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恨
恨
第二天一大早，陳老頭就從炕上爬起來，迫不及待的穿上新衣服，動靜有些大，把炕上的孫婆婆驚醒。
“你幹嘛呢？起這麽早要去哪啊？”孫婆婆慢悠悠的撐着身子坐起，眯着眼睛瞅瞅外面的天色，不耐煩的問。
“一日之計在于晨，我得早點起來去地裏幹活啊。”陳老頭身子一僵，張嘴瞎幾兒扯。
“幹活就幹活，你穿新衣服幹嘛？下地把新衣服弄髒了，不是糟蹋東西嗎？！”孫婆婆一巴掌拍到陳老頭的背上，覺得這小老頭沒跟她說實話。
“嘶，那……那就先不幹活，我去外面溜達溜達，鍛煉一下身體可還行？”陳老頭倒抽一口冷氣，繼續瞎扯。
“……等等，我知道了，你這小老頭好面子，有了新衣服就想出去瞎得瑟是不是？！”孫婆婆睡得有些混亂的腦子逐漸清醒，立刻咂摸出真相來。
“哎呀，你這人，究竟會不會說話？什麽好面子什麽瞎得瑟，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陳老頭“噌”的一下站起來，似乎被說中了心事，耳朵上有些可疑的紅，“不跟你浪費口水，我鍛煉身體去！”
看着老伴狼狽逃竄出去的背影，孫婆婆“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呦喂，這老頭，怎麽還和年輕時候一樣……”
一樣那麽可愛！
陳老頭腿腳利索的跑出來，長出一口氣，覺得臉上臊的不行，他也不是非要炫耀啥的，就是昨天晚上收到兒子兒媳送的新衣服，心裏熱乎乎的，特別想找人分享這份喜悅。
可惜老婆子一上炕就呼嚕震天響，壓根兒沒和他心有靈犀，害他只能自己翻來覆去的在心裏幻想，明天該怎麽若無其事的把衣服穿出去，再不動聲色的讓別人知道這是兒子兒媳送他的新衣服，順便低調的接受一下別人羨慕的眼神和真誠的贊美……
哎呦喂，就只是這麽想想，就激動的睡不着覺啊，昨晚輾轉難眠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睡着，睡也睡不踏實，天剛亮就自己醒了。
“咦？陳大爺今天起的挺早呀？”一個扛着鋤頭的漢子，剛好看見在村裏亂轉悠的陳老頭，隔老遠就熱情的和他打招呼。
“是小張啊，今天精神頭比較好，就早點出來走走。”陳老頭挺直腰板站在那裏，假裝不經意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哎呀，陳大爺，今天确實比往日都要精神很多呀，你這身上是一整套新衣服吧？！”小張果然沒有辜負陳老頭的期待，一眼就瞧見了那身質量上乘款式新穎的灰色外套和褲子，立刻露出吃驚加羨慕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也不是很新的啦，也就一般般新啦，啊哈哈哈哈哈。”
陳老頭低調的擺擺手，想保持一種不驕不躁氣定神閑的風範，可是忍了又忍，卻還是忍不住像吃了人參果一樣，渾身毛孔都舒坦得不得了，徹底笑眯了眼，嘴角都快裂到耳後跟。
“這是孫大娘給你買的？”小張有些好奇。
“不是不是，這是我幺兒吩咐他媳婦給我買的。”
“哎喲媽呀，就是你那個去城裏當司機的幺兒？沒想到他不僅人有出息，還這麽孝順，老爺子你可真是有福氣啊！”
“哪裏哪裏，一般般，一般般，啊哈哈哈哈哈哈~”
陳老頭總是一團和氣與人為善，在村子裏人緣很好，有人遠遠見着他，都要走過來打招呼，不一會兒身邊就聚集了好些人，大家見到他身上的新衣服，又見着他臉上滿面紅光，都很識趣的淨撿好話說給他聽，從頭到腳的誇贊他，讓他高興高興。
“哎呀這新衣服真好看！”
“老爺子越活越年輕呀。”
“有這麽懂事孝順的兒子兒媳，您下半輩子肯定享不完的福。”
“啊哈哈哈哈，還行還行~”
于是，當孫婆婆的哥哥孫一牛扛着鋤頭走過來，就看到妹夫穿着新衣服被一群人圍着奉承，笑的像個二傻子，牙齒白的晃眼睛，立刻就有些看他不順眼，忍不住陰陽怪氣的譏諷。
“妹夫你這大清早的幹啥呢？難道是太陽底下曬你新買的假牙？”
“咳咳咳……我這是真牙！你才假牙呢，你全家都是假牙！”
陳老頭本來被捧得通體舒暢心情愉快，陡然迎面灌一口冷風，差點就嗆着，一看是和自家不對付的大舅子，笑容立馬消失。
“你看你，心眼也忒小了，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就罵人，一點親戚情分都不講，早知道當初就不把妹妹嫁給你了。”
孫一牛斜着眼睛蔑視的看着陳老頭，橫看豎看都看不上他，總覺得這家夥傻頭傻腦的，還有那麽多人捧着，真是礙眼。
“你！你這人………真是，真是……”陳老頭氣的要死，想要怼回去，可是他很少和別人沖突，情緒一激動，話到嘴邊就結巴了。
“孫大爺呀，你怎麽沒事又欺負人家陳大爺？人家兒子媳婦剛給他買了新衣服，心裏正高興呢，你別這個時候觸人黴頭，稍微讓着一點不行嗎？”
“對呀對呀，說話別那麽沖，陳大爺站在這裏和我們唠唠嗑，招你惹你了？”
“陳大爺人美心善，才不像你說的那樣。”
“陳大爺和孫大娘處的多好啊，這麽多年了都沒紅過臉，你作為大哥，可別影響人家夫妻感情。”
圍在旁邊的村民，見到陳老頭吃鼈，吭吭哧哧臉憋得通紅，有些看不過去了，忍不住站出來幫他說話，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拉偏架，搞得本來還得意洋洋的孫一牛，臉都氣綠了。
陳老頭在村裏的人緣可比人嫌狗憎的孫一牛好多了，自然大家都更樂意幫陳老頭說話。
“關你們什麽事啊，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嗎？有什麽好吹噓的，當誰家不買新衣服似的？！去去去，都給我一邊去！”孫一牛惱羞成怒，像趕蒼蠅似的揮手趕人。
“這麽說來，難道孫大爺也買了新衣服？也是兒子媳婦買的？”
“你兒子媳婦整天打架，竟然還有時間給你買衣服？”
“可是你身上穿的這一件哪哪都是破洞，連補都舍不得補一下，怎麽看也不是新衣服啊。”
村民們看不慣孫一牛嚣張的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損他，不一會兒就将孫一牛擠兌得無地自容，面紅耳赤的拂袖而去。
孫一牛氣呼呼的拎着鋤頭掉頭回家，一進門就把鋤頭摔到地上，然後踹開卧室門，将還在睡懶覺的兒子從炕上揪起來。
“睡睡睡，就知道睡，跟懶豬一個樣，你是豬投胎的吧你？我養你有什麽用，連個新衣服都不給我買，害我在村裏丢臉，你這不孝的龜兒子，看我不打死你！”孫一牛在外面受了氣，就發洩到好吃懶做的兒子身上。
“爹，大清早的你這是發什麽瘋啊，什麽新衣服，這不年不節的，誰家會買新衣服？”孫帆順睡的好好的，突然被老爹弄起來，一肚子起炕氣，口氣很不耐煩。
“陳傻子就有新衣服！還是他兒子孝敬他的，看看他兒子，再看看你，憑什麽他兒子可以在工廠裏當司機拿工資，你卻在家裏啥也不幹混吃等死？你瞧瞧你自己，哪有半分比得上陳傻子的兒子，我後半輩子怎麽指望得上你這種廢物？！”
孫一牛越看兒子越不順眼，如果兒子能比陳傻子的兒子更争氣，天天給他買新衣服，那他當時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反駁回去，怎麽會在村裏人面前丢那麽大的臉？
“你在幹嘛？快把兒子放下！”趙大嘴本來在廚房裏，給心愛的兒子做早飯，一聽到這邊的罵聲，立刻趕過來推開孫一牛，将已經40歲的兒子像護崽子一般護在身後。
“護着護着，就知道護着！慈母多敗兒，兒子都被你養廢了！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睡，養他還不如養一頭豬呢，我都多大年紀了，還得每天下地，他卻每天睡到日曬三竿，都說養兒防老，可我這哪裏是養一個兒子，我這是養了一個祖宗！”
孫一牛心中的怨氣全面爆發，不僅埋怨兒子，還埋怨妻子，覺得哪哪都不順心哪哪都不如意，無論怎麽發洩都無法排解心中的怒火。
“你這是吃錯藥了吧你？我們就這一個兒子，不滿意你還能打死他不成？幹嘛非指望兒子養老，孫子養老不也是一樣的嗎？何況家裏還有兩個孫子，你急個什麽勁？”
趙大嘴不覺得自己有錯，如果不是自己精心護着家裏的獨苗苗，說不定孫一牛早就絕後了！哪來的兒子？哪來的孫子？
“呵，真是好笑，兒子都指望不上，還想指望孫子？你們真以為靠的上嗎？說不定等你們老了，就把你們活埋在土裏，眼睜睜的看着你們死。”
白秋蘭靠在門框上靜靜的看着屋裏的鬧劇，整個人陰沉沉的，仿佛一個孤魂野鬼，嘴裏的話語又狠又毒，就像在說什麽詛咒。
“你個小浪蹄子，給我閉嘴！”剛剛還躲在一邊焉了吧唧的孫帆順，突然精神起來，沖過去狠狠的給了白秋蘭一巴掌，那力氣大的很，将白秋蘭打倒在地，瞬間口鼻流血。
“哈哈哈哈哈哈，打吧，繼續打呀，打死我你們這群王八蛋全得坐牢！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地獄裏盯着你們，看看禽獸不如的老孫家，以後能有什麽好下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秋蘭躺在地上也不起來，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丈夫，眼睛裏充滿了滔天的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