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人

第16章

第十六章

要了命了。

周承玦恨不得回到昨晚撤銷自己說過的話。

同樣陰陽怪氣的一句，從他口中說出來跟周承钰說的殺傷力完全不一樣。

“我就是怕你累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大晚上你在外面也不安全……我就想幹脆替你解決了，以後這事就不會再打擾你學習了。”

周承钰連話都懶得再說，擡腿踹向他的後輪。

這一腳用了十成力氣。他毫無防備，連車帶人地啪嚓倒下去，摔得呲牙咧嘴，“我靠……”

周承钰腳步未停，繼續往前走，甚至沒回頭看他。他只能自己推開車爬起來。

校服滾了一身土，他一只手握着車把，另一只手把身上拍幹淨，感覺拍不幹淨了，又拉開校服拉鏈，把髒手在裏面的T恤上抹了又抹，才伸手去拉周承钰，“钰哥钰哥，钰哥！等等我！”

“好疼啊，我手腕子上都蹭破皮了。”他特意把長袖往上拉了一截。周承钰餘光裏掃到他手上擦破的幾道血痕，腳步終于放慢了些。

“真的疼。”他時刻注意着周承钰的臉色，一發現有利的苗頭立即乘勝追擊，委屈地說，“你對我怎麽這麽狠心？對你同桌肯定不會這樣吧。”

“這件事是我做錯了，不該瞞着你。你不高興，惱火就都發洩在我身上吧，別憋壞自己。反正你知道，我挨打也是不會怪你的。反正你知道，我就算再疼也不會生你的氣……”

“……”

還沒反應。他嘴角一撇，手繼續往周承钰眼前伸，“真流血了，你看。”雖然是到不了家就會愈合的程度。

“……別裝了。”

周承钰被念叨得有火都發不出來，無奈地停下腳步，“再敢背着我搞小動作，你就……”

“不敢了！”

他雙眼放光，立刻示好，“再也不敢了钰哥，走，請你喝奶茶。我把車撂地鐵口陪你坐回去！”

周承钰好哄，他從小就知道。只要堅持不懈地纏着，不厭其煩地示好就行了，很簡單。

可他卻沒有想過，這所謂“很簡單”的做法是絕大多數人都拉不下臉去做的。甚至于他自己，在周承钰之外的人身上也沒降尊纡貴地低過頭，連跟自己親爸都是硬碰硬的時候多。

他只是太自然地去做，好像天生就應該對周承钰這樣，卻從來不會想為什麽。

回家的地鐵上，他還問周承钰，“你是怎麽發現的？”

“在樓上看到時躍去車棚。”周承钰道，“他又不騎車，當然是去找你的。”

“你好聰明啊。”他厚着臉皮往周承钰身邊靠，“不愧是要考清華的人。”

“離我遠點，你身上髒死了。”

“诶，忘了。”

看他真的立刻拉開距離，乖乖站到沒人的車廂後門去低頭扒拉外套，周承钰又很想笑。

因為剛剛還在發脾氣，周承钰想不能這麽快變臉，才努力地忍住了。

他真的好像一只小狗，在外面無論怎麽呼朋引伴吆五喝六地撒野，回到家之後還是會不要形象地撒嬌，眯着眼睛搖尾巴吐舌頭。

“你車放在外面很不安全。”周承钰故意道，“說不定明天早上來找已經被人偷了。”

“不會的。”他自信地說。

“钰哥保佑我。”

**

誰要保佑他。

周承钰嫌棄了一瞬，轉念又想，不過他那輛車挺寶貝的，萬一丢了肯定又會唧唧歪歪好久，想想還是希望他別被偷了。

不知道是真的“钰哥”顯靈還是這片的小偷手下留情，隔天他們上學時來推車，周承玦小跑過去找，萬幸沒丢。

周承钰明顯聽到他松了一口氣。顯然他自己也很擔心來着。

“我就說吧，”周承玦自信加倍，“拜你比拜菩薩還有用。中考前我就是每天晚上睡覺前都默念你的名字，後來才考上的！果然還是你能保佑我。”

周承钰莞爾，“少來。”

一大早滿嘴跑火車。

他們進教室時時躍已經到了。看他們倆沒有因為昨晚的事生出嫌隙的樣子，才松了口氣，“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周承玦停下來，故意調侃，“拜什麽菩薩啊，拜钰哥。”

“……”

他還來勁了。周承钰橫他一眼，轉而對時躍說，“我們倆商量過了，今天晚上還是跟你一起回去。”

還來？時躍聽到都害怕了，“要不還是算了……”

“那怎麽行？有事情就得解決，否則後患無窮。這回我們跟在你後面，來個螳螂捕蟬。”

周承玦嘴角一勾，笑起來有幾分痞氣，搭着周承钰的肩膀說，“我們倆當黃雀。”

周承钰點頭說，“對。”

時躍獨自走夜路感到異樣，和別人一起走時就無事發生，想來對方是要等他落單才會有所動作。那他們也正好拿這點誘導那人現身。

第三回合。晚自習下課，時躍走在這兩人身邊，感覺說不出的微妙。

因為不小心撞破了貌似連當事人都還沒醒悟的事實，他跟開了天眼一樣，再聽着兩人說話，就感覺哪裏都不對勁。

周承玦說，“你今天身上好香啊。”

周承钰走在中間，半邊肩膀被他抵着鼻子聞，還很鎮定地說，“我媽這周換的新洗衣液，還送了一袋試用裝。你喜歡就明天下來拿，洗幾次試試。”

“行。能把我洗得跟你一個味兒嗎？”

“難講。”

“……”

什麽香味？怎麽近距離坐了一天的同桌都沒聞到，他一個坐最後一排的鼻子這麽靈？

誰家好人這麽理直氣壯地把臉往朋友肩窩裏拱啊？連身上的味道都想要一樣的？

一定是愛，愛情的力量……

時躍頭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全程代為羞恥。周承钰不經意轉頭看到他，吓了一跳，“你沒事吧，怎麽臉這麽紅？”

“……”

“別緊張啊小同桌。”

有周承钰在，周承玦對他的态度都随和了不少，“遇到危險你就大喊‘我要變身了’！把人尬住，打一個時間差，我們好趁機沖上去救你。”

出了校門，三人便一前一後分開走。

周承玦今天沒騎車，趁課間還去別的班找認識的朋友借兩套指虎，整個人透露出一種動物園裏的猛禽被放歸野外後，嗅到新鮮血腥味的興奮。

“你克制一點。”周承钰緊握着手機，準備随時錄像取證，最好能在他動手之前先報警。

“放心吧，我知道輕重。”他說這話的語氣很難令人信服，偏偏自己不覺得。

時躍一個人往前走，因為知道身後還跟着兩位保護神，比平常獨自走夜路時安心了很多。

路燈安寧地亮着。今晚的巷子似乎非常寂靜，他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疏忽間，背後仿佛有巨大的陰影閃過。

他立刻緊張地回頭，大聲喊，“什麽人？！”

周承钰兩人跟他相隔數米，同時看見不遠處有一大片陰影，映照在樓身上一晃而過，隐藏進更深處的陰影。雖然龐大，但似乎十分靈活。

“在那！”他們跑進巷子裏，尋找可疑的目标。但巷子盡頭只有居民随意堆放的廢棄材料，兩只垃圾桶堆得冒尖，看起來都不像能藏人的樣子。

周承钰打開手機攝像閃光燈，靠近的同時屏住呼吸，“小心點。”

“知道。”周承玦上前去查看垃圾桶，剛靠近幾步，一道橘白相間的身影矯健地蹿了出來，在兩人眼前耍了一招回馬槍，堂而皇之地跑出巷子。

時躍跑到巷口，被忽然撞到眼前的不明生物吓得大叫，反應過來卻一臉驚喜，“小咪！”

原來是只橘貓。

周承钰從巷子裏走出來，靠近時下意識地掩住口鼻，“你認識它？”

他貓毛過敏，只敢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看。橘貓在路燈下搖晃尾巴，小小絨絨的一團，但因為角度問題，投射在樓上的影子非常龐大。

“嗯！是流浪貓，我前段時間在學校那邊發現的，還拿吃的喂過它。”時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沒想到是它在跟着我。”

“原來是這樣。”

周承钰把手機對着它，拍了一段視頻，“還挺可愛的。”

他家裏媽媽和妹妹都很喜歡貓，但可惜他是過敏體質，為了照顧他才一直沒有養貓。

“破案了。”周承玦蹲在地上，摸了一把橘貓的耳朵，挺軟的，“這小東西怎麽處理？你帶回家？”

時躍說，“我家裏也不讓養。不過我可以在樓道那邊給他搭一只小窩。”

這只小貓雖然有些怕人，但很喜歡他的樣子，聞着味兒就來找他了。時躍開心得雙眼發光，還沒忘記關照來幫忙的朋友，“你們也喜歡貓嗎？要不就算是我們三個一起養的，以後你們都可以來我家樓下撸貓呀。”

看他這麽高興，周承钰沒忍心說自己撸不了貓，“确實挺可愛的。”

“那是不是得先打點疫苗啊，還要驅蟲。”周承玦倒是興起了，“萬一身上有病菌呢，聽說貓瘟還是什麽病會傳染給人的，得先找個寵物醫院檢查吧。”

小貓除了毛有點髒，精神還是挺好的，不像有病的樣子。但保險起見，還是得做套檢查才行。

“……”時躍沒這麽精細地養過寵物，還以為搭個小窩每天喂點吃的就行了。聽他們說有點暈頭轉向的，就脫下校服包住小貓，老老實實跟着他們一起走。

周承钰給阮萍發微信，說明情況要晚些回家，把那一小段視頻也發了過去。

他媽媽本來就喜歡貓，對這種愛心救助行為也很欣慰，說讓他們路上注意安全，還轉了一筆錢過來。他又轉給了周承玦。

“給我錢幹嘛啊，”周承玦說，“我零花錢多着呢，夠用。”

“給小動物檢查好像很費錢，多準備一點。”周承钰說，“你們進去吧，我在外面等。”

寵物醫院裏全是毛絨絨。他是眼睛享福，鼻子受罪。只去醫院的路上跟貓在同一輛車裏待了十來分鐘，就打了無數個噴嚏。

他坐在寵物醫院大廳的休息區裏，用手機上的學習APP刷題。手臂上因為過敏起了幾顆發紅的皮疹，很癢，他時不時地蹭一下，等到皮疹都完全消失，檢查才做完。

時躍感激地跟他們道別，抱着貓回家了。

“沒什麽事，挺健康的。”周承玦打了個呵欠，累得把腦袋放在他肩膀上哼哼，“等得我肚子餓死了，陪我去吃宵夜。”

好像是在邀功。周承钰很給面子地拍了拍他的頭，“辛苦了，去吧。”

他們一起去家附近的711吃宵夜。周承玦餓到胃口大開，買了炸雞排蓋飯，烏冬面和火雞面，又追加一大碗關東煮。

這會兒便利店裏只有他們兩個客人。店員幫忙加熱好的飯香氣撲鼻，他打開蓋子把炸雞排挑進周承钰碗裏。

周承钰只吃了一塊，比起飯更喜歡吃面，一口烏冬面一口火雞面替換着吃，即使這樣還是被辣得停下筷子，“忘拿飲料了，你喝什麽？”

周承玦狼吞虎咽，頭都沒空擡，“都行，你看着拿。”

“哦。”他輕輕嘶氣，到冰櫃前拿了冰可樂和冰檸七，回來繼續嗦面。

周承玦吃飯快，幾樣都吃完了，他還在努力嗦面，就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吃。

他喜歡吃辣但又不太耐辣，火雞面的辣度已經有點挑戰極限了，嘴唇辣得紅腫還舍不得放下筷子，一根一根地嗦也要吃。

周承玦的視線流連在他的嘴唇上，明明剛填飽肚子，卻又體會到一股與衆不同的饑餓感。

比起餓，更像是饞。

“好辣……”周承钰暫停喝汽水，紅豔豔的舌尖舔了一下嘴唇，雙眼也被辣得泛起水霧，卻還是堅定地拿起筷子，要把最後一點吃完。

周承玦直勾勾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饞瘾随着他的小動作迅速擴大，饞得腦子都萎縮消失了，“有這麽好吃嗎？”

他不經思考地湊上去，飛快地在周承钰嘴唇上吮了一下。

好軟好Q。

“……”

瞳孔震動。

“您的關東煮，煮，煮好了……請慢用。”

店員本不想打擾，奈何已經走到跟前他才來這一出，只好硬着頭皮放下食物，飛快地逃回收銀臺後偷看。

周承玦萎縮的腦子遲一步又長了出來，但還沒能理解自己剛剛幹了什麽。

沉默。

瞳孔震動。

“……神經病啊。”周承钰抿了一下嘴唇，故作鎮定地說，“想吃嗦面啊，嗦我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