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別人傷筋動骨躺半年, 顏籁出院第二天就開始勤勤懇懇打卡上班。
不是因為她有多麽喪心病狂地熱愛工作,而是因為請不到長假, 請了長假還要扣錢!!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開始懷念學生時代,雖然沒有工資、沒有六險一金,但是病了可以随時請假,累垮了還能選擇休學調整狀态。
而社畜只要爬得起,吊着最後一口氣,猝死也要死在單位裏。
因為這樣至少能報工傷賠償……咳。
在她過勞死之前,出差學習的同事終于回來了。冷清的四人間辦公室也終于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冷宮。
大早上同事們就都已經到崗了。她一來了,大家臉上都挂上了久違的笑。
“早, 小顏,好久不見啊。”
先和她打招呼的是坐她對桌的同事,叫譚夢華。
她頭發有些稀疏, 還是整潔地梳向腦後, 露出一張清素的臉,看着約莫三十出頭, 戴着标準理工女的無框眼鏡,是負責科室的數據工作的。
一見到所有人都回來了,顏籁誠心實意地鼓掌歡迎, “歡迎歡迎,你們可算回來了, 最近堆在我身上的事可太多了,大家再不回來,我都要去搬救兵了!”
聽了她的抱怨, 大家都哈哈直笑。
坐在靠門邊位置的大哥拎出了一盒糕點遞給她:“小顏,這是我們專門從京市買的特産, 給你帶的。”
“還給我帶了禮物?”
她驚訝接過,“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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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氣啥呀,要不是你給我們支援着後方,我們在外邊也沒有那麽輕松。”
顏籁來之前,他們當然也要外差學習,往往都是單位和活動兩頭兼顧,這回有了她,大家這才算輕松地游了一趟首都。
“大家太客氣了。”她又道。
坐在沈哥對面的同事叫蔣怡,她放下手上的手機,問顏籁:“我們昨天回來聽說你受傷了,怎麽回事啊?”
顏籁拎着特産一瘸一拐走回自己工位上,将東西和包都收進櫃子裏,說:“我不是和張局去了一趟下邊聯合辦案嗎,出了點小意外,算是摔了一跤,有點腦震蕩,腰這塊也摔青了一片。”
一聽她這麽嚴重,大家都湊了上來。譚夢華關心問:“你那腰什麽情況啊?”
“你們看看就知道了,”顏籁正要掀衣擺,想起還有一個大男人在,笑着道,“沈哥,回避一下嗎?”
沈阆拿着保溫杯晃了晃,玩笑說:“我還被你們娘子軍孤立了,得,我去黨辦要口好茶。”
辦公室唯一的男人走了,倆女同事看了看她腰上的傷。
譚夢華“嘶”了口氣道:“哎呦,你這太嚴重了,淤青都紫了,裏面骨頭沒事吧?”
“拍了x光,骨頭倒是沒出事,就是我摸着總感覺這邊腰不太得勁,總感覺有點歪了。”她着意說重病情。
“哎呀,這可得好好調養,胳膊,腰,膝蓋,這些地方一傷了就特容易留後遺症,”蔣怡拍了拍自己胳膊肘道,“我以前開車,胳膊這撞過一回,現在只要一下雨就酸酸的提不起勁,你這腰可更加不能不當回事啊,不然以後那是坐也疼,站也疼,尤其等你過了三十,這腰的問題可就更嚴重了!”
這點小傷顏籁本來也沒太當回事,聽她這大驚小怪地一說,心裏還真有點犯怵了,扯下了衣擺抻了抻,問:“那我這要怎麽調養啊?”
說到這個,譚夢華就有話說了,“我給你推一家按摩店,叫雲來養生館,你去做幾次理療,肯定能好,之前我婆婆腿不好,我老公腰疼,還有我這手臂發酸,回回只要去一次就舒服了。”
蔣怡也好奇問:“雲來養生館?在哪啊?”
“就在市中心那邊,我是他們老顧客了,你們要去就報我的名字,讓他們給你打九折。”
顏籁眉峰微挑,笑笑,“行,我改天有時間去看看。”
也就是嘴上那麽一應,她心裏還是犯嘀咕。
對除醫院以外任何打着“養生”名號的生意,她都保持懷疑态度。
她對同事的信任也只有半分,屬于吃一塹長一智。以前同事就經常在辦公室裏推薦這個那個,後來才知道,但凡報了他名字的消費,他都能拿回扣。
城市套路太深,人和人之間的信任變得比黃金還可貴。
她那顆曾經初入社會,懵懵懂懂的赤子之心,早已在千錘百煉下,被磨出了一層厚厚的防備心。
她今天主動把傷掀出來給大家看,也純粹是為了賣慘,告訴大家,她現在是個半身不遂的病人,有什麽工作勞煩大家一塊分擔,不要什麽活都光往她頭上推了。
畢竟她一進門,這群人就先給她戴了高帽。他們在外面出差學習,能推的工作都推給了她。跑外勤、寫稿子、登報表、交材料,但凡上邊交給他們的事,即便能在手機上完成,他們在工作群裏也就一句“小顏我沒時間,你幫我弄一下吧”,接着就理所當然把事推給她了。
可誰讓她人微言輕,只能忍着。
忍字頭上一把刀,借着負傷的機會,她索性就把這些事跟他們掰扯清楚了,當然,話還不能說直接,她還得站在一個弱勢的位置上,這樣她才站得住理。
——真是狗屁倒竈的社會。
一上午時間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理清楚了,她自己手頭的正事還丁點不少。
金身像裏的法師遺骸找到了,是在警方打撈王孟仲屍體時撈出來的,現在已經運到了省博的文物修複室。
張敬親自坐鎮指揮,顏籁作為副手開始了金身像的修複工作。
俗話說得好,拆橋容易補橋難。
考古學還有句話,叫“濕千年,幹萬年,不幹不濕就半年”。
法師遺骸是從水庫裏打撈出來的,損害嚴重,修複難度極高。
原本經過特殊處理,特質保存,再金身塑像的金像,怎麽也能保存百來年,如今至多不超過一個星期,這具骨頭就會徹底腐爛。
他們的修複時間很緊,調專家,開會,決定方案,實施,再到操手。
和新鮮的屍體比起來,顏籁還是對幹屍的接受程度更高。前者總令她想到鮮活的生命,而後者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符號。
她一專注起來,便忘了時間。
腰一弓就是一個下午。
後來再一直起腰,她就覺得腰疼得過分,肌肉內層好像有一股力在往外擠,要漲開了一般。
她疼得站都站不住,最後只好默默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張敬一回頭見她疼得額頭冒汗,問她:“怎麽疼得這麽嚴重也不說?”
她說:“其實之前還好,可能就是今天站得多了,稍微有了一點疼。”
說着這話的時候,她側彎着腰,撐着後背,和被紮一針麻藥似的,看着是一點都直不起身了。
張敬看破了她的嘴硬,便只要她好好坐着。
顏籁看着她師父一個人在忙來忙去,而其他的人沒經驗,搭不上手,只是在旁邊看着,她良心上又過不去,于是又起身幫着師父收拾起了金身像。
張敬看她實在難受,問她:“待會有人來接你嗎?”
顏籁說:“我待會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張敬又問她:“怎麽不要你那個鶴哥來接你了?”
“他忙,我還沒到那程度。”她趕緊道。
張敬聽了這話怎麽能夠同意,他扯了手套,道:“你去坐着,休息十分鐘。”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背着顏籁聽不到的時候,他将電話打給了林鶴夢。
林鶴夢接到電話十分意外,問:“張局,是有什麽事嗎?”
張敬不拐彎抹角,直接問:“你現在在哪裏?”
“我現在在單位,正準備下班了。”他說。
張敬道:“正好,顏籁腰疼得厲害,她又嘴硬得很,不想叫人幫忙,你下班來接她一趟,最好再送她去醫院看看。”
習慣了當領導的人,一開口就是下指令。
林鶴夢卻不覺冒犯,他道謝都來不及,挂了電話,立刻便趕了過來。
顏籁下班時,張敬才和她說:“我叫了人來接你了,別硬撐着,實在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
顏籁當然也是應下了好。
她想着她師父應該是叫了順路的同事來送她,卻沒想到會是林鶴夢。
她剛邁出大門的腳步急急停下,臉上的神情一怔,險些沒有兜住。
“滿滿。”他快步走近。
顏籁這還沒做好開始表演的準備呢,一個“鶴”字習慣性張口而出,她又咬住,只抿着唇,看着臉色不豫,“怎麽是你?”
林鶴夢道:“上次我們一起工作你也忘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擰起眉頭。
怕她因為想不起來的事徒增而煩惱,林鶴夢主動揭過這一話題。
“今天腰特別疼嗎?”他關切問。
顏籁本來是想說還好的,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林鶴夢道:“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實在疼得厲害,我們就打一針止疼藥。”
顏籁沒到疼死的地步是怎麽也不會想上止疼藥的。
外公去世前就是靠止疼藥拖延着時間,每每想起來她都要流眼淚。
忽然想到上午同事推薦她去的那家理療館,她索性死馬當活馬醫,“不用了,我同事說有家理療館治療腰疼的效果很好,我打算去試試。”
“理療館?”他疑問。
顏籁道:“不好嗎?”
既然是她決定的,林鶴夢當然不會煞風景地否定她,他道:“好,我陪你去看看。”
這家理療館位于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築內,排面很大,不是小作坊的養生店,一看便知道價格不菲。可都已經到樓下了,當着林鶴夢的面她還是硬着頭皮上到了店裏。
電梯門一開,入目就是“雲來養生館”這個赫然顯眼的招牌。
玻璃門是自動的,兩側還站了兩位穿着正裝的禮儀小姐。
顏籁和林鶴夢一走進去,她們立即彎腰道:“歡迎光臨雲來養生館!”
“請問倆位是一起還是分開呢?”一位接待員問。
“我不需要,她腰疼。”林鶴夢說。
有了他的這句話,養生館的工作人員心裏就有了數,見顏籁走路姿勢痛苦,還主動來攙扶起了她的另一邊胳膊。
“女士,您先跟我們來做一個初步的診療,這樣方便我們幫你安排合适的技師,好嗎?”
“行。”她龇牙咧嘴。
顏籁被帶去了另一個房間,她往回看了一眼,看到接待人員正将林鶴夢引到會客區的位置,讓他在那兒稍後。
接待人員還專門倒了一杯紅茶給他,讓他小心燙。
他微微颔首說了一聲“謝謝”。
顏籁來不及躲閃的視線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他的眼神裏藏着明明白白的擔憂,而後眉頭一展,又笑了笑,示意讓她放心。
他的存在讓顏籁有些打鼓的心稍稍平和了些。
在檢查室內,自稱專業理療顧問的漂亮女人給她簡單看了腰部,說她這是之前有淤血淤積,又有肌肉撕裂,現在因為久站又導致了腰部血流不暢,建議她最好是做什麽什麽治療。
顏籁聽她叽哩哇啦了一通,只聽出來每句話重點就是做推銷,但忽悠得又有幾分在點子上,雖然價格有點小貴,但懷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以及一個實在疼得不行的腰,她選擇了接受理療。
接待員跟她确定了理療方案後,便将她帶進了另一個房間。
房間還是安排的專門的小套房。
看到外面有休息沙發,顏籁問接待人員:“你幫我把那個男人叫進來,讓他在這兒等,可以嗎?”
她這是第一次做理療,還要被帶進一個瞧着就黑不隆咚的房間裏。
顏籁心裏總犯嘀咕,有林鶴夢坐在她附近,她心裏才比貼了門神還安定。
接待員笑道:“當然可以。”
一位技師阿姨已經做好了準備。
裏側的簾子拉上,顏籁在指示下脫了外面的衣服,換上了浴袍,趴在了按摩床上。
林鶴夢在接待人員的安排下進入了房間,他一坐下就聽到裏面房間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技師說:“女士,我們先确認一下您能接受的按摩力度,可以嗎?”
“好的。”她的聲音輕輕的。
技師便先捏了捏她的肩膀,從輕到重,提醒她:“您可以在您覺得最舒适的力度時喊停。”
顏籁感受着肩膀上的力度,一直說着“嗯,還可以重點,還可以加一點......”
就這樣說了好幾遍,她悶哼幾聲,終于确定了力度。
技師先幫助她将身體肌肉先放松了一下,接着打開各個關節,以便她不會因過度緊張而抽筋。
當技師的手終于按到她的腰上的時候,顏籁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喟嘆。
要怎麽形容那種感覺?
就像一個便秘了一個月的人腸道突然暢通了。
在舒服過後,顏籁感覺腰上有點兒發癢了,忍不住地小聲哼哼。
在技師問她還可以嗎時,她又面紅耳熱地回答“還可以”。
林鶴夢在聽到裏側的呼吸聲,微喘聲傳出來時,心尖尖就跳了兩下。
一種很自然的男性生理反應發生在了他身上。
他突然發現自己跳進了一個坑裏。
這個坑簡直要把他埋了。
顏籁沉浸在身上痛楚終于被疏通的舒爽之中,全然忘了隔牆有耳。她總算明白為什麽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來按摩店,這簡直能上瘾,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最後一個小時的理療結束,她從床上爬起來時,感覺骨頭都酥軟了。
她正想感慨一分錢一分貨,走到外間時,卻發現林鶴夢不見了。
她走到外面,才發現林鶴夢正站在過道上,也不知道過道的廣告牌有什麽好看的,他一直盯着看,直到她叫了他一聲“林鶴夢”,他才回過頭來看她。
“舒服了?”他笑道。
“嗯。”
她面色潮紅,手指攏了攏,将松散的長發紮了起來。
“你怎麽出來了?”她想起來問一句。
林鶴夢神情有些微妙,默了默,他說:“裏面有些悶,我出來透透氣。”
她也沒懷疑,點了點頭。
最後結賬時,顏籁已經從最開始的懷疑态度,到主動充了會員。
也不知道真是那個同事的面子大,還是新客優惠力度大,前臺告訴她今天只要充三百,就能免費送三千的額度。
一次理療原價就是三百,辦個會員能得十次,這便宜誰不要!
在她低頭填會員登記表時,前臺會心地向林鶴夢笑了笑。
這麽大的優惠,
自然是有人已經買過單了。
送她回家的路上,林鶴夢看着她的頭一點一點地低了下去。
顏籁白天工作又累,剛從按摩店出來終于舒服了一回,在車上就打起了盹。
林鶴夢将車開到了她樓下,卻沒有叫醒她。
他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側頭看着她靜谧的睡顏。
手指不可控制地伸向了她的側顏,最後又停在她的面頰上。
隔着虛虛的空氣,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