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擋劍
擋劍
不周山剛剛下過大雨，蒙蒙霧霭帶着濕意籠罩在劍冢之上，寒煙化水，将參天古樹壓的彎下枝葉來。
上下漂浮的劍氣宛若蛟龍般在霧中蟄伏，讓姜绾只嗅到層層殺意，眼裏難見浮岚暖翠。
因為她瞎了。
“姐姐，這裏是哪裏？”
姜绾腦海裏響起弱弱顫抖的女聲。
她在記憶裏搜索片刻，應該是先前來《千年之戀》劇組探班的粉絲，她的後援會會長，思月。
“別怕……”
她周身無力斜坐在地，張了張蒼白的嘴唇，卻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只覺得自己像一條幹涸的魚。
那霧裏站着兩個面目模糊的男子，在她瞎之前，這兩個人已經摧枯拉朽的打了一仗。
姜绾身邊的怪石嶙峋，此刻也已經碎如齑粉，令她面上和鼻腔裏都膩滿了浮塵冷味。
一陣淩厲劍氣呼嘯而過，瞬間打散了層層雲霧，姜绾聽到“砰——”的一聲，随後便是碎石和重物落地的聲音，夾雜着玄鳳思喘着粗氣的痛苦哀嚎。
“陸還凜，白清漪是你同門師姐。”玄鳳思踉跄着站起來，一雙鳳眸淬滿不可思議，“你就能這樣眼睜睜看着她身死魂消，沒有半點恻隐之心？”
他聲音含恨，但因被陸還凜打退了百年修為，已沒有再動手之力。
陸還凜？
姜绾眼前一片漆黑，腦子裏卻在不斷搜索關于這個名字的回憶。
“我和師姐一起鎮守神器魂印已有五十年，如今她已殉道，鎮守之責獨在于我。”陸還凜墨色的眼眸裏倒映着浮沉游動的劍氣，聲音如同清雨落竹。
他身量極高，玄色衣角随劍氣飄動，有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和鋒利。
一股冷然殺意不容置喙的壓迫着四周，姜绾用力攥着自己的衣帶，只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腦海裏卻終于大約想起了劇本中的陸還凜——那個全劇唯一得道飛升的驚世修道天才。
在劇本大結局的時候，他已經踏破虛空飛升而去，尊號太上無量劍祖。
男女主從頭虐戀到尾，只有這位開挂一樣的劍修一路爽文飛升，每日只需要煩惱自己那無人匹敵的戰鬥力，感慨感慨強者無敵的寂寞，堪稱編劇親兒子。
可惜她看劇本向來只看自己的部分，而她演的角色是女主白清漪，與陸還凜的對手劇情基本都是和玄鳳思一起被他棒打鴛鴦。
簡單來說，陸還凜每次出場不是把男主打個半死，就是把女主抓回去繼續鎮守神器魂印。
白清漪和玄鳳思這對苦命鴛鴦結局轟轟烈烈的大BE，其中得有一半是陸還凜的功勞。
姜绾心中感嘆，修仙強者，恐怖如斯！
玄鳳思嘴角帶血，冷冷嗤笑：“鎮守？魂印已經碎了。”又轉而看向姜绾，“她幹的。”
玄鳳思把矛頭指向姜绾，陸還凜卻連都頭沒有轉一下，仿佛是誰打碎魂印根本無關緊要。
姜绾感到玄鳳思在說自己，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迅速慫道：“不，不關我的事……鳳思，你知道我不會這麽做……”
“你不會這麽做？姜绾，別小看你自己，你不但這麽做了，你還把打碎的魂印碎片給扔了！”
玄鳳思聲音含怒，姜绾一個瑟縮，噗通跪在了地上。
嗯……關于原劇本中魂印的劇情，姜绾倒是印象很深。
白清漪被原主害死後，原主為了斷掉玄鳳思一切複生白清漪的機會，先他一步來到不周山劍冢，将鎮放在此地，傳說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上古神器魂印打碎。
姜绾的眼睛，就是在魂印匝地碎裂之時，被迸發出來的強光所致盲的。
而彼時的陸還凜正在西海之上，魔域之口，只身一人與數百魔域精兵車輪鏖戰。
這一戰令魔域肝髓流野，卻也讓魂印落入了臭名昭著的姜绾手中。
姜绾心狠手辣，為了不留餘地，甚至将魂印碎片盡數灑向山谷之間。魂印碎片滞于空中片刻，很快便化作幾道光芒散向了玄州大陸各地，如今已是難尋蹤影。
“我自會找齊碎片，重塑魂印。”陸還凜揮袖握住身後斬微劍，清冷的聲線如同崖間冷泉般沁入姜绾的耳間。
可惜他殺氣太重，讓這道清隽聲線都兀自帶了一些難言的冰冷。
“但用魂印複活白清漪，你休想。”
“陸還凜。”玄鳳思擦去唇邊血污，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你這種人，就是沒吃過苦頭，哪天要是栽了，恐怕死的會比我都慘。”
陸還凜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徑自聚起劍氣，一手淩厲拔劍，涼涼擡眼道：“我死不了，管好你自己。”
“正道聖女與魔域之人生情，本就天地不容。”霧氣不斷聚攏又四散，劍氣齊聚的嗡嗡铮铮之聲，甚至蓋過了林葉搖晃的簌簌之音。
“白清漪自有她的命數。”陸還凜的聲音仿佛一把重劍般斬落下來，“而我，責任只在魂印。”
話音剛落，斬微劍剎那間化為數道影劍，伴随彙聚起來的劍氣齊發，直沖玄鳳思而去。
這場劇情是陸還凜将玄鳳思打退百年修為，令他從此命線虛弱，也為男女主的BE結局埋下伏筆。
姜绾眼不能見，耳間只聞萬劍齊發之聲，驚覺他可能不僅僅是要打退玄鳳思的功力，而是要取玄鳳思性命！
如果是這樣……回去的機會是否就在眼前？
她決定搏一搏。
陸還凜的劍速度太快了，姜绾甩掉腦海裏系統論壇網友争吵的聲音，根本來不及思考什麽就拼盡全身力氣動身向前沖去。
玄鳳思知道陸還凜必定會狠下殺招，本就是有備而來。他祭出法寶碎雲盾擋于身前，滾滾劍流在觸到盾面的一瞬間便盡數回彈，往陸還凜那一方攻去。
碎雲盾是世間罕見的防禦法寶，其特別之處在于不但可以保護身後之人不死，更可以将對面攻擊盡數反彈給對方。
陸還凜正欲擡手拉起劍幕再戰時，一道火紅的身影突然流星一般竄至兩人眼前，女子的紅紗裙随着劍氣如蝶翻飛，滾滾劍氣霎時間穿過她的身體，帶出的血霧将流雲白霧都染的通紅。
姜绾胸前背後血流如注，耳邊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隆隆作響，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她瞪大杏眼，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随即軟着身子朝後倒去。
【不痛……居然真的不痛！我這段演的怎麽樣？】
姜绾急于得到粉絲和系統的認可，才剛演了一個開頭就忍不住在腦海裏詢問意見。
【姐姐，你這段真的進步了！演出了能讓人感同身受的痛感！我姐真的好努力嗚嗚嗚……】
【得了吧，也就那樣，瞪個眼睛就是演技了？花粉是真能吹，別逗，少戴點濾鏡。】
【很好，我绾離婚後演技大爆發，事實證明離開男人只會幸福一生，趕緊好好搞事業。】
【你們誰能關注一下一起穿越的我啊？這都是什麽破地方……】
……
系統裏的八卦論壇正在以秒速更新回複，線上真愛粉和黑子們的實時口水大戰讓姜绾頭昏眼花。
【停！先停一下！讓我專心演完！】
腦海裏終于安靜下來。
姜绾落入一個帶着冷意的懷抱，心中暗喜，擋劍果然有用。
她多年飽覽偶像劇和言情文，深知能抗衡白月光的，只有紅光閃閃的朱砂痣。
一汪血水點綴在她的鎖骨之間，她在那個懷抱裏垂死輕喘，大顆眼淚滾落，蒼白的面色和散亂染血的紗裙讓她看上去如同一只斷翅的蝴蝶。
姜绾顫抖着身子伸手勾住身前人的脖子，用手指找到對方溫熱的唇，然後用盡力氣狠狠吻了上去。
對方沒想到似的微震，馬上擡頭想要離開，卻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力氣給一把壓了下去。
空氣突然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凝滞和安靜，姜绾渾然不覺，悶頭就是親。
唇齒交纏間，先前幹裂的嘴唇和幹涸的感覺都被他濕潤。
這玄鳳思是不是身上帶着什麽千年寒冰……
姜绾身上不疼，但是真的被冷的直哆嗦。
拍戲這麽久，從來沒見過這麽冷的懷抱，如果現在旁邊架着攝像機，她早就已經笑場了。
就在快要氣盡時，她終于放開了他的脖子，盲着的雙眼無意識看着上方，眸中卻好像有無盡的留戀。
她語帶委屈，緊緊抓着他的衣袖，氣若游絲的抱怨：“好疼……”
鼻尖萦繞着一股清清冷冷的木質香氣，她深嗅一下，是淡淡的松針葉味道。
突然一行字浮現在腦海，她迅速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在蒼白染血的面容上投下扇子般的陰影，夢呓一般輕聲道：“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過……我心悅你。”
空氣已經安靜到詭異，姜绾心裏覺得古怪，但畢竟現在眼睛還盲着，也只能靠感覺行事。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來句古詩詞用以顯示深情厚愛，是必要環節！
纖白如玉的手終于無力從他的袖子上滑落，姜绾就這樣失了聲息，一只手卻眼疾手快的向她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蹲在她邊上的玄鳳思的表情仿佛見了鬼一樣，震驚的擡頭看向陸還凜，卻見他正盯着姜绾的臉，眉頭緊皺，神色不明。
半響，陸還凜擡頭與玄鳳思對視，随後又将目光落到姜绾身上，玄色大袖一甩，伸手三兩下挑開姜绾領口，抽出一塊黑色岩片。
玄鳳思皺起眉頭：“魂印碎片？姜绾果然歹毒……”
他看一眼陸還凜，暗暗驅動法力想從他手裏搶走碎片，陸還凜當即把懷裏的姜绾扔在地上，聚起一道劍氣紮穿玄鳳思肩膀。
“嘶……”
“留你一命，此女是你魔宮的人，帶她回去養好。”陸還凜下巴一擡，示意玄鳳思自己處理姜绾。
玄鳳思冷笑：“我殺她還來不及，若不是她，清漪怎麽會死？”他呸了一口血沫，又耐人尋味的擡頭，看着居高臨下的陸還凜，“她居然說她心悅你？她做夢都想當魔後，如今變心比變臉都快。”
“想找到魂印其他碎片，她還有用處。”陸還凜語氣冷淡，仿佛剛剛的事全然沒有發生般冷靜，看都沒再看姜绾一眼，随手拔起地上的斬微劍插進了背後劍鞘。
玄鳳思望着陸還凜踩着殘枝碎石離開的背影，放聲道：“有些所謂的愛，全是虛僞，廉價和狠毒。”
“但我和清漪不一樣，她愛我的樣子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真摯皎潔，對她，我永遠不會放手。”想起白清漪，他的聲音又柔和下來。
玄鳳思鄙夷的目光落在姜绾身上，冷聲道：“魂印，我一定會拿到手。”
陸還凜充耳不聞，腳步未停，劍冢裏的劍跟随着他飄了一路，終于在劍冢邊緣的位置又齊齊落下插進地裏。
他走路很快，玄色衣袍随着腳步不斷翻飛，周身劍氣浮動，越走越遠，就這樣消失在葳蕤林葉裏。
*
“叮——宿主演技指數升至5%。”
姜绾迷迷糊糊被系統吵醒，半夢半醒間嘴裏嘟嘟囔囔：“這破系統……能不能不要用營銷號的聲音啊？”
她不太愉快，又翻個身繼續含糊不清道：“我都被這個聲音……給做視頻……黑了八百遍了。”
“什麽八百遍？”一道森冷聲音突然灌入耳中，姜绾徹底驚醒，跟一條魚一樣彈坐起來。
玄鳳思的臉近在咫尺，冷着臉警告道：“姜绾，別再計劃什麽陰謀，否則本座不會放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