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晚自習很快結束。
周承玦坐在最後一排沒動,看着前面兩人果真一起出了教室,手裏筆杆都快握斷了。
他不願意看見這畫面,除了沮喪和失落,甚至有點生周承钰的氣。等了好一會兒才離開教室,自己坐地鐵回家。
夏寧正在地鐵站外吃棒冰,忽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巴掌,棒冰棍兒差點捅進嗓子眼裏。轉臉看清是他在手賤,更氣不打一處來,“幹嘛!你要殺人啊。”
周承玦:“你怎麽知道周承钰今天不跟我一起回家?”
“……”
好像被遺棄的悲傷小狗發言。
“難得見你倆分開走。”夏寧嘴一撇,把咬掉半截的冰棍戳到他眼前,“喏,送你了。”
“吃剩的東西好意思往外送。”周承玦嫌棄地拒絕,轉而問,“你那個階段第一追到沒有啊,還不理你呢?”
“這個怎麽說呢……”
夏寧故作深沉,“總結起來就是,‘道阻且長,行則将至’。正好我今天在書上看到的,用來形容我這情況正合适。”
“說人話。”周承玦冷淡道,“就是還沒理你呢對吧。”
夏寧:“……”
這人怎麽這麽讨厭啊!
“沒呢,沒呢!”他自暴自棄道,“沒搭理我呢!還得再追個百八十年呢!滿意了吧!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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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就得聽點別人的傷心事。周承玦好受些了,很沒良心地越過他進站,“你接着吃。”
也不知道周承钰走到哪兒了。
陪時躍回家那段路程,換算成地鐵只有一站。他故意在教室裏磨蹭了點時間才出來,還抱着點期望能在車廂裏遇到周承钰,非常傻氣地從頭逛到尾。
他不争氣地想,今天這趟車空位還有很多,如果周承钰在,一定又會高興。
可周承钰不在這趟車裏。
周承玦走了個來回,最終靠在地鐵門旁,聽着下一站即将到家的廣播,側臉緊繃,恨得暗自咬牙。
就這麽随随便便把他丢下不管了是吧。好。
反正天氣也暖和了,明天他就騎車上學。這破地鐵有什麽好坐的?再也不坐。
明天周承钰最好主動開口問他。否則他起床騎車就走,也不留一句解釋。
不就是裝酷嗎。誰不會啊。
別說明天了,待會兒回到家他倒頭就睡!周承钰再發什麽消息都別想吵醒他。
他絕對不回!
**
時躍家在學校對面的舊居民小區,只有一街之隔。
放學時校門口正熱鬧,可這邊拐進巷道就安靜了許多。路燈倒是有,但或許是樓房和道路設施都很陳舊的緣故,周承钰不算很怕黑的人,走在路上都感到一陣陰森。
“我們家好幾年前就說要拆遷了,可到現在都還沒動靜。”想要活躍氣氛,時躍主動開玩笑道,“不然我現在高低也能當個拆二代了。以後上大學,正好把我爸媽都帶着一起去。”
他的成績也很不錯,在一中能考到階段前二十,高三再沖一沖,清北也很有希望。
周承钰有些驚訝,“你上大學還要把父母帶在身邊?”
“我很想啊。主要是我媽身體不好,腿腳也有點殘疾,而且就我一個兒子,要是能帶着她當然最好了。”
時躍很實誠地說,“我爸應該不會跟我們一起吧,他很喜歡找本地的朋友喝酒打牌……還總是輸錢,如果真的拆遷了,我和我媽都會擔心他把錢拿去賭博呢。”
周承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時躍一愣。
這是兩人做同桌以來,他從周承钰口中聽過最重的話了。他這個同桌向來知書達理的,很有文人氣質,比他還像語文課代表,無論跟誰說話都是溫和禮貌,從來沒跟任何人起過争執。
第一次聽到他用這樣冷漠且暗藏嘲諷的語氣說話……
只知道他出生在教師家庭,時躍向來以為他的父母都是溫文爾雅的知識份子,才會教出周承钰這樣脾性的孩子。
沒想到,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前面就到了嗎?”周承钰問。
“嗯!對。”時躍連忙說。“今天沒事诶,麻煩你陪我了。”
兩人邊聊天邊走,回家的路都變得短了許多,也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難道之前都是我的心理作用?今天有你在,就沒再有那種被人跟着的感覺了。”
“沒事的,上去休息吧。”周承钰說,“下次走夜路再害怕,就盡管告訴我。”
“你是天使吧同桌!天使!”時躍感激地給了他一個擁抱,握緊書包帶小跑上樓,又在樓梯上朝他招手,“明天見!”
“明天見。”
周承钰也笑着揮了兩下手,看着他上樓,才轉身朝不遠處的地鐵站走去。
周承玦小時候也怕黑,不敢自己走夜路,長大之後有了猛男包袱,就再沒提過這事了,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會害怕。
他一個人坐地鐵回家。車廂裏還有空位,只是他自己坐着,旁邊沒有能倚靠的肩膀,椅子是又硬又冰,想打個盹兒都不舒服。
帶着一天的疲憊,他剛走到小區花園,遠遠看見一樓自己的燈竟然還亮着,腳步立刻加快,匆忙地奔跑起來。
他跑到家門口,站在門外平複呼吸,喘勻了氣才鎮定地打開門,“我回來了。”
客廳裏他的父母都還沒休息。周孜今晚跟幾個學校和教育局的領導有應酬,酒局結束得晚,才剛回到家,醉醺醺地倒在沙發上玩手機,抖音視頻開得很大聲。
餐桌上有切好的水果。阮萍煮了醒酒的湯茶,從廚房裏端出來,“回來了?過來吃點水果吧。今天下課怎麽這麽晚。”
“嗯,下課之後跟同學讨論題目,有點忘記時間了。”周承钰說,“我下次注意。”
沙發上的男人醉得眼睛發直,還盯着手機屏幕,嘴邊卻發出一聲冷笑,“天天只知道死讀書有什麽用?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你考上清華北大,以後混得也不如我!”
“……”
周承钰沒有說話,坐在餐桌邊安靜地吃水果。
然而這樣的沉默讓喝醉的男人感到被怠慢,更激怒了,“你老子教訓你都不回話是吧?以後跟你說話是不是還得請你開口啊?”
“行了!大半夜嚷嚷什麽?待會兒把小彤和媽都吵醒了。”阮萍壓着嗓子說。
“上一天課回來誰都累得不想說話。自己還兒子不知道心疼。”
“誰兒子?”周孜把眼一橫,手機也砸茶幾上了,粗大的指節在空氣中蠻橫地比劃,“是誰兒子還不知道呢!我們老周家就沒有生出過這麽軟弱的病秧子!你這個……”
“你又在這胡說什麽!”阮萍忍無可忍地低吼,“別仗着喝點酒就亂發酒瘋!”
“媽,”周承钰忽然出聲道,“給我吧,燙手。”
她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端着滾燙的砂鍋,勉強平息怒火。周承钰起身接過,放在隔熱墊上,“我吃好了,先回房間睡覺。”
“去吧,早點睡。”阮萍深呼吸。“趕緊過來喝你的醒酒湯!下次再醉醺醺地回來,沒人會再伺候你。”
“……”
周承钰像平常一樣洗漱休息,心裏沒有太多感觸,只是覺得這一天格外疲憊。
他已經見慣了周孜喝醉後把不如意都發洩在家人身上。父親的身份有天然的權威,也理所當然地擁有壓迫的權利。
阮萍從學校離職之後,周孜對他的态度急轉直下。少吃一口飯會被罵,上學晚一點也會被罵,個人感受是被忽略的,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父親當天的心情如何。
他好像總是很容易做錯事。任何一件小事都會惹得父親無端暴怒,喝醉酒時更是逃不掉的災難。
這對于無法反抗的小孩來說實在很可怕,會讓人變得不敢撒嬌,不敢抱怨,不敢提任何要求。哪怕跌倒了受傷了,生病了不舒服,也不敢讓大人知道。
因為他已經習慣,任何事情——無論是不是他真的做錯了什麽,只要讓大人心煩,最終都只會給他招來責罵。
即使這樣,他也長大了,馬上就要成年,馬上就能離開這樣的生活。
只要再忍一年,只剩下一年……
周承钰翻了個身,在被子底下劃着手機,想玩兩局消消樂放松精神,又實在提不起勁兒,漫無目的地點進微信。
【周承玦】
他先在對話框裏輸入名字,可又不知道說什麽,想了好久,才繼續打字。
【你明天早上不要忘記背語文】
【以後默寫錯一個字就要買一支冰激淩給我】
時間已經挺晚了,他也只是說着無聊的廢話。可聊天界面上噌噌彈出兩條語音,回複得巨快。
明明是抱怨的語氣,卻帶着滿足的笑意。
“周成語!你改名叫周扒皮吧。”
“想要就直說,什麽時候沒答應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