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神明的白塔
神明的白塔
那天葉初一夜未睡。
他終于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麽以前他的親人總是整日忙忙碌碌,他們一直都在外奔波忙碌,留在白塔裏的日子很少。
所以那段日子裏白塔裏都只有他和妹妹。
直到有一天,他們真的沒有再回來了,原來人真的會在這個世界上毫無征兆的消失不見。
曾經母親的玩笑話似乎成了真,他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了。”
那時葉初不以為意,真正的把它當成了一句玩笑話,他說:“怎麽會呢?”
少年時期還不懂。
“我是說如果。”母親寵溺的撫摸着兒子的頭。“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像我們都在一樣,你要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說罷,窗外午後的陽光從外面的縫隙裏透進來,那些星星點點細碎的光全都落在兩人的身上。
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只能是少年時期。
那時他被親人保護的很好。
他沒有出過那片原野,不知道外面的野火,也不知道随處而來的炮彈。
他見過的,是蔚藍天空上飄過的雲朵,是山野裏自由來去的雄鷹和山崗上偶爾掠過的清風。
他曾經以為,外面也是這樣的,所以他一直很向往。
哪一個少年沒有一個在外闖蕩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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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輾轉半夜,最終放不下往事,十分痛苦的爬起來,看着身旁熟睡的那個小孩兒。
他睡得很認真,似乎很珍視這次睡眠,他不敢想像,在外面的那些人,究竟要付出怎樣的艱辛,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死亡成了家常便飯,活着似乎都成了可遇不可求。
葉初輕手輕腳的起身,悄悄地打開屋門,屋外的月色似乎很好,照亮了這片原野,清風從遠處的山崗上刮來,最終路過了這片立着白塔的原野。
深藍色的天幕裏,沉睡着星辰與明月。
那些大片的向日葵像平日一樣的安靜的立着,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站在白塔的窗前,攀着窗棱,望着外面的那些光,那些忽明忽滅的星光,那些散亂的雲卷
那時候,他的親人會陪着他。
最開始,是他的祖父,他告訴他,他們有着特別重要的使命,他們活着的目的就是守護。
幾年後,祖父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他的父親陪他,從晚上一直到日升,葉初在窗臺上看過太多次的日升,也看過太多次的日落。
再後來,父親也一去不複返
母親抱着葉初哭了半夜,可是後來,母親似乎放下來了,她沒再為父親的離開耿耿于懷,母親問了他一句話:“如果我們不在了,你會好好活下去嗎?”
“你們不會不在的。”葉初這樣說,他一直覺得,那些離開的人只是在某個陌生的路口迷了路。
也許在很多年後,在某個回首的瞬間,他們會突然記起來,他們還有這麽一個家,他們會循着記憶的方向找回來。
他一直堅信,離開了的人,只要沒有真正的道過別,都是會回來的。
還沒有說過再見呢?
可是這一刻,葉初好像有一種預感,沒有說過再見的人好像才是真正的永遠不見。那些不告而別的親人朋友好像真的忽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了。
透過那低矮的窗臺,葉初可以看見外面的場景,那些星辰挂在天邊不遠的地方,在深藍偏暗的天幕裏明明滅滅。
以前那窗臺對于他來說算高的,可現在,他才發現,那個窗臺好矮。
以前他站着趴在窗臺上的時候,祖父,父親,母親他們總是會盤腿在他身邊坐下,那時候他還未意識到,是他們太高了。
太高了,有時候就不得不低頭。
不管是為誰,為親人,為朋友,為愛人,還是為了衆生紅塵。
葉初慢慢踱步到了那扇鐵門前,輕輕的打開了那扇門,月色立刻就撲了上來,同時撲過來的,還有屋外帶着點點馨香和熱氣的空氣。
屋外有白玉石鋪成的臺階,葉初在臺階上面坐下來,兩手撐在地上,仰頭看天,片刻後,黑夜裏傳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挂在門上的那把鎖搖搖晃晃着,響出丁零當啷的聲音。
那渾濁帶着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還在等嗎?”鎖問。
葉初很久很久沒有說話,就這樣呆呆地看着天幕不說話,片刻後,他才慢慢道:“等不到了。”
這時輪到門鎖沉默了。
葉初:“我以前以為,他們只是暫時出去一下,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結伴出現在星空下,有說有笑,我們還是完整的一家人。”
天邊的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散發出耀眼絢爛的光芒。
沒人對着流星許願,因為這時已經沒人相信幸運了。
葉初定了片刻:“但是我好像想錯了,出了這片原野,外面的世界好像真的很危險,出去了的人,幾乎是回不來的。”他轉頭看着那把鎖:“你沒見過外面吧。”
鎖見過,不過他沒說,就當他沒有見過吧。
“如果有一天你出去了,你會看到你從前向往許久的人間已經被摧殘的不成樣子,最苦的是那些還想活着的普通人,他們終其一生都在疲于奔命,活在戰争的陰影裏。”
他終于明白了,那些千方百計的想要把他留在白塔裏,用了各種各樣的套路不許他和妹妹走出這片原野。
可是現在,當白塔裏的親人都沒有了之後,他還是不得不面對這一切,這一次,是他一個人。
他明白,現在他必須扛起一切了。
沒有人可以護着他了。
而這一切的責任,重擔,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這世界上總該是要有付出的人。
白塔外挂着的那把奇怪的大鎖安慰道:“慢慢學吧,你的前人給你留下了不少的資料,在他們各自的房間裏,你明天去找找吧,有你能用的。”
葉初點點頭,感覺有一點累,夏夜的風不知道為什麽帶着一點冷氣。
靜谧的環境裏,人和鎖都沒有說話。
他們安靜的在夜色中沉默,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開門聲,在月色下,葉初今天剛撿回來的那個孩子站在那間卧室門口,左手局促的握住門框。
葉初和那把鎖同時回頭看過去,那把鎖看到門口的人後,很自覺地銷聲匿跡了。
葉初朝那孩子招招手:“過來啊。”
小梁辰慢吞吞的移過來,輕輕的幾乎無聲的在葉初旁邊坐下來,那白玉石的臺階上,坐着兩個人。
“我睡不着。”小梁辰說。
葉初:“我也睡不着。”然後他偏頭看梁辰:“你為什麽睡不着,小孩子家家的。”
只能說這個小孩和葉初見過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樣,但葉初在思考之後又突然明白了一點,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地方,經歷不同,環境不同,性格也就不同了。
但他還是希望,小孩子不要這麽喪,要開心一點。
這是他第一次帶人回來,這座白塔,來的除了神就是魂。
“這裏是你的家?”小梁辰似乎很努力的去尋找話題。
葉初:“我從小在這裏長大,算是家吧。”
又是短暫的的無言,山崗上的風俯沖下來,吹的那片向日葵歪倒了一片,天空中那些星星點點的光鋪灑在大地上,門前的白玉臺階也泛着光。
臺階上坐着兩個人,一人十三歲,一人十九歲。
他們各懷心事,都不約而同地看着那片深藍色的天,幽藍深邃
一個人小小年紀,卻被迫長大,在很久很久以前,成長成了一個能夠立足的人;一個人成年以後,方才初次成長,看到了這個真正的世界。
看着眼前的這個小孩兒,看着身後已經空曠的白塔,葉初突然意識到了,他長大了啊。
“你的親人呢?”葉初偏頭問那個孩子,問完之後,他才突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妥,戰場上死裏逃生多麽不容易啊,誰能幸運的成為活下來的哪一個呢。
活下來的機會萬裏挑一。
人人争搶着那個稀少的活着的機會。
人人頭破血流,人人勞勞碌碌,人人無功而返。
那個孩子埋頭,抱着膝蓋,他許久沒說話,葉初擔心,他在哭嗎?一種愧疚感立刻席卷上心頭,他手足無措的道歉:“對不起啊,你沒事吧。”
小梁辰搖頭。
葉初突然想到了,小孩子要麽大大咧咧,要麽心思細膩,葉初想,梁辰大概就是那一類,心思太細,想的太多,随便一句話,似乎都可以被翻譯成上萬種意思。
他這時還沒有意識到,這種陰郁的性格會延續多年之久,葉初心心念念的想要讓他發生改變,可是最終改變這種性格的卻是因為一個模棱兩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