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桌上的生态瓶(4)
桌上的生态瓶(4)
瘦弱的孩童指着當今世界最尊貴的人之一,竟然想要取而代之。
人群嘩然,誰都沒想到在受洗儀式上,第一位受洗者竟然能說出這種話,那可是西爾王國最尊貴的聖子殿下,當今國王最喜愛的小兒子!
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狂妄小孩想要取而代之,簡直不要笑掉大牙了!
這樣的發言根本不像心靈澄澈的孩童所說的話,簡直就像是惡魔附身了一樣!
場上有人驚呼:“惡魔!”
如果真是惡魔,那他在進入水池的一瞬間,就會被這池水吞沒,深陷極致痛苦,而眼前的孩子顯然不是。
聖子的面色這才有了變化,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少年罷了。
“這怕是不行,成為聖子所需要的不僅是天賦,心性、學識缺一不可。”
“哦。”阮星興致缺缺:“那算了。”
好像是頑童在別人的宴會上鬧着要玩具,後來發現這玩具難以得到,也沒有那麽好玩,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狼藉。
後面的洗禮儀式沒有人再關注了,他們的口中都在讨論,今天第一個接受洗禮的孩子,究竟是什麽來頭?
還是聖騎士那邊給了消息,說是騎士長在外面撿到的。
撿到的,怪不得這麽沒禮貌,像個野孩子。
聖子合上手中的書卷,微微側頭:“這孩子是你撿回來的?”
青年颔首:“是的。”
聖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倒是有眼力。”
銀發騎士沉默不語。
阮星躺在堅硬的床板上,望着天花板,開始思考。
那座城市很是詭異,能夠挖掘到人腦海深處的記憶。甚至能夠将意識拉入這個虛幻世界,但是究竟怎樣才能離開這裏呢?
外面他的身體又變成什麽樣子了?
不知道為什麽,阮星潛意識覺得,就好像傅執能夠面無表情砍殺一堆“阮星”一樣,脫離這個世界,他也要做出什麽動作。
第二天一早,昨天剛接受洗禮的這些孩子,就被帶到了聖殿的教室。
“你們剛剛剛接受了洗禮,有人能力很強。”講臺上穿着古板的老師開口:“但品行實在不如何。”
周圍的學生們紛紛看向阮星,想來都是聽說過昨天那件事。
“因此我們第一堂課,就是要教導你們這些從來沒有接受過教育的孩子,什麽叫做尊重。”
于是,第一堂課,阮星被要求“尊重”老師,站了一上午。
下課鈴聲響起,阮星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回到住處,而是腳步一轉,去了聖殿。
現在是聖子的上課時間,騎士一定會在外面。
阮星看向和其他地方裝潢不同的教室,不由得感嘆一聲,特權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不怪人們沉溺其中。
“你在這裏做什麽?”
男人看向阮星,他今天換了一身白色的盔甲,邊緣處描繪着金邊,白色的長劍挂在腰間,守衛在教室外面。
阮星看了眼那柄長劍:“過來看你。”
“看我?”男人很是訝異。
“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的話,可能我就要死在那些鬣狗口中了。”
阮星看着眼前的男人,祖母綠眼瞳彎了彎,要比他在洗禮儀式上的微笑真誠許多。
男人很年輕,難以想象,這就是當今王國中的騎士長。
他微微側過頭:“你那個時候還有意識麽?”
實際上是沒有的,甚至在之後無數次和男人打交道的時候,阮星都不知道這人當初救了自己,甚至将自己帶到了聖殿。
但阮星現在知道了:“是的,我看到了你的樣子。”
男人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聽到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聖子在仆從的護送下走出來,看到臺階下的阮星,眸中閃過一絲驚訝,居高臨下,他命令騎士,聲音很冷:“走吧。”
男人看了眼阮星,禮貌告辭。
阮星看向金發少年和銀發騎士離開的背影,心想,這家夥比自己記憶裏還要讨厭一些。
下午時候沒有課,他們要進入聖殿冥想,保持心靈的純淨澄澈。
阮星坐在椅子上,換上了一身潔白的衣袍,和他漆黑的頭發形成鮮明的對比,兩手撐在座位上,兩條細腿晃蕩,仰起頭,瞳孔裏面倒映着神像,腦海中卻想到的是銀發青年的模樣。
“阮星,冥想時候要認真,不然神明會懲罰你。”
負責的老師嚴肅提醒,看着眼前的“刺頭”,語氣飽含惡意,想來也是不喜歡這麽個孩子的。
上輩子阮星是一個很乖的孩子,知道自己能被聖殿接納真是走了大運,因此會小心翼翼讨好周圍所有人。
但“乖”是沒有辦法讓他活下去的。
黑發的孩子站起身,對着老師微微颔首,似乎很有禮貌:“抱歉老師,我身體不适,無法認真冥想,先回去了。”
在所有孩子驚訝的目光,以及老師鐵青的面色中,阮星施施然離開了。
此後一連數月,阮星都是用相同的理由請假,從來不參與對于神明的禱告。
流言像雪花一樣飛散。
所有人都知道,被撿回來地孩子,聖殿不嫌棄他的黑發,但他卻以怨報德,不僅在洗禮儀式上對聖子不敬,更是不參加祈禱和冥想,對神不屑一顧。
監察院向聖子告狀。
而後,這份報告被轉移到了騎士長手中。
聖子看着異常沉默的騎士,笑了笑:“你似乎找個了好苗子,我從來沒見過檢察院那樣針對一個連魔法都不會的孩子。”
騎士垂着眼,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文件,都是對于阮星的控訴。
如果再這樣下去,阮星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甚至被逐出聖殿。
“今天怎麽有時間過來?”
銀發青年沒有穿自己慣常穿的甲胄,而是一身普通白袍,和他的銀發輝映:“我最近聽說了你的事情。”
阮星的笑容緩緩收了起來,将有些長的黑發撩到耳後:“哦,你要說教?”
在聖殿的日子不像是外面那樣颠沛流離,少年臉上逐漸有了肉,皮膚也變得光滑,泛着瑩白光澤。
銀發騎士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得罪聖子。”
“你是在為你的主人考慮,還是為了我?”黑發少年問。
青年有些接不上話。
為了聖子,那何必在乎這個少年,因為本就沒有什麽威脅,但這話他不能說。
“我明白了。”少年離開,腳步輕快。
後來,騎士是在劍術課上見到少年的,他不太精通此道,動作有些僵硬,體力也不如人。
青年上前,握住了他拿劍的手。
“劍不是這樣揮的。”
少年看着騎士,瞳孔中盈滿他的身影。
纖細的長劍在空中揮舞着利落的弧度,“嘩啦!”對面的木偶被削斷了手腳。
周圍的少年少女們發出驚呼。
銀發騎士看向阮星,笑了笑:“學會了嗎?”
冰藍色的眼眸裏的寒意消散,溫暖充盈。
阮星搖頭:“沒有,可以找你開小竈嗎?”
銀發騎士微微一怔:“可以,晚上你來找我。”
阮星帶着長劍在小樹林後面找到青年時,他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一身輕薄的軟甲,銀發在黑暗中明亮。
“劍術,實際上就是殺人技巧,始終要記得……”
青年是一個很好的老師,雖然年輕,但能力和耐心頂尖。
阮星看着銀發騎士一張一合的嘴唇,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揚,但因為平時板着臉的緣故,并不顯得平易近人。
“你在聽講嗎?”男人微微蹙起眉頭,停下了示範。
阮星自然接話,同時揮劍:“剛才有點沒明白,這個動作。”
“這裏需要注意腰部發力……”騎士指導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腰。
阮星還是不太會。
青年的手放在他的腰上,“這個位置,感受到了嗎?”
“嗯,現在知道了……”
月光下,兩道身影逐漸交疊。
一連數日,阮星在對方的教導下,劍術“突飛猛進”。
青年表示,他們作為魔法師培養,不需要掌握太高深的劍術,應付考試足以。
阮星問:“你有魔法天賦,為什麽當初想成為騎士?”
青年開口:“家族傳統。”
和記憶裏一樣的回複,阮星笑了笑:“有沒有興趣魔武雙修,我也是一個不錯的老師。”
阮星有豐富帶魔法學徒的經驗,講解深入淺出,很是透徹。
銀發青年在阮星強制要求下,手指竄出了一絲火苗。
暖橘色的火焰照亮了青年冰藍色的眼瞳,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棕色,蜂蜜一樣柔和。
阮星笑了,“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更多。”
銀發騎士卻搖了搖頭:“不必了,你時間不夠。”
即将結業,這些孩子每天要學習的內容驚人的多,有的人甚至要學習到淩晨。
即便阮星再三表示沒事,騎士還是不願意打擾他,如果沒通過最終選拔,這些孩子的去處就是最危險、離聖殿最遠的地方。
兩人的教學活動就這樣暫告一段落。
試煉場上,檢測神官看着眼前的檢測晶石,嘴都合不攏:“高、高級魔法?!”
要知道,聖子離用出高級還差一點,這豈不是意味着,阮星現在在能力上完全吊打聖子?
可是,這家夥兩三年前還只是個魔法都不會的孩子啊!
阮星再一次成為了人們讨論的對象。
不過這次,人們讨論的焦點不是黑發青年的惡魔頭銜,而是聖殿會如何安排這位勝過歷任聖子的“惡魔之子”。
阮星在數場考試和辯論中力壓衆人,更是能夠在短短幾年成為高級魔法師,無論是從心性,還是能力上,都優秀過頭了。
聖殿內議論紛紛,衆人将視線投向了一心鑽研學業的聖子,但後者似乎一點都不着急,只是身後的銀發騎士表情似乎有些憂郁。
很快,一道消息傳來。
在這屆結業考試中,所有的畢業生們葬身魔窟,包括那個比聖子還要強大的黑發少年。
阮星睜開眼,看到的不是一如既往地黑色屋頂。
命運似乎又一次來到了交彙點。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金發聖子在外面,看着栅欄裏面的阮星。
他的身後,參加試煉的少年們蜷縮成一團,不遠處的黑暗中,野獸怒吼的聲音,人類的慘叫聲音交織在一起,奏響成地獄篇章。
聖殿地牢,背叛神明的人都會在這裏得到最殘酷懲罰。
看到阮星在看自己身後,聖子輕輕地笑了笑:“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失蹤的話,有點太奇怪了,他們都是來陪你的。”
黑發少年靜靜地看着監牢外的金發聖子。
“你那是什麽表情?”
阮星起身,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過琵琶骨的鎖鏈,随着他的動作被拽動,嘩嘩作響,卻沒有感到有多麽痛苦:“我聽過說一個故事。”
聖子微笑着:“願聞其詳。”
“王國有三位王子,在國王死去的時候,大王子傷心過度,哭瞎了雙眼,二王子為了尋求死而複生的神藥,葬身大海,只有三王子符合要求,成功繼承了王位。”
聖子:“他們可真倒黴。”
阮星繼續說着:“繼承王位後,有人發現,大王子深受愛戴,被三王子刺瞎雙眼;二王子能力很強,被三王子扔進大海;只有三王子,因為嫉妒狠辣,幹掉了自己的兩個兄弟,繼承了王位。”
阮星說完了,聖子面無表情:“你認為我嫉妒你?”
阮星用表情告訴他:是的。
聖子冷笑,金發在黑暗的監牢中反射着刺眼的光澤。
“無論什麽原因,三王子才是最後的贏家,我猜,最後發現真相的人,下場一定不怎麽樣。”
聖子背着光,伸出指尖,隔空描摹着黑發少年的輪廓。
“多謝你的故事,但是大王子能夠逃跑,并不意味着你能離開。”
阮星擡眼看他。
“擁有成為大魔法師潛力的你,一定會是最優秀的材料,你的身體,你的骨血,你綠色的眼睛,還有你黑色的頭發,都将會成為我邁上巅峰的階梯。”
白色的衣袍逶迤在黑色的地面,窸窸窣窣,金發青年低頭看着阮星,面露殘忍:“你只配成為聖殿的狗,成為我的墊腳石。”
阮星只是擡起眼皮,神色淡淡:“跟狗說話的東西,不也是狗嗎?”
聖子歪着頭:“牙尖嘴利的東西,就在這裏待着吧。”
阮星被困在了這裏,正如金發聖子說的,他的血肉、骨頭、發絲、甚至連指甲都在地獄中被碾壓過。他經歷了最邪惡的刑罰,同時也完成了最痛苦的蛻變。
但無論聖子來多少次,阮星的表情都十分平靜,甚至還有心思數着牆上的磚縫以及角落裏的老鼠。
冬去春來,時間的流逝在這裏幾乎感覺不到。
外面的光芒再次亮起,金發青年走了進來,氣急敗壞:“你給我的騎士下了什麽藥?他為了你這麽個玩意兒跟我頂嘴!要是他看到你這幅樣子,會不會惡心的三天都吃不下飯?”
“無非是力量強一點的女巫之子罷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比你高貴,被撿回來,真的以為能成為大魔法師?”
阮星收回望向天花板的視線,沒有纏繃帶的左眼靜靜地看着撒潑的青年,好像在看一只吵鬧的小醜。
聖子用最純潔的面龐說着最惡毒的話,“你這賤種,生活在泥土裏,永遠在泥裏面滾!跟你母親一樣!”
阮星皺着眉回憶,他記憶中有這一段嗎?
“你的母親被燒死的時候你在旁邊吧,看着她在火裏痛苦掙紮,讓你趕快離開的時候,你一定比現在還要痛苦吧?”
脖頸上帶着項圈的長發青年發出聲音,即便是這個時候,依舊有種從容。
“你成功激怒了我。”阮星露出綠色的瞳孔,揚起微笑。
劇烈的魔力波動從他的身上傳來,帶着讓人心驚膽戰的威力。
阮星身上的束縛在一瞬間碎裂,好像被什麽東西震碎一樣,他的身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來到栅欄前,一把捏住了聖子的咽喉。
單眼黑發青年歪了歪頭,冰冷的呼吸噴灑到聖子臉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的神色淡漠:“你到底是個什麽玩意?能窺探我的記憶?”
阮星看着面前的“聖子”驚訝地睜大眼睛,好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面皮下面有什麽東西在游走,頂起一個個鼓包。
這絕對不會是人類,也更不可能是記憶裏面的聖子。
突然,聖子白皙無瑕的皮膚破了,從裏面鑽出一只長長的植物藤蔓,徑直攻向阮星,卻被後者側頭避開,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聖子掙紮着:“怎麽可能,我裝的不像?”
阮星笑了笑:“那家夥根本不知道母親死的時候我在場。”
翻湧的力量鋪天蓋地朝着金發青年湧來,他翻起了白眼,阮星手上驟然用力,“聖子”的脖子發出“咔”的聲音,随後歪向一邊。
掙紮的動作驟然無力,垃圾似的被丢開。
阮星眼神泛着冷意,眼看周圍的場景像蠟燭一樣開始融化。
我知道大家不愛看回憶,沒太多字數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