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背你啊，不然你要像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真可愛嗎？”
莫末被逗樂了，爬到阮唐背上。阮唐如捧着摯愛珍寶，小心翼翼地背着莫末，生怕自己手心一滑，讓莫末不小心就摔了個粉碎。
“我沒事啦，不用擔心。”
“你就像薯條，輕輕一碰就軟掉了。”阮唐看着她髒污的裙擺，“不過你的心是熱乎乎的。”
莫末忍俊不禁:“你這都什麽比喻啊？說真的诶，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麽這麽鐘愛食物。”
“食物啊……它們是我的好朋友。”
曾在過去聽過無數次的結論，再次響起，莫末從前不懂，以為是句玩笑聽過便算，可今時今日再聽，卻從字裏行間聽出了傷感與悲哀。
阮唐側過頭，目光越過了莫末，落在走廊的辦公室上。一間間敞開大門的辦公室，像無情的陰曹地府，向他伸出冰冷的手，他一向靈動有光的眼神，瞬間黯淡無光。
“只有食物，才能給人活下去的希望啊。”
莫末一怔，通透的心已猜到這句話背後，一定有一個冗長的故事，只是她無權過問，她只能聽，不能說。
“嗯，我也同意。”
“摸摸噠，”阮唐忽然收起悲哀，露出笑臉，“你今天比賽贏了，開不開心？”
開心與不開心，差別只有一字，可內心的感受卻天差地別。勝利是阮唐無償贈予的，掌聲與鮮花也是因救人而獲得的，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作為服裝設計師，她最想要的，是自己設計的作品獲得認可和贊賞，她之所以提出今天的比賽，本意是想通過包裝的方式，讓阮唐理解到，漂亮與否不僅在于顏值，還在于打扮包裝，只要後天包裝得好，也能戰勝先天的優越性。
可是計劃被攪亂得一塌糊塗，結果也出乎意料，她沒有責怪阮唐“搶生意”的意思，她只怪自己挑錯了衣架子，如果今天的衣架子是職業模特，效果一定卓着。
“還好。阮唐，你不做模特真的很可惜，你是天生的模特。”
“模特是不是要被好多好多人圍觀？”
“呃，是。”
“模特是不是要被很多人評論？”
“是。”
“模特是不是要被好多相機咔嚓咔嚓？”
“是。”
“不要，我讨厭。”阮唐頭搖得像嗑藥似的，“我讨厭被人圍觀、被人說、被人拍照，它們像放了十年的肉，爬滿了惡心的咀，臭烘烘的。”
他眼裏流露出的不僅是簡單的厭惡，甚至還有可怕的恐懼，莫末想說什麽，卻覺得話都黏在舌根，說不出口，誰沒有一點過去，即便是上天選定的天之驕子，也有不為人知的悲傷與哀痛。
“其實你今天，不是也面對了很多人和相機？”
“我在聽歌發呆啊，而且有薯片陪我。”
莫末遙望走廊盡頭，門外的天澄澈如洗，月色皎潔，門內的地冰冷無度，地板寒涔慘白，邁過門檻，便是天與地的區別，如果一輩子蜷縮在溫暖的地裏，不追逐更溫暖的天，那會有什麽改變？
“我從小就很喜歡漂亮的時裝，一直夢想能當一位模特，穿到世上每一條漂亮的裙子，站在鏡頭前，獲得他人的贊賞。可是我高中的時候，身高就停止了生長，我怎麽努力也沒辦法讓我的身高再往上走了，夢想終究只能成為不可能實現的夢。那段時間我很消沉，夢想破碎得幹幹淨淨，那種滋味真的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後來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了設計師設計時裝的視頻，那些美麗的時裝被注入設計師的靈魂，像生命一樣充滿活力，我被震撼到了，我想，既然我沒有做模特的可能，那我可不可以做模特的設計師，把最美的時裝設計出來，讓模特代替不能站在秀臺上的我，獲得他人的贊賞？于是我高中畢業後，大學沒讀，毅然趕赴時尚之都巴黎，學習設計，兩年前終于學有所成，回來就開了工作室。其實吧，認識你這麽久，我知道你會蹲在蛋糕店門口，會喜歡食物，會一直帶着波咭肯定有你的原因，我不會問，但我想告訴你，人吶，不能一輩子都活在過去的世界裏，當你推開那扇向往未來的門，走出去，會發現即使冰天雪地，也會有溫暖的太陽照耀着你。你是天生的模特，擁有我夢寐以求的先決條件，我希望你不要白白浪費，我更希望能有一天，看到你帶着我的夢想，屹立時尚界的頂端。”
阮唐站住了，與門外的天只有兩步的距離，出了這扇門，就是廣袤無垠的天和璀璨的星河。
他低頭，望着被白熾燈光照得一片慘白的地板，聲音弱不可聞:“做模特有什麽好？”
“說夢想的話，就是能讓你獲得他人的認可和贊賞，獲得社會地位，說現實的話，能讓你經濟獨立。”
阮唐心口一緊，像踏出人生的步伐，向前邁近一步。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迎面走來，看到他背上的莫末，忍不住皺眉:“傷得重嗎？”
莫末愉悅地朝男士招手，從阮唐背上滑下來:“不重不重，就是腳崴了，腫成西瓜而已。”
“嗯。”男士優雅地向阮唐點點頭，“感謝你照顧大小姐。”
說完，他把莫末抱起來，莫末回頭跟錯愕的阮唐道別。
“拜啦，我回家去了，等我養好傷了再去找你。”
莫末和男士的身影逐漸融入夜色，阮唐像被遺棄的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他們進入一輛林肯汽車，駕車遠離繁華的鬧市。
再一步，他便能走到外面，仰望星空，可這一步，他終究沒有勇氣邁出去。
大小姐、林肯汽車，可怕的信息在他腦海裏串成鏈，凝聚成一個完整的信息素。
“二百五的摸摸噠是有錢人啊。”
從洗手間匆匆趕來的老板娘，恰好看到這告別的一幕，她長嘆口氣，看來能把阮唐救出來的人，又少了一個。
莫末養了幾天的傷，就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去找阮唐。奇怪的是，阮唐如同從人間告別，回到他的食物世界一樣，不見了。
以為他只是一時有事，搶不出時間過來，莫末沒怎麽放在心上，沒想到阮唐這一消失就是半個月。莫末嗅出了不尋常的氣息，按捺不住地詢問老板娘。
老板娘嘆了口氣，遞給她一張紙條:“我就直白跟你說了吧，阮唐厭惡有錢人，具體原因我不能說，我也沒有那小子的聯系方式，只知道他在這裏讀大學，學的金融，你去找他試試，能不能找到他靠你的緣分了。”
“謝謝！”莫末抓起紙條，剛走到門口，老板娘招手把她叫了回來。
“等等，嗨，我憋不住了，莫末，阮唐是個膽小又可憐的孩子，如果你能找到他，一定要拉他一把。”
莫末回頭給老板娘鞠了躬，到路口招了一輛出租車，按照紙條提供的地址趕過去。
莫末家裏是做房地産生意的，資金庫龐大到縱使用十臺點鈔機，也得數上幾天幾夜才能數得清。只是她很少用高奢品牌的産品，出門偶爾才會需要司機接送，外表看起來與普通人無異，只要跟她相處的人，都說她沒有大小姐的架子。
阮唐為什麽會厭惡有錢人？懸而未決的疑問號打在頭頂。莫末感覺得到，阮唐無論是氣質還是行為舉止，都屬于上流社會，既然是同階層地位的人，為什麽對同階層的抱以仇視态度？
莫末匆匆忙忙趕到了大學，詢問了金融系的上課地點後，踩着高跟鞋一步不停地趕去。在教室外，沿着一個個低頭玩手機的腦袋數過去，從一樓數到頂樓，就是沒數到阮唐那個傻乎乎的腦袋。
莫末又跑去宿舍找，轉了一圈，懊惱地跺腳，嗨，阮唐不怎麽跟人接觸，哪可能會住宿。
她又馬不停蹄地跑去了廣播室。
“下面廣播找人，金融系的阮唐同學，您的二百五……咳，在小超市等您，請您盡快過去與她彙合。”
阮唐不情不願地拖着雙腿，一步一嘟囔地出現時，莫末正嘬着一根冰棒，跟售貨員小哥哥聊天。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是來找朋友的嗎？”小哥哥笑容綻開，露出頰邊的梨渦，莫末點點頭，對帥哥的笑容完全沒有抵抗力:“對啊對啊，我是來找朋友的，小哥哥你呢，在這裏工作？”
“嗯，我在這裏打工，你真……”小哥哥忽然眼神飄忽，越過莫末望向前方，癡癡地感慨，“漂亮啊。”
“……”喂喂喂，小哥哥你看哪裏，你要誇的對象在這裏，看過來看過來喂！莫末努力往高處蹦，奈何比不上某人天生麗質，氣場雄厚，小哥哥輕松地往她腦袋上一按，就把她壓在了他視線之下，讓他可對迎面走來的某人一覽無餘。
莫末幽怨地回頭，只見大地被均勻地鋪上陽光的金色，随意光線偏移，阮唐的臉逐漸暴露在清晰可見的視野裏，俊美雅致，帶着難以形容的美好。
太美了！她心髒正中一箭。
阮唐迎着小哥哥笑容燦爛的“歡迎光臨”走來，無視小哥哥殷勤地問詢，只注視莫末:“你來幹嘛？”
“來找你啊，很久沒見你了。”莫末嘬完最後一口冰棒，棍子砸進垃圾桶，輕蔑地瞪了小哥哥一眼，拉起阮唐就走，“走，我們曬太陽去。”居然誇阮唐好看，不誇她，哼哼，讓他嘗嘗被無視的滋味。
阮唐也默契地對小哥哥道:“我不喜歡別人盯着我看。”
撩妹撩漢子都失敗的小哥哥，淚眼汪汪。
“我不要理你。”阮唐嘴上千萬個不願意，手上卻實誠地沒甩開莫末。
“你不理我，波咭會傷心的。”莫末戳了戳波咭的臉，“它不高興，你也不介意嗎？”
阮唐抱緊波咭:“它怎麽會傷心？”
“因為你不理我，它的主人就會失去一位好朋友了，它為它的主人感到悲傷。”
阮唐蹙起眉頭，亂七八糟的思緒攪得他腦疼:“我不要波咭不高興。”
“你讨厭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