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從KTV回家,周承玦沒有主動說起今天表現異常的原因,周承钰也沒有再追問。
人都是要給自己遮羞的,不願意說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好事。就像上次不小心撞破父親帶女朋友回家,他也是沮喪了兩天才說出口的。
周承钰完全理解,甚至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遇上這種事的話,別說兩天,憋兩個月也說不出口。
過強的羞恥心束縛着他,讓他永遠也無法變成應允那樣熱情開放的性格。
或許在很小的時候,他曾經有機會成長為那樣的人。可光陰錯落,他現在只有羨慕別人的份兒。
回到家,家人都早已休息了,他看到餐桌上還留着一大碗烏雞湯,放了當歸和黃芪一起炖的,給他當宵夜。
周承钰坐在桌邊慢慢吃完,難得靜下心來,思考一下自己的感情問題。
今天在KTV被追問時他才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思考幾乎是一片空白。
事實上,他的感情觀受到家庭影響非常大。阮萍早年間經歷的不公遭遇不僅使夫妻感情産生了巨大的裂痕,而裂痕下深深的陰影,幾乎全部都投在他的身上。
其實在他小時候的記憶裏——或許有童年濾鏡的影響,周孜尚且算是稱職的父親,對他也多有疼愛。
一切都是從那件事開始改變的。周孜在風言風語中懷疑妻子不忠,連帶着體弱多病的兒子都一并疑心反感。
他自己也偷偷打聽過,從七拐八拐的傳聞中得知,和阮萍一起被誣蔑的那位年紀主任也有多年的冠心病。
那是學校裏人盡皆知的事,以往從沒人特別注意過。卻在謠言傳播時,被人惡意地跟阮萍的兒子聯系起來。
周承钰有點撐了,勺子靠在碗緣,停下來消化。隔着衣料,他的手指輕輕撫過胸前微微凸起的手術疤痕。
在他很小的時候,醫生努力救了他的命,讓他擁有健康的心髒。後來的許多個夜晚,他卻躺在床上摸着這道醜陋的疤痕,希望自己當初死在手術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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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死在不知事的年紀,他或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每每這樣想,他都覺得對不起面前這碗精心炖煮了數小時的烏雞湯。
周承钰靠在椅背上發呆,盯着碗裏的飄浮的小油花,片刻後又拿起勺子繼續喝湯。
他不明白為什麽那時夫妻倆沒有離婚,反而又要了一個孩子。
維持婚姻的完整有那麽重要嗎?有孩子就能證明過得好嗎?那麽大的傷痕,一個稚嫩的嬰兒怎麽填得滿?
或許是因為女兒長得像父親,能百分百确定親緣關系。周孜對小彤确實比對他疼愛得多。
他沒有嫉妒過,甚至常常對妹妹懷有憐憫之心。
如果未來他也能擁有能夠談婚論嫁的愛人——周承钰想,他絕對不會利用孩子去修補兩人之間的缺口。
兩人之間的問題,不可能由第三個人解決。說他幼稚也好,太過于理想化也好,未來他的婚姻存續與否,只會取決于兩人之間的感情狀态。
他對未來的愛人高矮胖瘦都沒有概念,也沒有具體要求。只有這一條,他想要一顆絕對信任,無條件支持他的真心。
可高矮胖瘦都易得,唯獨真心最難得。
想來想去,他還是對自己的奢望持悲觀态度,搖搖頭喝完最後一口湯,洗幹淨碗去洗漱睡覺了。
想這些幹嘛呢,還是先考上清華再說吧。
馬上就高三了,正是該沉下心學習的時候,每天老師和家長恨不得拎着耳朵叮囑,作法把他們身上的雜念都吸走。
期中考試臨近,大家的學習狀态都緊繃了些,連周承玦都不例外。
不用催促或威脅,周承钰每次回頭,都能看到他手裏握着筆,在專心致志地做題。連他們日常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時的話題也幾乎都是在讨論學習。
他的心思似乎沉靜了許多。周承钰有些不習慣,但感覺不是壞事。
“你這次考試語文應該能上100分。”
周末休息也不出去玩了。周承玦在家掐表做完一套模拟卷給他發過來,他親自批改,“105,按我們學校的閱卷标準批的。”
“我們校內給分向來都更嚴苛。這要是高考,說不定你都能上110了。做得很不錯。我就說你行的吧。”
真的很有進步。
他認為應該好好地誇誇周承玦,奈何微信語音發出去十來分鐘,對面都沒動靜,莫名沉得住氣。
直等到要去吃午飯了,他才收到回信。
“累死我了。”周承玦半真半假地抱怨,“不過這段時間起早貪黑的,也算沒白用功。”
“期中考我要是真的能過100分,我們一起去吃大餐慶祝吧。”
他的語氣裏有想要假裝穩重的不在意,但被誇得狠了,怎麽都掩蓋不住那點小小的驕傲。
周承钰聽了兩遍,仿佛看到他身後有條大尾巴在狂搖,笑着又聽了第三遍。
這是熟悉的周承玦。他還是更習慣這樣說話的周承玦。
“好,到時候我請你。”
他含着笑的聲音順着聽筒,溫柔地流進周承玦耳朵裏,“就當是給你最近辛苦學習的獎勵。”
語音發出去,周承玦不知在想些什麽,又停了半晌才說,“還是別獎勵我了。我這個人……是有點得寸進尺的。”
再得寸進尺還能怎麽樣。
“可以啊。”周承钰想當然地給予他這個權利,“能上110就請你兩頓。”
“……”
“真請。”周承钰誤解了他的沉默,“上次去寵物醫院,我媽轉來的錢你都沒收,我也沒花。夠吃兩頓的了。”
他的零花錢跟周承玦夏寧他們自然沒法兒比,但也是夠花的。
阮萍對兩個孩子都十分細致,吃穿住行一應準備好,連文具都會定期檢查添置。他平時基本沒有需要自己買的東西,能花錢的地方很少。
如果不是和朋友一起,他連小吃街都不會去。他有點抗拒一個人出門。
不知道是不是兩頓大餐的承諾起了作用,周承玦悶頭學習的幹勁兒更足了,晚自習下課後居然要靠他叫起來才肯回家,甚至回了家都會自己加練。
周遠城有天深更半夜地回到家,見兒子居然在認真做題,吓得給周承钰打電話,問他們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
他仿佛打定主意要偷偷努力,在期中考試裏驚豔所有人。
周承钰也不由得感到期待。
**
期中考試每年都是校內課研組自主出題。他們提前把近三年的高二語文試卷都找來,當模拟卷練了一遍,态度鄭重得仿佛在對待高三畢業前的模考。
這次期中考試,因為周承玦的努力而被賦予了特別的意義。
理綜是不用擔心的。語文考試當天,卷子發下來,周承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題目,心中微沉。
今年的題比往年都要難,尤其是周承玦進步最大的古文默寫和文言文閱讀,題幹中陷阱巧妙,連他都要斟酌。
現代文閱讀理解和作文就更不必說了,這兩部分是周承玦最難補的。而且作文題目有點繞,是他尚未輔導過的類型——畢竟學習小組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月時間,寫成什麽樣只能靠周承玦自己的悟性。
他很擔心周承玦作文跑題,又有些自責考慮不周,思路斷斷續續,壓着最後十五分鐘的鈴聲才寫完卷子,把前面的題目大致檢查了一遍。
“怎麽樣?”考試結束後,時躍問他。
周承钰實話實說,“不太好。”
“唉,我也是。”時躍深有同感地嘆氣,“這次語文好難啊,估計上120都危險了。急需回去吸一大口小咪續命。”
周承玦跟他們不同考場,考完回來反倒很平靜,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學得太爛了,題目難不難對我都影響不大。感覺都那樣。”
話雖然這麽說,他晚飯卻沒吃,一個人去操場打球了,直到晚自習預備鈴響起都沒回來。
周承钰擔心地望向窗外。
從這個角度其實并不能看見操場,但即便眼睛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周承玦的心裏,一定不痛快。
一次考試的分數并沒有那麽重要。
他想,哪怕周承玦只考了八九十分,哪怕不及格,他也會請客的。
那是周承玦應得的獎勵。
剛考完試,分數出來之前,大家都沒什麽心思上晚自習。周承玦一節課沒回教室,老師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管。
周承钰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改英語卷子。恰好岳慎也在,兩人禮節性地點頭示意。
除了作文要留着老師親自打分,英語組這邊标準答案固定,批卷更快。
他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就出去了,走的時候粗略瞄了一眼,岳慎還在認真地改數學試卷,一步步看解題思路,且有得忙的樣子。
辦公室外,夏寧趁自己班的老師不在,也溜出教室來湊熱鬧,隔着窗戶看,“好帥,他怎麽改個卷子也那麽帥啊?”
“……”
周承钰被他癡迷的星星眼表情逗笑,“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嗎?”
“啧,誰說的。人家就是客觀的帥。”
看他站在走廊上捶肩膀伸懶腰,不急着回教室,夏寧又跟他多唠了幾句,“周承玦應該也有喜歡的人了。”
周承钰舉高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什麽?”
他其實聽清楚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反問。
“你怎麽知道的?”
“就我們之前在ktv的時候啊。他那個魂不守舍的樣子,一看就是心裏有人了。”夏寧胸有成竹道。“誰叫我善良大度呢,看他不願意說的樣子,估計還沒追到手呢。我就沒當面揭穿他。”
“不過你們倆一個班,還天天一起上學放學,你居然都沒發現?學霸的世界裏還真是只有學習啊。”
“也不是……”
周承钰遲疑了一下,“我以為他跟我一樣,還沒考慮過這方面的事。”
“啧,他怎麽可能會跟你一樣啊。”
夏寧說,“講真的,他到現在才動這個心思我都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本來照他的性格,我還以為他上高中就得談一個呢,拖到現在還不是眼光高,哼。”
“這麽說起來我還真的蠻好奇,到底是哪來的天仙讓周承玦心動成那個樣子啊……诶,不過你應該不希望周承玦談戀愛吧?”
周承钰沒說話。夏寧意識到了,很懂地說,“他要是跟別人好上了,跑去約會什麽的,你以後不就沒有跟班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