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哥
陸哥
冷月滿天街,夜涼如洗,唯有璀璨星漢讓天塗宗的夜不那麽冷寂。
陸還凜和季頌青步入後山明臺洞時,元清仙尊莫含之正手持一柄拂塵盤坐,仍在閉目冥想。
二人立于莫含之跟前,一言不發,靜靜等待師尊醒來。
兩個時辰後,随着拂塵輕甩,莫含之睜開了眼睛。他兩鬓染霜,目光如炬,有一種淩然攝人的威嚴。
莫含之最得意門生的兩位弟子都在他眼前,他含着淡笑站起來走到他們中間。
“師尊。”
“頌青,還凜,多日不見,你二人修為又見深厚。”莫含之看向季頌青,随即又把目光移向陸還凜,“為師甚為欣慰。”
師兄弟二人表字念音相同,因此莫含之從不叫兩人表字,只喚兩人名字。
陸還凜深知此行來的目的,開門見山道:“師尊,昆琅山上的魂印碎片,弟子大約三日後便能獲取。”
“為何是三日?”莫含之淡下笑意,用攝人的目光盯着他:“還凜,你已經探尋魂印碎片近一載,不應至今一無所獲。”
陸還凜回:“三日後便是昆琅山靈脈大開之時,到時碎片将随靈脈之氣流出。”
莫含之的目光落在陸還凜滲血的傷口,“受傷了,為何用蠱蟲來治?”
“回去後去丹藥房拿回清丹。”莫含之淡淡看着他,“化神期修士,受這種傷,不是你的作風。”
陸還凜面上波瀾不驚:“弟子日後會多加小心。”
季頌青掃了一眼陸還凜,和煦笑道:“師尊,頌青也會幫忙多盯着陸師弟,您無需擔心。”
莫含之點點頭,又道:“我今日找你們來,也是為了告訴你們,清漪僅剩的一縷魂魄近日曾在西海塔林出現。”
他今日用混沌儀探尋到白清漪最後一絲魂魄的歸地,只是他明日就要開始閉關,無法親自前往西海尋回魂魄。
“還凜,頌青,你二人在拿到昆琅山魂印碎片後,需即刻前往西海之境。”
季頌青斂去面上笑意,嚴肅道:“清漪如今只剩下一絲魂魄,若是将她置之死地的兇手沒有一起前往西海塔林,她的魂魄恐怕不會顯形。”
“頌青是說魔宮毒女姜绾?”
“正是。”
陸還凜閉了一下墨色的眼睛,聲音又沉又涼:“師姐不是她殺的。”
莫含之淡聲道:“哦?從何說起?世人皆知清漪死于毒女姜绾之手,魔宮宮主玄鳳思也可作證。”
“不周山劍冢壁畫曾預言過師姐之死,這本就是天道給她的命數,不可更改。”陸還凜語氣平靜的陳述事實,“我曾在師姐魂裂之後探過,真正讓師姐身死魂消的,是玄鳳思手中祭出的斬靈鏡。”
“玄鳳思并非有意,但日月經天,江河行地,天命難違。”陸還凜是這世上最接近天道之人,他向來對命數之事冷眼旁觀,從不插手。
當年在不周山下,白清漪死前确實正在與毒女姜绾對峙,按照世人和玄鳳思的說法,姜绾也的的确确應是有意置她于死地。
玄鳳思趕來時,姜绾正欲用劇毒蠱蟲“索命”對白清漪下手,他為救白清漪,情急之下祭出了能将靈魂四分五裂的上古魔器斬靈鏡。
未曾想姜绾身上不知從何得來了防禦法寶碎雲盾,斬靈鏡擊中碎雲盾,最終竟折向了白清漪,将她的靈魂瞬間打散。
白清漪死後,甚至連屍身都已在玄鳳思懷中灰飛煙滅,從此天上地下僅剩一縷游魂,留玄鳳思一人在世上獨自痛苦。
姜绾趁着玄鳳思還無暇顧及她,當機立斷遁走消失,令人遍尋而不得,而那件法寶碎雲盾,也就這樣落到了玄鳳思手裏。
姜绾再次出現,便已是在不周山上摔碎魂印之時了。
“可是按照這麽說,斬靈鏡是先攻的姜绾,再從姜绾身上攻去了清漪身上,姜绾仍是與清漪靈魂連接最緊密之人。”季頌青若有所思,“因此西海塔林之行,恐怕還是得将姜绾找來一同前往。”
陸還凜嘴唇抿成一道冷冽的弧,半響,他說:“确實如此。”
洞內燭火影影綽綽,一只飛蛾飛向那道微弱的火光,頃刻間被燙作了一團花火,再無聲無息的消散。
陸還凜盯着搖晃的燭影,淡淡道:“我會找到姜绾,一同帶去西海。”
陸還凜和季頌青離開明臺洞時,已是黎明将至,天還未亮之時。
莫含之就此開始閉關了,因為這次閉關将有一年,他将所有宗內事務都交代了作為繼任宗主的季頌青,正好以此來磨煉他一人管轄全宗的能力。
回到淩霄殿,季頌青搖頭笑笑:“師弟,這是我第一次全權掌管宗內事務,這一年,我恐怕不會太好過。”
說完,又回頭看向陸還凜:“到時候若是妖域和魔域來犯,恐怕還得多多麻煩師弟了。”
陸還凜回他:“責無旁貸。”他清越的眉眼在燭火下顯得更加卓絕,只是面色卻因失血而顯得有些蒼白。
陸還凜看向季頌青,又冷淡加了一句:“皆是手下敗将。”
“我不會不知道,後面那句才是你想說的。”季頌青打趣道:“還提什麽責無旁貸,年輕人,就是愛裝模作樣。”
季頌青相當了解他這個師弟。
陸還凜向來目空一切,所謂的責任都不過是他對世俗道理的敷衍。
他從來只在乎自己的道。
如此天縱奇才,确實很難不是一個自負的人。
季頌青的目光再次意味深長的落在陸還凜的傷口:“那到時候,師弟就不能再時不時就消失,令人尋你不見了。”
陸還凜伸手捏了一下眉心,淡淡回他:“好。”
陸還凜再度回到鏡花村時,姜绾還在安穩的睡着。
他将手裏的一支簪子插入姜绾發間,随後在她身邊躺下。
姜绾睡夢中感覺到身邊多了一股冰涼的氣息,無意識的往床裏挪了挪,想離這股寒意遠一些。
陸還凜看着她的背影好一會,才靜靜閉上了眼睛。
黎明将至的時候,他總是格外清醒,但今天,他很想睡一會。
清晨時分,鏡花村已經開始飄起炊煙袅袅,窗子開了一半,窗外被風吹落的薔薇花瓣打着旋飛進了屋子。
姜绾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身上也躺着幾瓣帶着露水的薔薇花瓣。
身旁空無一人,她都不确定陸還凜是否回來過,只是昨夜床上的寒冷告訴她,應該是回來過,又出去了。
思月昨夜披星戴月的來看她,後來又跟着救她的恩人走了,說是要暫時去西海之境待一陣。姜绾和她常有系統聯系,但确實這一年多來沒有見過面。思月是姜绾粉絲後援會的會長,長得特別高挑,風格突出,因此姜绾一直記得她的樣子。
幾乎每一次錄制節目和開機殺青儀式,思月總是風裏雨裏都會到場,為她舉手牌,替她喊口號。
那時候她真想告訴思月,其實她不值得。
她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好,她的努力也都是裝的。
她只是一個貪圖光鮮的女人,打着青年女演員的口號,每天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可是她沒敢開口。
她一邊讨厭自己的虛僞,一邊又貪婪的希望思月,或者說無數個思月,能夠永遠站在她背後支持她。
姜绾抱着膝蓋看了一會窗外,炊煙的香氣提醒她該去鎮上開店門了。
下床路過桌上銅鏡時,她偶然發現頭發上多了一支簪子。
她照了照鏡子,拔下簪子細細的看,發現簪頭是薔薇花形狀的。一支普普通通的銅花簪,做工有些粗糙,并不算多好看。
吱呀——
是陸還凜推門進來了。
他身上仍有紗布,但已經換了另一件深色衣袍。
姜绾又帶上笑臉:“夫君,是你送我簪子?”
陸還凜手裏拿着阿哲的輕劍,回她:“是。”
走至經過姜绾時,他又說:“你先前說過,今日是你的生辰。”
姜绾張了張嘴,稍稍有些錯愕。
因為她自己都不記得。
她從兩歲開始就在福利院長大,向來不太會記得自己的生日。先前是為什麽和他說起這個,她都已經忘記了。
“鎮上的店鋪都還沒開張吧,夫君是怎麽買到的?”
陸還凜沉默片刻,清冽的聲音響起:“回來的時候恰好路過鎮上首飾鋪,去敲了老板的門。”
他回來的時候一般天都還未亮,首飾鋪老板确實是有些受苦了。
可能是知道自己做的不是那麽對,他微微低了一下頭,又說:“給了雙倍的錢,也和老板抱歉了。”
姜绾輕柔的笑起來,又戴上簪子,雙手袅袅婷婷纏上他的手臂。“夫君既然已經回來,不如陪我去鎮上鋪子裏吧。阿哲總是遲來,鋪子早上生意好,我一個人有些吃力。”
陸還凜想起阿哲剛剛已經被他練趴下,這會可能确實沒法幫姜绾看店,便點了點頭:“好。”
鏡花鎮處于昆琅山最偏僻的一角,人煙向來不太多。清晨的鎮上也沒有人群熙熙攘攘的場景,只有三三兩兩過路的人,加上各自準備開鋪的店家在忙碌,但仍然算是清淨。
不過随着日頭攀升,街頭的人還是逐漸多了起來。
“喲,陸哥,今天在啊?”邊上開布匹店的朱老板笑嘻嘻的站在餅鋪門口,掏出幾個銅板遞給陸還凜,“那什麽,給我來三兩豆沙糖餅,我家婆娘就愛吃這口。而且今天陸哥在,那必須捧場!”
鏡花鎮很少出現修士,一年多前姜绾和陸還凜出現在鎮子上開店的時候,來了不少好奇圍觀的人。這裏的人多數只是聽過一些修士的傳說,卻一輩子都沒見過真正的修行者。
糖餅鋪姜老板的相公就是一位修劍道的修士,但大家只知道他姓陸,別的一概不知。
他長相清冷,是天人之姿,但行蹤不定,很少出現在鎮上。大多數時候都是甜美親切的姜老板和她的小工阿哲在店裏。
也是阿哲最先開始叫他陸哥,後來鎮上的人也就都跟着這麽叫了。
陸還凜将包好的豆沙糖餅遞給朱老板,頓了一下,回他一句:“多謝……光顧。”
朱老板突然拉低聲音,一只手捂在嘴邊,朝着他眨了一下眼問:“陸哥,你和姜老板真不打算要個孩子?怎麽到現在都沒動靜?”
陸還凜從未想過這件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幹脆沉默。他曾聽說過,懷孕生子是特別痛苦的事,要吃巨大的苦頭才能走過來。
朱老板見他不說話,突然一副了然的樣子,他收起嘴邊的手,對着陸還凜神秘一笑,施施然走了。
姜绾看着朱老板離開的背影,一臉莫名其妙。
所以他到底了然什麽了?
本文轉自半夏小說,原文地址:novelid=8027728&chapterid=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