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章
“這女子雖風姿綽約,可不論儀态神色,別有一番凄婉哀怨,所謂別有幽愁暗恨生,正是畫中之意。先生這幅畫,可謂神乎其神,真神仙人也。”朱厚炜站在案邊賞畫,想起前世在上海博物館看到的真跡就擺在自己的眼前,頓感命運玄妙,心潮澎湃。
他身旁站着的男子雖早已人過中年,但任逸疏朗、雅量恢廓,看着便不似常人,“承蒙殿下盛贊,寅不敢當。”
朱厚炜搖頭:“先生莫要過于自謙。”
他靜靜地看了會,嘆道:“也不知寧王府的婁妃可也是如此風姿?”
唐寅确是以婁妃為原型作畫,聽聞忍不住一愣,露出幾分哀愁之色,“若不是王妃殿下為我美言,恐怕就是裝瘋我也逃不出去。她也勸過寧王,可寧王偏是不聽……府裏的閻順能逃往京師告禦狀,也有她的功勞,只可惜也不知有什麽通天的關系,不僅沒有告成,閻順反而還被誣告發配,真是蒼天無眼……”
“聽聞皇兄身邊的錢寧、臧賢都被他買通,加上先頭的兵部尚書陸完,他自是有恃無恐。”朱厚炜隐去了朱厚照巴不得寧王反了,讓自己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的野望,“不過,寧王身邊到底都是宵小,怕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只可惜了婁妃,一個弱女子卻比其夫看的通透許多,造反前苦勸未果的是她,造反後投江殉情的也是她,只能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從賊了。
“先生也不必過于憂慮,就算恢複了寧王府的護衛,但到底都是烏合之衆,如何能和兵強馬壯的官軍匹敵?寧王之流,不過跳梁小醜罷了。”朱厚炜溫聲寬慰。
他亦是藩王,不該妄議朝廷事,能和唐寅說到這個地步已是極限,再多說便僭越了。唐寅心中也省得,再看長史靳貴在門外候着,知是藩地庶務,也便告退了。
“殿下博學多聞、多藝多才,從前便長于農、工,如今于詩詞書畫亦有進益,實是令人欣慰。”靳貴每每看着其他或昏庸無能或惡貫滿盈的藩王,再看看自家殿下,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朱厚炜淡淡一笑,“先生謬贊了,在其位謀其事,我既是一個藩王,那自然該守好我的本分,哪裏有什麽可值得欣慰的?閑話少敘,先生前來所謂何事?”
靳貴面露難色,“牟斌偷偷遞了消息,說是陛下先前大封功臣,五萬六千餘人升賞敘蔭,那江彬被封為平虜伯了。”
“我倒不覺得應州之戰是諱敗為勝,只不過勝得不多罷了,封賞雖有些濫,但也勉強過得去,言官們也忒大驚小怪了。”朱厚炜對自己這放浪不羁的兄長容忍度随着年月見長,也終于知道他的名聲也不能全怪滿清和後世文人黑他,總是有些荒唐行徑客觀存在。
“陛下诏兵部,要為自己加封威武大将軍公爵,”靳貴似笑非笑,神情裏帶着點不屑和憤懑,“随即內閣和告病的大學士蔣冕都上疏勸谏,大意是‘自古及今,從未有之,何況陛下已經許久不曾親政上朝了,殿下你說如果這些事傳到各個宗藩,萬一有人援引皇明祖訓發難,為之奈何’?陛下不理,接着出居庸關,往宣府去了。在宣府,陛下仍是降旨自封鎮國公,随即,一路過榆林,歷米脂、綏德過河,如今早已到了太原了。去年北巡到今年三月,若不是太皇太後薨逝,他根本不會回京。今年從七月到現在,又有五月餘不曾臨朝了……”
朱厚炜想象了一下各級書記半年不開常委會、各級政府長官半年不開常務會的情景,又想到比起朱厚照,後來的嘉靖萬歷各個不愛上朝,又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吐槽這個名為“君父”的兄長,只好尴尬嘆道:“時日是有些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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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貴也知他和文官們不同,不便說出什麽重話,又說了幾句孔孟之道雲雲。
不得不聽他唠叨,朱厚炜無奈地走到窗邊,大江大湖之南,雖是隆冬臘月,卻依然有樹木蔥郁,更看不到飛雪連天的景致。
“今年年景雖是不錯,但到底冬日難熬,也不知貧苦人家能不能撐過去。”朱厚炜緩緩開口,打斷了靳貴關于禮教體統的喋喋不休。
靳貴知他關注民生,答道:“聽聞如今柴火價格飛漲,也不知知府衙門會否采取手段。”
朱厚炜簡直覺得好笑,“咱們這什麽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樹,就算有人囤貨居奇怕都是難,如何柴火會漲價?”
靳貴幽幽道,“殿下怕是又忘了,如今這贛南的流寇剛被王巡撫平定,不少都流竄到咱們這占山為王,樵夫哪裏還敢輕易進山砍柴?”
朱厚炜恍然,苦澀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只覺得民脂民膏供養王府,咱們除了多設幾個養濟院、多捐些柴火冬衣、偶爾施一次粥外,也什麽都做不了,實在是有愧于心。”
“殿下已經做的很不錯了,衡州百姓一直感念殿下的恩德,勿要過于自苦。”靳貴起身,“不過說及此事,老夫突然想起先前查出的在養濟院貪墨之人還未來得及審理,老夫這就去了結了。”
“先生辛苦。”朱厚炜行禮目送他離去,想了想回了寝殿,将先前做的那絨服套在中衣外穿了,又在外頭罩上一大氅,牽了馬叫了數人便出府去了。
“殿下,咱們是去養濟院麽?”方才一直在旁伺候的李芳忍着刺骨寒風問道。
朱厚炜見他打哆嗦,蹙眉道:“我賞你的絨服為何不穿?你先前受過傷,萬不可再受風寒。”
李芳攏了攏披風,“那金貴東西怎麽能騎馬穿呢?奴早就大好了,殿下莫要為奴賤軀挂心。”
朱厚炜這些年已然不想再與古人争辯什麽人人平等,卻也難以心安理得地淩駕于衆生之上,“都是爹生娘養的,誰比誰輕賤去哪了?勿再作此喪氣之語。”
李芳赧然一笑,專心為他開路。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衡州最大一處養濟院,卻見門口松柏上系着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朱厚炜辨認了半天,又驚又喜地望向裏頭,“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