽幼稚。我年輕時也一樣,想闖出一片天地,現在還不是看破了生活真相,認命了。”
不,他絕不認命。
“怎麽不去其他區呢?A級的向導,不管在哪都會有學校搶着要吧,也能帶着妹妹享福啊。”他以後能通過自己的力量讓妹妹過上好生活,他發誓。和其他區相比,東三區雖然又窮又亂,民風剽悍,可至少在這裏,不用到了年紀被強制匹配給一個哨兵。
翁和風自問不需要任何人明白,也不向任何人解釋。沒想到,這個和他同住不到一個月,弱不禁風的小向導,這樣懂他,這樣支持他。
談峤與他一樣,有些事情沒法選擇。就像他,無法選擇生在富饒的區域,談峤選擇不了健康的身體。
但是,正如他堅持自我,談峤也從未放棄。
病弱怎麽了?就算跑步都不行,要費勁心力照顧又怎麽了?
這個病秧子,他翁和風要罩,罩定了!
翁和風心潮澎湃,怕情緒激動露餡,走到樓梯間緩了好一會兒,才推門進入病房。
許醫生已到側面辦公室去了,房裏只有談峤一個。
他手裏捧着一本書聚精會神,翁和風看到就笑了,“《向導的精神梳理手法》?談峤,你的精神力留着自己用,別耗費心神看這種書了。而且給那些人渣哨兵做精神梳理,太便宜他們。”
“打發時間嘛,沒事看看挺有意思的。”
翁和風這才想起,他晚上回宿舍,也經常發現談峤在看書。
他記得談峤的桌面上除了一本《蟲族大全》,剩下的都是關于和向導有關的,不光有《精神攻擊》,還有《控制精神力》。
談峤內心也渴望實力吧,只是受病驅所限無法實現。
“要是想學這些,以後上課我帶上你。反正學校向導少,不僅宿舍是高低年級混寝,混班導師也不會說什麽。”
談峤沖他眨眨眼:“求放過,學長可別給我按頭學習,在宿舍看書才美滋滋呢。”
翁和風唇角一勾,果然擺爛王的稱號名不虛傳,發憤圖強什麽的都是錯覺。
他坐下,自然而然給談峤削蘋果,“岳舜和你說過了吧,這件事鬧得很大,學校已給慕微光他們記了大過。童躍找了校領導,說要是你選擇不和解,就開除他。”
翁和風有些意外,他還以為童躍在天賦測試時懷恨在心,才會把談峤送到他宿舍,“沒想到,童躍關鍵時刻挺靠得住的。”
談峤卻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他背後是滿天星星盜團,要是他出了事,童躍無法向關我思交代。
“和解吧,差不多就行了。”說起來,慕微光并沒有真的對他做什麽,沒有發生任何肢體上的暴力。
翁和風猛地擡頭,“為什麽?你不要害怕,慕微光家裏也就那樣,沒有很大的勢力,不用擔心他以後會找你報複。我保證,以後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會讓任何人找你麻煩。”
“我當然相信你。”談峤笑道:“大環境不變,讓他退學沒有任何意義。一個慕微光沒了,很快就會出現下一個慕微光。留着他更好,一是我們對他熟悉,二是他捅了這麽大簍子,以後也會收斂,你說呢?”
這麽一說,翁和風對他的看法又變了,沒想到,談峤想得這麽深。
“也有道理,慕微光雖然嘴欠,但大多數時候是虛張聲勢,和那些真正有惡意的、會背後捅刀子毫無道德底線的哨兵相比,還算好了。”
“是呀,和解吧,有你在,他不敢再這樣啦。”
“可我心裏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翁和風說,“導師攔着,我都找不到機會揍人。不好好教訓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那就叫過來,揍他一頓,讓學長你出氣。”
根本不用叫,話音才落,岳舜就打了個視頻過來,“老大,慕微光那群人朝校醫院去了!”
“來得正好,我去會會他。”
翁和風把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拍拍手,“等我,我一會兒上來。”
他氣勢洶洶往下,沒發覺在他身後,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從二樓走廊掉到一樓,在草坪中隐匿。
慕微光帶着十幾個牛高馬大的哨兵進了校醫院,前院一下變得擁擠。他沒了之前的趾高氣揚,垂頭喪氣地拿着一袋子水果,像被生活壓彎了腰的莊稼漢。
翁和風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話都不說一句,精神觸手已全力刺出!
沒有阻隔的鐵絲網,可以還擊的慕微光卻沒有動,也沒有構築精神屏障,任由翁和風的精神觸手在他的精神圖景中掀起風暴。
精神圖景受傷的痛苦,一直被視作人類不能承受痛苦之首。有哨兵說,那感覺如同被一把刀子生生切開腦子,粗暴的攪動神經,痛到什麽尊嚴和臉面都不重要,只想撞牆而死。
而怒意勃發的翁和風,精神攻擊比任何一次都狠,呼吸間慕微光就被逼得跪在地上,捂着頭痛苦哀嚎。
後方的狗腿子們戰戰兢兢,翁和風一視同仁地攻擊過去,咆哮道:“你們所受的痛苦,不及談峤受的十分之一,這點懲罰遠遠不夠!”
通過精神體共享視覺的談峤暗想,翁和風說得有道理。
只有痛,才能讓人記得恐懼的滋味。
誰都看不見的隐形觸手從草坪中的精神體射出,同時抵達十幾個哨兵的太陽穴。觸手輕易避開了翁和風的精神力,快準狠地碾過精神圖景,很快便齊齊消失不見。
所有人跪地不起,布滿血絲的眼球凸出,都是出氣多進氣少。
體格強悍的哨兵,竟能掙紮着起身都不能。
慕微光受過翁和風許多次攻擊,沒有一次讓他有這種感受。
果決、淩厲、力道極大,在這道攻擊面前,這輩子所有的攻擊都是小兒科。
他仿佛被幾百個電鑽同時鑿穿了大腦,繃得死緊的弦一齊斷裂,痛楚劇烈到讓他想立刻自戕,幾秒鐘變得異常漫長。
他甚至感覺再持續哪怕一秒,他的圖景會被整個震碎,精神域不複存在,他會變成一個無法蘇醒的植物人。
恐懼,滅頂的恐懼籠罩在頭頂。
哪怕攻擊已過,殘留的懼怕還是穿透了靈魂,讓他們的刺骨的害怕中瑟瑟發抖,生理性的嘔吐不止。
翁和風都被他們的慘狀震住,自己有這麽厲害嗎?
見哨兵們不像演的,他不得不停手,嫌惡道:“慕微光,說起來你也是A級哨兵,就這紙糊一般的精神圖景?有那時間找別人麻煩,不如多提升自己,廢物。”
慕微光足足緩了十幾分鐘才站起,雙腿打顫,看翁和風的眼神都變了,帶着明顯的瑟縮。
“我、我想來給談峤道個歉。”他嘴皮子都還在抖。
“不必了,他大人有大量選擇和解,到時會和學校說明的。你們別出現惡心他,地下灑的這些瓜果都撿走,你們碰過的我嫌髒。以後不要出現在談峤面前,要是他有一點不測,我廢了你。”
慕微光萎靡極了,一個個拾起水果,頹喪地轉身。
十幾個哨兵夾着尾巴跟在後頭,灰溜溜地走了。
翁和風大為舒爽,上了二樓就和談峤說:“他們也太菜了,這麽不經打。你沒看到,離開前慕微光臉都綠了,一副吓得要死的表情。”
談峤眼睛彎彎地贊道:“怕是應該的,也不看是誰出手。”
這話讓翁和風特別受用,忍不住自得起來,要是有條尾巴,恐怕要當場翹起。
“你這家夥,輸出全靠嘴。”翁和風嘴硬一句,和談峤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