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十三章
接到代祭聖旨後,朱厚炜想過數種可能性,從陰謀論的帝王猜忌再到溫情脈脈的“世界那麽大,想讓我弟去看看”,卻從來未想過,朱厚照本人會在這裏等着他。
花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他才從猝不及防的驚愕中回過神來,陷入久別重逢的驚喜,“臣實在不知陛下微服至此,應天府上下可曾知曉?”
“你也知是微服,哪裏能讓他們知道?出門在外,也別君君臣臣的,你我還是兄弟相稱,對了,日後為行走方便,微服時我名朱壽、你名朱福。”
想不到這個鎮國公大将軍朱壽這就出場了,朱厚炜簡直哭笑不得,雖不覺得二人的本名就好聽去哪裏,可福祿壽這樣的字眼,怎麽聽怎麽像是管家小厮。
“兄長既已親至應天,還需弟代祭麽?”朱厚炜本就不是正經古人,自然接受良好、從善如流。
朱厚照一笑,“好不容易逃出來,誰願意聽那幫老古董說什麽牲啊畜啊,醴啊酒的。對了,秦淮河你可去了?近來那從蘇州揚州進了不少美人,啧啧,比起京師的花魁來都毫不遜色。”
見朱厚炜面無表情,他一拍腦袋,“卻是我忘了,你不好這口,那南風館呢?”
“兄長莫不是忘了,弟已皈依佛門十年有餘,花花世界、滾滾紅塵早已與我無關了。”朱厚炜趕緊打斷他。
他面上繼續和朱厚照寒暄,腦中卻轉得飛快,如何能将寧王将反之事不動聲色地透露給他?以及能在不惹他厭煩的情況下進谏?
朱厚照一看他臉色,其實也知道這個書讀多了的迂腐弟弟在想什麽,伸出食指搖了搖,“整日我都聽着這些廢話,難得出來松快松快,你也還我腦袋一個清靜。”
朱厚炜苦笑,“也罷,既然朱壽不想聽,那我也便不提了。”
朱厚照這才滿意,“在寺廟裏不近葷腥,更不能暢快飲酒,今日我做東,帶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人間繁華。”
于是接下來的一兩日,朱厚炜向太常寺告了假,整日陪着朱厚照游蕩,朱厚照所喜之處,不是酒肆賭坊,就是秦樓楚館,酒肆茶樓也便罷了,後頭幾個,朱厚炜本是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大好青年,自然從我做起拒絕黃賭毒,哪裏肯去?
四月初二那日,朱厚照自在十裏秦淮逍遙,朱厚炜依約在晚晴樓,點了雨花茶,連同狀元豆、素什錦等幾樣小菜,悠哉地候着。
邊吃邊聽着市井流言,朱厚炜漫不經心間卻瞥見燈影幢幢的秦淮河上,有一艘空畫舫緩緩停下,船夫将畫舫系在一柳樹上,似是在等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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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便有人引着數名窈窕女子由岸邊登船,朱厚炜定睛一看,甚至其間還混雜着幾名纖細少年,瞬間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方才奴去打探過了,說是這些日子,常有這樣的畫舫停駐,還有人見過穿着錦衣衛服飾的人上下呢。”丘聚低聲禀報。
錦衣衛?那便是錢寧了……
想不到如今錢寧與江彬争寵竟到了如此白熱化的程度,一個個争先恐後地挑唆皇帝微服游樂,四處搜羅美女妖童,朝政廢弛不說,中間花了國庫多少銀子,禍害多少良家婦女,又累得多少百姓苦不堪言,卻不是這些權豪勢要所考慮的了。
朱厚炜越想越覺得無趣,突然有些不想再等,便對朱厚照的貼身內侍交代幾句,獨自一人下了晚晴樓,沿着秦淮河漫無目的地漫步。
這一片在四五百年後會成為衆所周知的5A景區,會在每一個公共假日擠得水洩不通,在每一次提名最讓人失望景區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可如今它卻如此複雜、又如此讓人着迷,有文廟貢院,儒衫文士在此苦讀聖賢書,有秦樓楚館,花魁神女在此倚門獻笑,也有尋常巷陌,村哥裏婦在此淘米浣衣。
而僅僅一百五十年後,天翻地覆、山河破碎,亦是在此處,風塵俠女血濺桃花扇,衮衮諸公、碌碌漢臣,卻剃了頭發、棄了衣冠,換上鞑虜衣裳。
天色漸暗,朱厚炜不知不覺走到了烏衣巷,如今魏晉風流蕩然無存,唯有斜陽衰草。
他正自傷春悲秋,忽而聽聞有急促腳步逼近,再一擡頭,就見幾名黑衣人從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包抄過來,各個手執利器,顯是來者不善。
因近日伴駕,朱厚炜身邊只帶了巴圖魯等寥寥幾人,錦衣衛更是一個都不在身邊,見這些人面露精光、虎背熊腰、步履輕盈,功夫應當不低,難免有些心慌。
“公子快走。”巴圖魯閃身站在朱厚炜身前,抽出佩刀,其餘人等不論護衛還是內侍,都将朱厚炜圍在正中間。
朱厚炜也冷靜下來,細細打量來人穿着,随即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刺客明顯訓練有素,下手也極其果斷,直接朝着最弱小的幾個內侍直沖過去,下手狠辣,不留一點餘地。
很快,平常為朱厚炜端茶遞水的小內侍便已經挂了彩,可他卻一點未敢退讓,強撐着一口意氣,擋在朱厚炜前面。
朱厚炜看他傷得不輕,很有些不忍,又覺得敵我力量懸殊,這麽下去絕非長久之計,便道:“諸位好漢,倘若今日高擡貴手,放過鄙人,鄙人将為每位好漢奉上白銀千兩。”
他其實根本不曾奢求他們會同意,只是留意他們神情,發現除個別人露出一閃而過的猶豫,其餘人均像是提線傀儡一般,只知拼殺,顯是經過長期訓練的死士。
眼看着所有人都已負傷,不少甚至命懸一線,朱厚炜蹙眉悄悄從袖中取出那小小的火铳,對着打頭那人的額心就是一铳,随着那人應聲倒地,其餘人的攻勢更加瘋狂,意圖繞過護衛,劍鋒直指朱厚炜本人。
朱厚炜還是頭一回殺人,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可潛意識卻告訴他不能有絲毫慌亂,幾乎不帶任何遲疑地向着另一個相對靜止的刺客射擊。
又擊倒三人,朱厚炜忽而面色一白——裝填的火藥即将耗盡,火铳也是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