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氣氛烘托到這會兒,夏寧哼了一段自作曲。
他不會寫詞,所以只能哼旋律。跟平日裏咋咋呼呼的性格不同,他寫的曲子像螢火蟲飛舞的夏夜,令人心裏安寧。
周承钰沒有再看手機,托着臉專注地聽,在吉他聲中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一家三口跟周承玦一家三口到山裏的農家樂玩兒,晚上也是住在山裏,圍着燒烤爐唱歌。
周承玦吵着要去抓螢火蟲。他倆就偷偷摸摸地往外跑,兩個人一只手電筒也敢往黑漆漆的山林裏沖,被大人發現後抓回來罵了一通。
後來周遠城還是帶着他倆去了,嫌他們跑得太快,還說要扯根繩子把他們拴在身上。他一頭,周承玦一頭,說這樣就不會走丢。
周承玦說,不用拴,他們一輩子都會在一起,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永遠都不會走丢。
周承钰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地掉下淚來。
“我靠,”夏寧不經意地一瞥,瞥見他臉上反光的淚痕,撥弦的手不可思議地停住,“我這麽牛逼呢?”
沒想到自己這曲子能給人聽哭了,夏寧也很懵。他本來是要拿這門才藝攻略岳慎的,把好朋友給攻略了可還行。
他心虛地看周承玦的反應。好在周承玦沒空關注他,眼裏只有潸然落淚的人。
見周承玦起身,他就自覺地抱着吉他往外挪,交換位置。
周承钰用手背揩了下眼睛,笑着說,“很好聽诶,你很有天賦的。”
一只手安撫地順着他的後背。周承玦在他身邊坐下,低聲問,“是不是想到什麽傷心事了。”
“不是傷心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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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忽然察覺到自己有多幸運。
這個晚上也要好好記住。
來山裏幾天,一群夜貓子的作息都跟着變得養生起來。玩到十點鐘大家都困了,一起去院子裏洗漱。
刷牙的時候周承钰心血來潮般說了句,“謝謝你。”
周承玦滿口牙膏泡沫愣了一下,含糊不清對着他冒泡泡,“嗯?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他神神秘秘地說完也不解釋,仿佛心情很好,“去睡覺。”
三個字困擾周承玦一整夜。
到底謝他什麽啊?不會是在發好人卡吧?
周承钰不說清楚,他心裏似抓似撓的睡不着覺。
第二天早上吃完飯,大家都興高采烈地要去玩,就他頂着一頭隔夜的問號。
岳慎從家裏找出三個竹簍,領着他們進林子裏找蘑菇,先采了幾朵打樣,“這個又矮又粗的是牛肝菌,菌杆是圓墩墩的,有黑色也有棕色,黑色更好吃。”
“這個開花的是雞枞,菌杆很細,有香味,隔很遠就能聞到。”他給每只簍子裏都放一朵,“不确定就對照一下。只采熟悉的蘑菇,不認識的尤其是顏色鮮豔的最好別碰。”
“采着玩也不行嗎?”應允問。即使不能吃,紅傘傘白杆杆的蘑菇也真的很漂亮,像童話森林裏長的那種。
岳慎沉默了一下,言簡意赅道:“從這裏去最近的縣醫院要三個小時。”
應允立刻老實地挎上小簍子:“喔,我明白了。”
周承玦和周承钰分到一個簍子。大家在森林裏憑興致出發,往三個方向逛,沒有從頭到尾都一起走。
岳慎帶他們來的這片林子不算大,地方又熟,就算迷路了,喊一聲他也能很快找回來。
說是分開探索能玩得更自在,但周承玦懷疑他私心用甚。夏寧那小子快享福了。
“這朵好好看。”周承钰在樹下找到一朵雞枞花,小心翼翼地撥開堆積的落葉,“哇,這裏還有好幾朵,快過來。”
“哦。”周承玦拎着簍子蹲在他身邊,看他這麽開心地找菌子,心情也輕快起來。
雨後的森林裏空氣潮濕,存在葉片上的水滴滴嗒嗒往下掉。他折了一片大葉子遮在周承钰頭頂,“好玩兒嗎?”
“嗯。”周承钰頭都沒擡,專心地摘蘑菇。“可惜我們認得的種類太少了。剛才走過來看到好多不認識的,總覺得也能吃。”
喜歡這種不用動腦子,走段路就眼前一亮發現寶藏的感覺。
“我們撿回去的蘑菇真的能吃嗎?”周承玦嘀咕,“萬一搞錯了,混進來有毒的蘑菇可是會吃壞肚子的。”
“應該不會,撿回家之後岳慎肯定還要再檢查一遍的。”周承钰理所當然地說。“他為人很嚴謹。”
“你又誇他!”
周承钰好笑道,“沒完了是吧。”
他也算看出來了,岳慎做事幹淨利落,如果完全沒有好感,拒絕起來不會拖泥帶水。
這樣的人,都默許夏寧帶着一幫朋友過來蹭吃蹭喝了,離被攻略成功還能有多遠。
周承玦天天給打掩護當僚機,怎麽會看不出來人家是兩情相悅?
連別人的男朋友都要計較,屬于故意的挑事行為。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周承钰認為不能慣着。
“行,不說他。”周承玦見好就收,利落地改口,“那你告訴我,昨天說謝謝我,到底謝我什麽啊?”
他都憋一晚上了,趁着這會兒沒人抓緊問個痛快。周承钰卻笑而不語,又被他催了兩遍,才敷衍地說,“謝謝你幫我拎簍子啊。”
好像敷衍過頭了。周承钰看他表情郁郁,清了下嗓子,不太習慣地表達感情,“就是想到小時候的事了,所以謝謝你,從小到大一直都跟我玩。”
周承玦點點頭,“只是這樣?”
周承钰奇怪地反問,“不然呢?”
“是這樣就行。”他長舒一口氣,“跟你玩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忽然來這麽一句,我還以為是要給我塞好人卡,‘謝謝你,但我們不合适’那種。”
“幹嘛這麽無語地看着我。”他小聲嘀咕,“我雖然頭鐵,但是也會怕被拒絕的好麽。”
誰還不是只患得患失的缺愛小狗了。
他說完又感覺有失自己的酷哥形象,剛想找補一番,猛地聽見周承钰說,“別動。”
隔着四五步遠的距離,周承钰眯起眼睛,“好像有條蟲子落到你頭發裏了。”
一句話讓酷哥僵在原地,臉色煞白,“救我,钰哥。”
周承钰嘴角一彎,大膽地走過來,徒手捏住,親眼确認後不以為意地丢掉,“不是蟲,只是一片樹葉。”
周承玦還沒從那剎那間後背發毛的驚悚裏緩過神來,感覺到被他的手溫柔地揉了兩下頭發,“這就把你吓壞了?”
男友力爆炸的瞬間。周承玦的心被俘獲,“靠,我真的好喜歡你。”
這什麽跟什麽。
周承钰不懂他的腦回路是怎麽跳躍的,收回手繼續往前走,“行了,膽小鬼,別耽誤找蘑菇。”
“我不是膽小鬼!只是沒反應過來。”周承玦大步走到他身邊,不依不饒地說,“但是你剛才那個動作很帥,我怦一下就心動了!真的,我好喜歡。”
周承钰被煩得捂住耳朵,“別說了。”
“真的喜歡!喜歡你!”
喇叭精轉世。
周承钰越走越快,他就也跟着加快腳步。漸漸的兩個人都小跑起來,在潮濕的雨林裏,和清冽的山風一起穿行。追逐間笑出了聲,連摘蘑菇都忘記了。
水聲越來越近。在這片林子的邊緣,他們意外地發現了一挂小瀑布。肉眼看上去落差還不到兩米,但剛下過雨水量豐富,氣勢磅礴地落下來,水花很有規模。
瀑布濺落在淺綠的潭水裏,缭繞着霧氣,遠遠的又化作溪流從石縫間流走,在翠林環繞中宛如人間仙境。他們小心地邁過長滿青苔的亂石,拿出手機拍照,更加驚喜地發現瀑布旁有一弧淡淡的彩虹。
“意外收獲。”周承玦笑着說,“快許願,一定能實現。”
周承钰本來要嫌棄他幼稚,可在這麽漂亮的自然環境裏,誰都說不出煞風景的話,就凝神想了半天,反倒顯得比他還認真虔誠。
“希望我爸媽快點離婚。”周承钰對着瀑布雙手合十。
周承玦也有樣學樣,“希望你的願望快實現。”
瀑布旁邊沒有長能吃的蘑菇。這麽漂亮的地方,他們不舍得很快回去,就找了塊幹淨的石頭背靠背地坐下來,再待一會兒看看風景。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周承钰說,“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不喜歡女生的?”
“不知道。我壓根沒發現啊。”他想都不想地回答,“我就先喜歡的你,看你什麽性別我才定什麽性向。”
“什麽……”周承钰都聽懵了,“還能這樣?”
“怎麽不能?這樣怎麽了嘛。”他饒有興趣地轉身,歪着腦袋看周承钰的表情。
“那你呢?到底是不喜歡男的,還是不喜歡我。”
大概是因為他的動作和語氣都可愛,原本是有些銳利的問題,也不顯得令人抗拒。
周承钰沉默了一會兒,感受到自己內心在一點點妥協,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沒有不喜歡。”
“嗯?”
“我說,沒有不喜歡。但是……”他的坦誠帶着必要的顧慮,“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跟你不一樣。要是我爸知道了,肯定會把我趕出家門的。”
周承玦立刻說,“那你就來我家呗,當我家的小孩啊,我家好吃好喝的。正好還跟我一個戶口本了,反正我爸那麽喜歡你,他肯定……你說什麽?”
他胡言亂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眼睛瞬間被點亮了,不可思議地望着周承钰,連聲追問的嗓音都帶點顫抖,“你說什麽,為什麽會被趕出家門?”
好遲鈍。
周承钰無端惱火,突然不想跟他說了,在第一次坦白的緊張和羞赧中想要逃跑,“不為什麽。我們該回去了。”
“什麽不為什麽,你說啊。”周承玦急不可耐地拽着他的手,不可思議的答案呼之欲出,只等一個确認。“你說!啧,周承钰!”
他的聲音在瀑布間激起一陣回音,也激得周承钰渾身一顫,想起那晚在火車旁他狂妄的大聲告白。
這是大白天,附近的人都會聽到。生怕他要在這裏再喊什麽不中聽的渾話,周承钰語氣嚴厲了些,“喊什麽?小聲點。”
“松手。”
周承玦心裏憋着一團明火,被呵斥得委屈又不敢反抗,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手,長嘆一聲,蹲在地上沮喪地拿樹枝劃拉無辜的苔藓,“你怎麽這麽壞啊。”
壞男人。把他的心,把他整個人都把持住了。撩撥他又不把話說清楚。
周承钰:“走不走?”
“不走了。”他難得硬氣起來,卻帶着自怨自艾的味道,叫人聽了想笑,“我還能去哪?反正我都沒人要。讓我在這自生自滅吧。”
周承钰是被氣笑,懶得陪這二百五演戲,“那我走了啊。”
周承玦聞言一擡頭,看他真的拎起竹簍就要走,內心的委屈迅速催化膨脹,氣性上湧,“你這人真是……真不要我了?我想撒個嬌都不行?你怎麽就不能哄哄我啊!”
“不要我是吧。那我幹脆從這兒跳下去,以死明志。”
越說越離譜,連瘋勁兒也上來了,周承玦擡手就把短袖脫掉摔進水裏,裸着肌肉緊實的上半身,作勢威脅,“再不哄我可真跳了啊!”
他水性很好,兩米的瀑布跳下去也不會受傷。
周承钰好整以暇道,“那你跳吧。”
壞男人!
周承玦情緒翻騰到極點,反而表情冷了下來,望着岸邊的人決絕地說,“我就知道有一天會死在你手裏。”
周承钰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一頭栽進了瀑布下的潭水裏。
水花四濺。潭水上泛起的波紋一圈圈擴散,又變得平靜。周承钰等了半分鐘,卻始終沒有人浮上來。
“……周承玦?”那潭水看着不深,卻不知底下有沒有暗流和淤泥。他慌亂起來,松開手,竹簍裏的蘑菇摔落一地。
“周承玦!快出來……周承玦!”
他跑到下游去尋找人影,可岸邊都沒有能藏人的地方,哪裏都沒有他要找的人。恐懼逐漸蔓延在頭腦中,讓他變得不太清醒。
他咬牙涉進冰涼的潭水裏。
他肺活量不行,水性也一般,是帶着泳鏡在泳池裏沉不下去的水平。可這時他都已經全然忘了,深吸一口氣潛入潭底。比想象中更涼更深,他在空茫的潭水裏摸索着找人,附近還是看不到任何人影。他探出水面換了口氣,朝着瀑布底下游去。
瀑布的垂直落點水聲巨大,水花四濺,轟隆隆地亂砸,再加上缭繞的雨霧,根本看不清楚東西。
正心急如焚之時,一雙手從藏身的瀑布底下伸出來,箍住了他的腰,強大的力道攜着他朝岸邊游去。
周承钰被吓了一跳,但緊接着反倒心頭一松,沒有掙紮,配合地先游到安全地帶,靠在岸邊的巨石上喘了兩口氣,然後一拳砸向近在咫尺的那張壞笑的臉。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周承玦握住他的拳頭,拉到頭頂把他按在堅硬的石頭上,一言不發地望着他,忽然閉上眼睛,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
周承钰難以置信地掙紮,手上力道掙脫不開,就用雙腿狠狠地踢踹,搖頭躲避,“神經病!瘋子……放開我!”
錯過的吻卻徑直落在他的脖頸間,變成了刺痛的啃咬,火熱的唇舌落在冰涼的皮膚上,重重地吸/吮,燙得人無法招架。
瀑布上墜落的水聲震耳欲聾。周承钰眼前被霧蒙住,不知何時雙手已被放開,卻忘記該如何推拒,潭水之下,側開的雙腿被錯開,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怎麽會這樣……他們在幹什麽?
意識和潭水同時被攪和的混沌不清。周承钰渾身濕透,身體之外的冰冷和身體內的熾熱同時發力,享受又折磨。
他很久才回過神,身體癱軟在石頭上動彈不得,臉色蒼白,嘴唇卻被含得殷紅,像只豔麗的水鬼,唇瓣分開小口地呼吸着,舌尖上水光瑩潤。
周承玦憐惜地吻他睫毛滾落的水珠,用低啞的嗓音蠱惑,“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來唠!
究竟誰是壞男人我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