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老周家家訓,只有讓老婆享福,沒有讓老婆跟着吃苦的道理。
可周承钰居然主動坐到最後一排來陪他!
看在周承玦眼裏,這簡直是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人生級場面。
周承钰嫌他大驚小怪,剩下兩節晚自習都不許他發癫亂說話,小紙條也懶得理。
一顆激動的心無處發洩,他在草稿紙上瘋狂亂畫,手裏的筆忙活到放學,終于引起周承钰的注意,“畫什麽呢?”
周承玦驕傲展示:“我們的婚房。”
草稿紙上是三室兩廳的建築平面圖,精心安排,各處都配置得整整齊齊,連沙發電視和洗手間裏的浴缸都給畫上了。
周承钰越看越好笑,“你晚自習就忙這些了?”
“僅限今晚。”
周承玦細心地收好設計圖紙,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再陪坐最後一排了,明天就開始頭懸梁錐刺股。下次考試,想坐哪兒随便你挑。”
“倒也不用,先把你的比賽打完再說吧。”
周承钰說,“訓練專心一點,就剩這麽幾天了,全力以赴別留遺憾。”
籃球隊的秋季聯賽就要開始了,周五他得去別的學校比賽,正好周六周遠城回來叫着一起去外面吃飯。接下來幾天都是費力費神的活兒。
“你想好了麽?怎麽說。”周承玦道。“到時候我爸真問起來,咱倆得統一口供啊。”
“什麽口供,那個叫統一口徑。”周承钰失笑。“到時候再說吧,視情況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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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事不急于一時,最好當天看過周遠城的意思再做決定。如果大人并沒有打算逼問,他們也就沒必要這麽早主動自曝。
“也行。”周承玦說,“反正你說什麽我跟着附和就行了。”
球賽當天,他一早就要去校隊集合,不像平常那樣兩人一起上學。
周承钰獨自踩點進教室,剛坐下就察覺出氣氛有異。
“成語!終于來了。”班長跑到最後一排來叫他,擔憂的眼神有些緊張兮兮,“老班說你到學校就先去他辦公室一趟。”
“好。”
他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放下書就去辦公室。路過2班窗外,被岳慎看見了追出來,“成語,是去辦公室麽?”
“是啊。”周承钰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一定的嚴重性,“你知道是什麽事?”
“嗯。昨天校內論壇有人在傳你跟英語老師的照片。”岳慎說,“是在酒店裏拍的,評論說得很難聽。”
“論壇上帖子的回複率很高,管理員删帖封號暫時阻斷了謠言,但已經引起學校領導關注了,今早叫你去談話應該就是為了這個。”
什麽酒店……什麽謠言?
周承钰從一頭霧水聽到面色蒼白。
仿佛歷史重演。只是這一次,女老師被造黃謠的對象不再是領導,而是跟學生。
這種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和自己的學生在酒店裏偷/情,擦槍走火的故事情節——難怪會在學校論壇上有那麽火爆的讨論度。
“你們平時應該都不看論壇吧?我也是聽舍友說的。”
岳慎陪他走到樓梯口,神情凝重,“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去吧,實話實說就好。不要怕。”
提前知道了情況,他也不至于毫無準備地面對一衆審問。
周承钰點頭說了聲謝,心緒紛亂地下樓,在到達辦公室之前強制鎮定,捋清思路。
辦公室裏,黃琪已經被問了好幾遍話,被圍着審問情緒難免崩潰,眼眶通紅地強忍着淚水,看到他來,還用口型說了句抱歉。
周承钰不懂她為什麽要說抱歉。明明是一次善舉,卻被人偷拍了照片無事生非,她才是受害者。
他看到了桌上被打印出的照片。跟來時想的一樣,是和周遠城談話的那天被拍到的。
那天見完面後他失魂落魄,在公交站和英語老師偶遇,被拉去酒店大堂躲雨。黃琪拿了紙巾給他擦身上的雨水,原本是很正常的關心,卻因為拍攝角度的問題變成了說不清的暧昧動作。
周承钰面對着幾個學校領導,條理清晰地敘述了一遍客觀事實。跟黃琪先前的說法基本吻合。
“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教務主任嚴厲道,“但這件事情在學校裏傳播的速度很快,到底是我校教職工的私生活作風問題,還是有人故意在歪曲事實散播謠言,現在還不能下定論。”
“在事實真相調查清楚之前,你們無論校內校外都不能再有接觸。以免有更惡劣的說法傳出去,敗壞我們學校的名聲。”
周承钰是清北的好苗子,正常情況下學校都願意保他,不會太為難。但英語老師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她只是個實習老師,因為這件事被停職接受調查,即使能澄清。也有很大概率受不了學校裏的風言風語。最後就算不被開除,自己也會主動離職。
“周承钰,老師們還是願意相信你的,也希望你是真的品學兼優。”
副校長強調着說,“但是最後提醒你一句,真有什麽情況就提早交代。有必要的話,還是得請你的家長來學校,一起讨論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那就是事實。”周承钰頂着壓力,擲地有聲道,“我沒有做過任何不好的事,黃老師也沒有。”
幾個校領導低聲交談了幾句,對他點了一下頭。班主任嘆氣,拍着他的肩膀說,“行了,你先回教室去上課吧。”
周承钰望向英語老師,還想再為她說句話,卻被班主任用眼神打斷,按着他的背半強迫地推出了辦公室。
“你好好學習,別的就不要操心了。”班主任囑咐道,“這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清者自清,明白麽?”
周承钰攥緊拳頭,半晌才緩緩松開,低聲道,“我明白。”
他明白清者自清,但更明白人言可畏。
他自己的媽媽就是因為這種事吃了很大的虧,如今又要眼看着英語老師也經歷一次同樣的磨難,還什麽事都不能做,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回去上課吧。”班主任說。
回教學樓的路上一個人都沒碰到。周承钰心亂,不想去教室裏悶着,轉道自己在小花園的涼亭裏待了一節課。
如果真要請家長,只能是阮萍來幫他處理這件事。他倒不擔心媽媽也會誤解他跟老師胡來,就是覺得煩。不想讓她再看一次似曾相識的戲碼,也不想解釋自己當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畢竟那天他确實撒謊了,說是出去跟同學逛書店才沒帶小彤出門,其實是去見周遠城。
直到下課鈴響起,他才回過神,起身淡定地往教室裏走。
拜周承玦所賜,他現在曠課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跟下課的同學逆行都不帶心虛的。
一整天都有人在看他。
雖然沒人明說什麽,但周承钰能感覺到。那些隐秘的目光令人如坐針氈。
他連上個廁所都要一路接受注目禮,目不斜視地從人群中穿過,路過四班門口忽然被人叫住。
“嗨,周承钰。”
周承钰轉頭看了一眼。是張陌生的臉,從窗戶裏探出來,帶着暧昧的表情嬉笑着喊他。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第一名。都這樣了學校都不管你?”
臨近沸點的水面上滾開第一只水泡。
像是某種暗號,圍在他身後看熱鬧的學生不約而同地哄然笑開。
周承钰切身體會到。不止是他在擔心的英語老師,這件事同樣會讓他自己在學校裏名聲掃地。
他認為太過荒唐的事,在別人眼裏或許是十有八//九的事實。他們甚至希望是真的,以此來給沉悶的校園生活加料。
周承钰的步伐慢了下來。
有一只無形的黑洞吸住他的雙腳,把他往下拖。耳邊的聲音嘈雜無比,又句句清晰。
“我早就覺得1班2班的那個英語老師挺浪的,天天跟學生打成一片,感情是給自己物色炮友人選。”
“周承钰是她英語課代表吧?怪不得,近水樓臺先得月嘛,高中就能睡到老師,這能吹一輩子了。”
“平時一副乖學生的樣子,還真他媽會裝啊。”
“還弱不禁風的動不動就暈,不知道是不是也暈奶啊?”
整條走廊都誇張地站滿了人,站不下的學生也從打開的窗戶裏探出身體看熱鬧。
周承钰艱難地從人群中擠過,禮貌而克制,“麻煩讓讓。”
只是三間教室,平時幾步路就走完的距離,他第一次覺得居然有這麽遠。
某個瞬間,他忽然想到了周承玦,并慶幸周承玦今天不在學校。
等周承玦回來,聽說了這件事,應該會相信他吧?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但是以後呢?
如果這些人還是一直說,一直說的話。總有一天,周承玦也會被動搖。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牢不可破的感情,再堅固的信任都會出現裂縫。
那一條裂縫,于他而言,如同山崩般可怕。
“喂!周承钰。”又一張陌生的臉沖着他喊,帶着事不關己的調笑。
“你們在哪裏開的房啊,給哥們兒也推薦下呗。”
周承钰陡然停住腳步。
他一直不聲不響地悶頭往前走,這麽頓一下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連原本看過熱鬧打算離開的學生都回頭看過來。
周承钰順着餘光裏鎖定的人影,轉身走到窗邊,平靜道,“敢不敢再說一遍。”
“……什麽?”
前面嘲笑他的人那麽多,他都沒反應。忽然被針對,跟風起哄的男生漲紅了臉,惱羞成怒,“操,裝什麽裝啊,老子問你在哪開的……卧槽!”
衆目睽睽之下,周承钰翻過窗臺,一腳踹翻了他,按在地上狠狠砸一拳,又抄起椅子高高舉起。
教室裏嘩然大亂。
岳慎站在講臺上,來不及跑到跟前來阻止,急忙出聲,“周承钰!”
離鼻尖只有幾厘米的距離,略微生鏽的椅腳散發出冰冷的金屬味。
周承钰停住動作,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臉上卻毫無表情。眼神幽黑,居高臨下地望着地上驚懼的人,嗓音凝着霜。
“再說一句試試。”
晚飯時間,籃球隊凱旋回校。
打完比賽直接去聚餐,大家都餓得狼吞虎咽。周承玦吃飽了還順便打包兩只焦糖布丁回學校,想着讨老婆歡心。
這個點兒班裏的人大多都去吃晚飯了。周承钰沒回他微信,估計也在食堂,正好當飯後甜點。
天冷時周承钰會更喜歡吃甜的。只可惜帶到學校就不太熱乎了,他把裝布丁的小盒揣口袋裏,一手一個捂着,大步上臺階跑回教室。
沒想到的是,他進教室一眼就看見周承钰還在最後一排,披着校服趴課桌上,把臉埋進胳膊裏睡覺。
這個時間睡覺?周承玦一眼就看出不對勁。
“怎麽沒去吃飯?”他把布丁放周承钰課桌兜裏,騰出手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讓我摸摸。”
周承钰沒有擡頭,轉了個方向把後腦勺對着他,“你好吵。”
露出的右手關節上擦紅一片,已經結了血痂,在冷白的皮膚上傷痕十分明顯。
周承玦打眼一看,火氣轟地竄上腦門,“這怎麽弄的。你跟人打架了?誰啊?”
“別管我。”
因為打架這事,周承钰剛被拎着耳朵訓了一通,明天鐵定要請家長了,心裏煩得很,什麽都不想說。
就算他不說,周承玦随便問個人也能知道。
可周承玦腦子跟浸了水似的,看不出他不想說話,硬把他搖起來,執拗地追問,“你跟誰打架了?誰先動的手?都哪兒受傷了?”
“我先動的手。沒有受傷。”周承钰只好耐着性子說,“不知道是誰,反正2班的。”
人生履歷又添新的黑歷史。他挨完訓自暴自棄地趴了一節課,有點逃避要請家長的現實,趴着趴着還真睡了一覺。
睡得臉上粉撲撲的,還壓着兩道衣服印子,眼裏含着(剛打完呵欠)的淚光,一看就是備受欺負的可憐模樣。
“媽的。”周承玦連是因為什麽事都沒問,摸了一下他的臉,起身大步走出教室。
周承钰知道他要去幹嘛,在懶得追和事情鬧更大沒法收場之間糾結了兩秒,還是起身追出去,“你先消停會兒……”
周承玦完全聽不進去。
周承钰這麽乖巧柔弱的好孩子,居然會動手打人?
顯然是對方全責。
2班教室裏人也不多,班長不在。被周承钰揍過一遍的倒黴蛋沒去吃晚飯,正在罵罵咧咧地摸臉上的紗布,身邊還有兩三個同學聽他訴苦,替他說話。
正巧被周承玦撞上了,連随機抓個路人詢問的功夫都省掉,直接鎖定目标,“就你?”
周承玦邊走邊活動手腕,“跟周承钰打架?”
“操,你們有完沒完了!”
圍在身邊的同學忽然作鳥獸狀散開。他被剩在原地,知道周承玦的兇名,可這時候逃開了臉上挂不住,提高聲音嚷嚷,“不就開幾句玩笑嗎,至于動這麽大的火氣?操。”
“是麽,開的什麽玩笑啊。”
周承玦貌似很好脾氣地說,“怎麽周承钰覺得不好笑?反思過沒有?”
周圍似乎傳來奚落的笑聲。他更不能退,強撐着面子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甕聲叫嚣,“周承钰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養的一條狗,這麽急着沖上來咬人?”
周承玦說,“操/你大爺的玩笑。”
教室裏再次亂成一團。
周承钰站在兩步開外冷冷地看着,原本跟來是準備阻止的,可現在一點都不想拉架了。
反正周承玦吃不了虧。
“再開一句玩笑試試,來啊。”周承玦只會下手更重,還專門朝着他揍過的地方再揍一次,“說啊!開的什麽玩笑,怎麽不說給我聽聽?腦子裏只裝得下老二的畜生!”
“你連給周承钰當狗都不配。”
來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