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工地的活兒一天兩百,幹上五天就能有一千,可惜這是臨工,一個月只需要扛那麽一兩次,幹了兩天活兒就沒了。
承包方結了現金。
趙天佑揣好錢下工,到了家門口只見那小子坐在對門的石階上,一人一狗排排坐,兩雙眼睛都圓溜溜望着他。
旺財甩着尾巴叫:“汪汪!”
他打趣:“你這是找到兄弟了?”
男生拉了下嘴角,但還是快速跑了過來,說:“我打掃完出門倒垃圾,門被風吹上了,我進不去。”
“多久了?”
“應該有兩個多小時。”
“哦,” 趙天佑随口問的,男孩子曬點太陽壞不了,他拿鑰匙開門,男生也從肚子處的衣服裏掏出東西。
“是爺爺給的炒年糕,我分了旺財兩塊,剩下都留給你了。”
“留給我就留給我,藏衣服裏幹嘛。”
他捏起塊年糕,上頭沾了糖,剛放進嘴裏,只聽男生道:“因為旺財會吃。”
進屋後,兩人一人一半将年糕分了。
男生去對面還了碗。
沒了工地的活兒,趙天佑又打聽了其他工作,哪兒哪兒都要有學歷有經驗,找工作是越來越難,只能先拿些零工暫時應付着。
Advertisement
六點多,他出門了一趟,回來時一輛小面包載的他,還運了幾個箱子,他把箱子搬進屋,男生幫着搬了幾個小的,司機臨走時告訴他別拖拖拉拉,盡快完工。
“小子,運來的東西別亂動啊,”趙天佑叮囑了句,拿衣服去浴室洗澡。
男生在外面問:“這些是什麽?”
“你學生你不知道嗎?”他邊搓澡邊說,“你們小孩子的手工制作,工廠外發的。”
“要裝起來?”
“當然要裝起來。”
男生拿着一袋A4大小的樣品包裝袋研究,又問:“就是把材料都裝進一個袋子裏?”
“對,簡單的很,不費腦子。”
趙天佑赤膊從浴室出來,看見男生拿着東西又警告了遍:“放下啊,別動,我他媽今天累死了先打個盹兒,待會兒九點鐘叫醒我。”
“嗯,”男生點頭。
不一會兒,屋子裏響起呼嚕聲,時高時低還很有規律。
男生看了眼那張小床,又看了看屋子裏唯一的一把椅子,椅子就是平常高度,但是坐上面整理東西不方便,于是眼睛瞄到了一個鞋盒,他把鞋盒放在材料邊,一坐下,屁股凹陷進空盒裏。
“唔....”床上的人發出呓語,搔了下肚子後翻身面朝床裏。
男生注視了幾秒,輕手輕腳在鞋盒裏塞沒用的舊報紙和雜志,接着雙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打開了裝有手工制作材料的箱子。
材料不複雜,是一摞摞的紙板,制作一些手工的小老虎小兔子,其他箱子裏是分門別類的一些輔助材料和說明、合格證之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這一覺,趙天佑睡到了大天亮,醒來時猛然睜眼,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屋子裏就那麽點地方,一眼看全。
于是,傻了眼。
“草啊,小兔崽子要坑死我啊!”
昨天傍晚運來的箱子都開了封,全部被動過,男生就趴在某堆紙板上一動不動,而他身旁的空地上整整齊齊碼好了已經裝配好的制作包。
臭小子把他的活兒都幹了。
可東西不能亂裝,萬一漏點什麽全部都返工,那才最要命。
他找到那份樣品袋,又拿起邊上包裝好的袋子仔細比對,裏面的東西一樣不差,于是抽樣檢查了幾十份,結果每一份都一模一樣,封口捏得嚴密緊實,裏面的材料裝得整整齊齊,按照樣品袋,張張都是小老虎紙板在最下面,接着是小兔子....說明,合格證一樣不落。
而剩下的材料已經不多,不肖一個小時能全部完工。
心裏的擔憂一掃而空。
“小子,小子?我帶你去吃碗面?”趙天佑放下東西。
然,男生睡得很熟。
他幹脆把人抱進床裏讓他去睡,兩只小手滑落在床板上,微微散開的掌心裏全是一道道細小的痕跡,白色衣服上還有血污。
一看就是被紙板劃破了手,全擦自己身上了,那些材料上倒是一點沒沾。
小小年紀的找的什麽朋友這麽堅持。
男生醒來時,屋裏堆放的東西已經空了,外面有吭哧吭哧的汽車聲,狹小的巷子裏也就那輛小面包能擠進來,有電頻車的喇叭聲催促他們趕緊走,很快呼哧喝啦的引擎聲消失。
他走到門邊,只看到轉角消失的車尾。
“走吧,今天中午吃面,”趙天佑招呼他。
巷子外有面館,一碗牛肉面一碗鹹菜面,男生率先搶過鹹菜面,趙天佑哼了哼,将兩碗面對調:“行了啊,別跟我賣乖,下午我就給你買票,明天把你送走。”
“真的?”男生兩眼放光。
“煮的!”
“謝謝叔叔!”
“叔叔叔叔,我有那麽老嗎?我已經告訴過你一遍,我年輕着呢。”
“謝謝哥哥!”改口很快。
男生終于露出笑臉,兩排牙齒整齊潔白,卻沒有他笑容裏的燦爛晃眼,趙天佑心道小男生就是小男生,給點糖就高興壞了。
但男生高興了,他不高興了,晚上叽叽喳喳。
“他見到我一定會開心死,他們搬家的時候很匆忙,說走就走了,走之前他還哭了呢,我安慰了他好久,我說了放假就去找他,一定要說到做到。”
“我們倆是特別好的關系,比親兄弟還好。”
“我們說好了,要做一輩子好兄弟好朋友。”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哦,”趙天佑漫不經心應着,靠坐在床頭拿着本子和筆,算着今天零工的賬,順口道,“多久了?”
“兩個月。”
“噗,我特麽還以為好幾年呢,”這麽一打岔,算到哪兒他又忘了,心頭吐血,“我喊你大哥,你別說話了行嗎。”
“嗯,”男生高興地點頭。
票有提前買好,第二天上午,他直接送男生去汽車站,站內人很多,提着大包小包的都等在候車室,看時間還早,他去早餐店買了兩只包子和一根玉米給人在車裏當午飯吃。
回來時,見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坐在男生身邊笑眯眯搭話。
“小朋友,你一個人出來的嗎?”
“你爸爸媽媽呢?”
“叔叔有個兒子和你一樣大,看見你我就想起我家兒子,你坐哪班車呀?叔叔請你去外面吃根冰棍好不好?”
男生冷着臉沒理。
“他不吃冰棍,不如你請我吃?”趙天佑走到眼鏡男身後。
眼鏡男回頭:“你誰啊?”
男生擡了擡眼皮:“他是我爸。”
呵,臭小子又給他升了輩分。
趙天佑不承認也不否認,直直瞧着眼鏡男,男子悻悻離開,他把包子和玉米給男生:“路上再有人搭話誰都甭理,人心隔肚皮,不定就把你賣了。”
“我沒理他,”臨別之際,男生認看着他認真說,“那天你身上就二十幾塊錢,還請我吃了根年糕,我覺得你人挺好,嘴上說話很壞,但是心腸很軟,是好人。”
“算你有點良心。”
“叔叔,你給我寫個電話號碼吧,回家後我聯系你,還你車票錢。”
“算了吧,走了以後別再讓我碰着就行,”趙天佑擺手。
離發車還有二十分鐘,不少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排隊,男生也進入了隊伍,回頭沖他咧嘴笑,要去見朋友了,那開心勁兒怎麽掩都掩不住。
趙天佑在座位上等着他進站,結果停止售票前十分鐘,他一咬牙也買了張票,心裏罵罵咧咧,火車站、汽車站之類的地方是兒童走失高發地,自己到底心軟。
腦海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再心軟一回,絕對最後一回。
大巴車穩穩當當地載滿了乘客從一個城市抵達另一個城市,到站是下午一點多。
他帶男生吃了份快餐,兩人坐公交抵達地址上的桐陽街,但整條街全是店面房,一樓門店二樓包括二樓以上是民用住宅,門牌标的只有桐陽街幾號,壓根沒有百裏路。
“沒有,沒聽說過什麽百裏路,”16號門店的老板娘搖頭。
“您确定嗎?”男生又問。
“确定啊,怎麽不确定,我家在這兒開店十幾年了,一直就叫桐陽街,前面那棟高樓瞧見沒,到這兒一圈,”老板娘坐在櫃臺後比劃了下,“我都熟得很,就沒有百裏路,要麽是你們找錯街了。”
男生的臉色發白。
趙天佑不知道怎麽說,好比原本是一塊鐵,現在成了薄薄的一張紙,戳一下就能碎。
他嘆口氣,用手機查了市內街道,就沒有相似的,即便沒有他也陪男生找了好幾處地方。
高挂的日頭從西方落下,餘晖消散了最後一點光芒。
兩人站在某處馬路邊。
“你朋友可能寫錯地址了。”
男生嗯了聲說:“他可聰明了,在學校經常能拿獎狀,但有時候也會迷糊。”
趙天佑沉默片刻,道:“接下來呢?你回家還是接着找?”
“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接着找,謝謝叔叔陪我過來。”
“行,你找吧,就我這點錢還陪着你找人,晚上還得住還得吃,明天我直接喝西北風,老子當不了這菩薩,走了,”趙天佑擡腳離開。
他穿過馬路,往車站方向走了五十來米後回頭看。
男生竟然沒跟。
小小的身影依舊矗立在那兒,低頭看着手裏的地址,然後擡手擦了下眼睛,先是左手,接着是右手,來回着擦,像眼睛裏長了只跳蚤,從左眼蹦到了右眼,又從右眼蹦到了左眼。
但這只“跳蚤”誰也捉不到,誰能在傷心難受的時候阻止眼眶裏落淚呢。
趙天佑狠了很心,撥打了110。
男生被接走時,車窗內的那張臉糊滿了眼淚鼻涕,小孩子的傷心總是那麽純粹,純粹得好像全世界都塌了一樣。
隔着玻璃,男生道了句再見。
“呼.....”
煙霧從口腔裏吐出,像是吐出了一口濁氣,趙天佑的一根煙也抽完了,氣沉丹田沖着緊閉的房門吼去:“這麽多年了還沒長進,丢不丢人!”
最近都是好天氣,日頭晴朗,秋風軟如春。
許暮星坐在床頭櫃邊,每日的住院清單被反了個面,食指和拇指夾着筆,筆尖觸碰紙張,嘩啦一聲劃破了單子。
寫了十幾分鐘,沒寫出一個完整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