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婚
離婚
伴随着《致愛麗絲》的節奏，學生們放羊般走出教室，沈優也跟在最後離開，偶爾微笑着和學生打招呼。
回到辦公室，老師們走得差不多了，沈優将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幹淨，正往外走，恰好碰到鄰桌的李老師進來，目光一對，他笑笑：“聽說你下午請假？”
沈優點頭：“有點事兒。”
“那你卷子來得及批嗎？”李知行問。
沈優拍拍自己的包，“沒關系，我帶回去批，明天應該可以批完。”
“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
“不用麻煩。”沈優連忙搖頭，頓了頓，又說：“我先走了。”
她快步走出辦公室。
和李老師單獨相處讓她覺得不舒服，即便是在辦公室這樣的公共場所也一樣。何況她總擔心對方會追問她是因為什麽事情請假，哪怕理智告訴她這不可能發生。
公交車上，她抓着扶手，低頭時便能看到手指上的一枚戒指，想摘下來，可看看周圍的人，又忍住了，努力找點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心裏卻還是明确地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為此砰砰亂跳，甚至身體都有些戰栗，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興奮。
她馬上就可以離婚了。
被這個念頭包裹着、纏繞着，呼吸都火燒火燎的，想要将一切情緒爆發出來。
對一個結婚僅僅一年的人來說，這樣激動或許有些奇怪，何況在大衆眼光中，她的丈夫宋熙和算得上優秀，所有人都心懷祝福，認為他們天造地設，尤其是她的父母。
連沈優自己也曾經這樣覺得。
到家門口，沈優拿出鑰匙開門，解鎖聲剛剛想起，眼前的門就開了。一擡頭就對上一張臉。
沈優吓了一跳：“你在家？”
“嗯。”宋熙和拿了雙拖鞋放在她面前，随手關上門：“我請了半天假。”
“哦。”沈優想回一句“真難得”，話到嘴邊卻變成：“吃了嗎？”
問完又覺得不對。既然都請假回來了，他應該不會一個人先吃。
果然，宋熙和看了她一眼：“沒有。”
感覺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沈優眨眨眼：“嗯……我以為你回來晚，所以——”在外面先吃了。
萬萬沒想到他卻連午飯的假都請出來了！
沈優合理認為：一定是他離婚的念頭和她一樣迫切而強烈，按捺不住才提早回來。
宋熙和微愣，既而點頭：“沒事，我也沒想到回來這麽早。”
沉默了一會兒，沈優又禮貌性表示關切：“家裏應該有吃的，昨晚餃子我沒吃完。”說完，拎着包就想回屋。剛背過臉去，表情立刻變得扭曲，因為這怎麽想怎麽尴尬的氛圍。
剛握上門把手，身後宋熙和忽然出聲：“對了。”
沈優立刻調整表情，挺直了腰杆回過身來：“怎麽了？”
“下午打算幾點走？”
“一點半走吧。”沈優斟酌着說：“下午他們是一點半上班，不過一點半到那兒估計沒人，所以咱們兩點鐘到就差不多了。”
宋熙和點頭：“記得帶證件。”
沈優點頭。
她當然不會忘記，畢竟她已經為這一天準備了一段時間，還專門列了一張清單，防止在這節骨眼上出什麽岔子。
回到房間，這清單就貼在最醒目的衣櫃上。
衣櫃已經收拾過一遍，一些暫時用不上的東西都被騰了出來。地當中放着一個敞開的大號行李箱，卻沒裝多少東西，整理好的都放在另一個鼓鼓囊囊的箱子裏。
把包一扔，沈優一屁股坐上床，頭一偏，就看到桌上疊着的證件，最上面是紅彤彤的結婚證。
下午她就要帶着紅本去，帶着藍本回了。
無聊地翻着手機通訊錄，目光幾次掠過一個名字，差點手快點出去，又趕緊收回來。因為沒有午睡的習慣，整個中午都被她浪費在這樣的輾轉反側中。
直到兩個人踏上去離婚的路。
沈優終于把那條消息發出去了。
她忍了幾個月，忍了幾天，忍了幾個小時，到現在，一點四十分。未來的半小時，一切将塵埃落定。她不再擔心自己後悔，或被後悔，這樣的情況下，她真的非常需要一位傾訴對象！
給閨蜜的消息剛發出去，另一條消息就冒出來，震動聲引得一旁的宋熙和看過來，沈優飛快按死屏幕，偏過頭去故作鎮定地看風景。
一邊看風景一邊覺得自己欲蓋彌彰。
這時候，能讓她如此避諱的人只有一個。就算宋熙和不知道，看她的反應恐怕也能猜到了。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哪怕裏子已經稀爛，面子上該做的樣子還是得做。
宋熙和當然沒有追問。沈優不主動說的，他從來不追問。沈優亦然。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的确很搭。
可看起來很搭的人，真的在一起後日子過得如何，是否滿意，只有自己心裏清楚。
沈優曾經不清楚，現在也不清楚，她清楚的只有“離婚”這個目的。
在她計劃中，人都已經到了民政局，前面也沒有排隊的人，那麽接下來只需要把材料交上去，換個本本就可以離開了。
可她沒想到交到她手上的不是藍色小本本，而是一張紙，開頭一排大字：夫妻情況調查表。
她和宋熙和相對而坐，人手一張表、一支筆，旁邊坐着工作人員，公事公辦地看着他們倆。
沈優乖乖低頭看表。
姓名性別年齡，這些都簡單，身高體重血型略有難度，但她還有個大致印象，到了後面，喜歡的食物、業餘愛好、閱讀偏好……等等，連猜都沒法猜。好不容易把這些糊弄過去，下面還有兩道題：請說出對方的優點（至少三點）和缺點。
沈優不禁擡頭向天翻了個白眼。
眼神剛收回來，就發現宋熙和也在冥想。是的，只有冥想，看不出苦思。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桌上的某處，眼睛一眨不眨。沈優正打算幫他數秒，他眼神一動，立刻看過來。
沈優禮貌微笑。
然後低頭繼續想。
剛走進民政局時那種激動得腿肚子打顫的心情已經慢慢消失，每低頭思考一陣，她就瞥旁邊工作人員一眼，漸漸地從她臉上看出些不太好的預兆。
拜固有文化所賜，勸和不勸分的情況十分常見，剛看到調查表的時候還沒有細想，但現在想的多了，就覺得有問題。這個調查表顯然是為了刺激夫妻雙方互相了解，發掘對方的優點，從而達成“和解”的目的。即便沒有直接拒絕離婚申請，但這個傾向已經很明顯。哪怕她和宋熙和離婚并不是因為對方出軌或家暴，但自己斟酌了這麽久才做出的決定卻還要在這裏被再一次質疑，漸漸的，沈優心底升起了一股火氣。
握筆的食指煩躁地在筆殼上劃來劃去，沈優再沒有心情調表，随便劃拉幾筆後便道：“我寫完了。”
與此同時，宋熙和也放松了身體靠上椅背，示意道：“我也填完了。”
“你倆把表換一下。”
兩個人分別從對方手中拿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份評價。沈優看都沒看直接卷成卷兒，笑問：“我們可以離婚了嗎？”
她的笑容一定不複往日溫和禮貌。
工作人員擡眼瞥她：“再等等。”
沒等多久，沈優和宋熙和就從民政局裏走了出來。沒走出多遠，又一起站住。
沈優長長吐出一口氣，沒開口，宋熙和先問：“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還有事兒。”沈優無意識地把手中紙卷兒展開，又一道一道折起來，直到再也折不下去，才說：“那我先走了。”
宋熙和點頭。
沈優轉身離開，步子邁得很大。
已經走出去挺遠，她才想起來掏出手機看一眼。莊爾雅已經有了回複，包括一個水吧的地址，就在附近的商場裏。
莊爾雅顯然已經到了有一陣，一杯果汁已經喝完，旁邊的服務員正給她遞另一杯。她招呼着沈優過去，手上握了吸管，快準狠紮了進去，這才擡頭：“怎麽樣？”
“沒怎麽樣。”沈優咬牙說着，手中折磨了一路的紙塊順手扔到莊爾雅面前。
莊爾雅蹙眉：“這是什麽，疊成這樣？”
“夫妻情況調查表。”沈優克制翻白眼的沖動：“大概就是夫妻之間互相表現一下自己對對方有多少了解。”
“那這是他填的？”莊爾雅來了興趣，耐心将紙塊一層層揭開，到最後展開。
她的眉毛又皺起來。
沈優連忙問：“怎麽了？”
莊爾雅面色古怪：“你都給他填了什麽？”
沈優有點心虛：“随便填呗。”
“那你覺得他有什麽優點和缺點？”
“優點的話，”沈優張口就來：“長得帥，賺錢多，性格好。”
莊爾雅點頭：“那缺點呢？”
沈優撇嘴：“工作忙算不算？”緊跟着又問：“所以他到底寫了什麽啊。”
一路上火氣堵着胸口，她根本沒想要看，可現在看了莊爾雅的反應，她還真有些好奇。
“嗯……”莊爾雅意味深長地笑：“他什麽都沒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