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方子語剛要說什麽，就見曲靜妍伸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方子語這個人情商雖低，但是他很多時候會保持着一種薛定谔的道德水準，比如每次在得罪人以後都會進行事後的補救，又比如方子語很少打斷他人說話，就算對方話中的內容他非常不贊同，他也會認真聽完，然後再進行反駁。
所以此時他看到曲靜妍的話還沒有說完，于是就閉嘴了。
“因為我不是想吵架，所以有些話要說在前頭，”雖然曲靜妍真的對方子語很不爽，但是她也知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全劇組這麽多人等着呢，這時候吵架也太過分了，“我贊同方老師的觀點，确實感情線有一些問題。”
“這個問題最根本的在于女主角立不住。”曲靜妍對着編劇說：“趙老師，我剛才有幸看了一下慕曉棠手中的人物小象，關于女主的關鍵詞是天真、善良、堅韌，但恕我直言，這些在劇本中，我沒怎麽看到。”
方子語其實還真就不是出于私利或者猥瑣的心态，想要通過拍戲的方式和慕曉棠多接觸。
怎麽說這也是一部女性向言情小說，男主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是猥瑣絕對是不行的。
方子語身為古早言情男主标配，除了容貌極佳、性格冷酷有缺陷需要救贖、占有欲控制欲強、身居高位以外，還包括理所應當的全心全意的為了女主付出一切。
所以這次方子語只是看出了身為女主的慕曉棠的角色，單薄的宛如一張紙，于是想辦法給慕曉棠加戲罷了。
慕曉棠本身就是走後門進來的，如果飾演的角色再沒有讨喜、會讓觀衆愛上她的閃光點，那她挨罵就是肯定的。
在被曲靜妍罵過以後，方子語仔細的反省了自己一番，他也确實發現了自己的做法給慕曉棠帶來了許多麻煩，因此這次他幹脆就自己站出來當這個惡人，讓所有人都恨他就完了。
趙編劇既然被曲靜妍點名了，自然也得站出來回答問題，“《摘葉飛花令》這部劇并不是一部以愛情為主的電視劇，整部劇的所有線都是圍繞着男主角葉明軒展開的，這部劇講述的更多的是關于成長和選擇，愛情只是其中非常少的一部分。”
編劇話音剛落，曲靜妍還沒來得及說話，方子語就搶先說：“但是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可否認的是，電視劇的主要受衆是女性，如果不是為了女性觀衆考慮，也完全沒有必要加入愛情元素，那麽既然出發點就是要讨好女性觀衆，為什麽要做的這麽半吊子呢？”
方子語這話一出，就連曲靜妍都忍不住扶額了，她在腦中開始回憶原書中有關方子語的描寫，這個人是這麽莽撞且愚蠢的設定的嗎？
大哥你是演員啊？雖然這部劇主要指望你擔劇，但是上來就對編劇開炮說人家讨好女性觀衆都不會，是不是過分了點？
趙編劇整個人臉色鐵青，就連安導演都笑不出來了。
曲靜妍深感再放任方子語繼續說下去，他恐怕逃不過被人套麻袋的命運，于是趕緊提高聲音，“我覺得不是這樣，”為了吸引注意力，她甚至是在舉手發言，“就我所看到的，趙老師在塑造男主葉明軒這個角色的時候，很大程度上是從‘情’這個角度考慮的。”
曲靜妍看見趙編劇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于是心裏更加踏實的往下說：“對父母、對師傅、對同門、對摯友、對恩人、對仇人，這些情的表現，都确實的、詳盡的存在于劇本之中，但唯獨對愛人的情，是虛無的，是漂浮在空中的。”
“我個人也同樣同意所有的角色的塑造應當圍繞男主角進行，可是這不是更加證明了女主角的重要性嗎？”曲靜妍的語氣平穩，但是卻能讓人認真的聽進去，“趙老師既然設置了這個角色，應當就是默認這份情，和前面所有情一樣，對男主角的塑造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趙編劇一開始确實覺得女主角這個角色并不重要，只要夠美然後再随意堆砌一些美好的品質就可以，哪怕空洞也沒有關系，因為對于俠客來說，所謂的美人就是和寶劍、美酒同等程度的存在，不過是裝飾罷了。
方子語也确實沒有說錯，趙編劇之所以會在劇情中加入一些愛情的戲份，也是因為想要吸引更多的女性觀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罷了。
在他的心中，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怎能耽于男女之間的情愛？
說到底，趙編劇根本就不認為愛情能和上面的所有情相提并論。
但趙編劇同樣也聽明白了曲靜妍的說法背後的深意——既然他決定寫出一個女主角，那麽就要同等程度的尊重這個角色，将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愛情，和其他所有的情一樣，給出足夠多的戲份才行。
否則，他想讨好的女性觀衆，是不會買賬的。
“倒也不是沒有道理，”趙編劇最終選擇妥協，“我回去再改改，其他人還有什麽別的意見嗎？”
“能等一下嗎？”劇本圍讀結束以後，正當曲靜妍把桌子上散落的紙張收拾好，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方子語的聲音。
不過曲靜妍完全沒覺得方子語是對着自己說話，因此毫不在意的起身離開。
稍微慢了曲靜妍一步的慕曉棠也飛快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黏了上來，經過這一次劇本圍讀，在慕曉棠心中，曲靜妍的地位再次飛升。
曲靜妍和編劇提的意見是在給她加戲這種簡單的事情，慕曉棠內心還是非常明白的。
所以慕曉棠望向曲靜妍的時候，眼中滿是感激，“謝謝曲老師，今天多虧了曲老師幫忙，否則編劇絕對不可能同意給我增加戲份。”
“我也不是特別為了你，”曲靜妍實話實說，“一部電視劇是由不同的角色一起構成的，所有角色，所有細節都應當做到盡善盡美，這樣才會獲得更多的觀衆喜愛。我并不是出于想要幫你這樣私人的目的發言的，只是為了作品罷了。”
“當然，當然，這個我明白的。”慕曉棠飛快點頭，她自我意識還沒有高到認為曲靜妍是為了她，“但是不管怎麽說，曲老師也是幫了我，這份恩情我會銘記于心的。”
曲靜妍對着慕曉棠笑了一下，語氣輕松随意的說：“好，那我等着你回報的那一天。”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方子語的聲音再度從身後響起。
曲靜妍和慕曉棠一同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方子語，此時慕曉棠頗有覺悟的挺身而出，“方老師，有什麽事嗎？”
方子語的目光掃過慕曉棠，特別是注意到了慕曉棠眼中的防備，方子語頗有幾分受傷，但是這也不是頭一次，所以他很快的恢複過來，對曲靜妍說：“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聽見方子語這麽說，曲靜妍挑了挑眉，“我倒是沒什麽意見。”
慕曉棠頗有幾分擔憂的望向曲靜妍，惹得曲靜妍笑的不行，反過頭來寬慰她，“不用害怕，這是公共場合，他還不至于把我怎麽樣。”
聽見曲靜妍這麽說，方子語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許多，當他發現慕曉棠被曲靜妍這番話說服了以後，就變得更加難看了。
“好了，快走吧。”曲靜妍伸手輕輕推了一下慕曉棠的後背，“你助理還在外頭等你呢。”
慕曉棠沒有固定的助理，所以也不好麻煩對方多等，于是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好了，現在你有什麽話想說？”曲靜妍轉頭看向方子語，同時心裏開始打算，如果方子語還敢說話那麽煩人的話，這次她就要怼他絕不手軟了。
“你有什麽目的？”方子語的語氣很冷，看着曲靜妍的目光充滿了警惕和懷疑。
曲靜妍愣了一下，因為那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了霸總小說當中的‘女人，你出現在我面前有什麽目的’的情景，所以她急忙把腦子中的情景打散，反問方子語，“你是妄想症複發了？”
方子語的語氣變得極為不耐煩，“裝傻沒有必要，你不是就想讓我感激你嗎？”
曲靜妍看着他茶裏茶氣的說：“我做了什麽需要你感謝的事情嗎？如果有的話也不用放在心上，”她拖長了尾音，“畢竟我肯定不是故意的。”
“我說的是剛才你幫曉棠的事情。”方子語的眼神很冷，似乎一定要追問出一個答案來。
在方子語心中，曲靜妍一直是個專門和他作對的讨厭鬼形象，這種讨厭是雙向的，他讨厭曲靜妍，同時也很清楚曲靜妍讨厭他。
與此同時，方子語更清楚，因為曲靜妍曾經是他的粉絲，後來又脫粉的原因，所以無論方子語怎麽做，都絕對沒有可能扭轉自己在曲靜妍眼中的形象。
因此，方子語在曲靜妍面前呈現出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态度，說話做事的時候也幾乎沒有顧忌。
可即便如此，方子語在內心中對曲靜妍還是稍微有些愧疚感的，當然這種愧疚感并不是針對曲靜妍個人，而是對于他的粉絲這個群體。
方子語并不是一個适合做偶像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本性，也知道自己是一個多麽糟糕的人。
每次當他意識到自己又傷害了他人的時候，又做了些什麽令人厭惡的事情的時候，他都會更加讨厭自己。
但是這種讨厭沒有用處，方子語改不了，他嘗試過，他試圖讓自己成為一個提線木偶，聽當時的經紀人錢宏濤的擺布，獲得了一部分人的喜愛。
那是極少的一部分人，那時候的非凡少年糊到發售周邊僅僅有一百多人購買，可僅僅是這一少部分人的喜愛，也讓方子語難以承受。
因為他知道，這種喜愛是虛假的，這些所謂愛他的人不會接受真實的他，但同時他的道德感同樣告訴自己，這是一種欺騙，是一種極為惡劣的行徑。
方子語其實有精神問題，是真正意義上的精神問題，他對自己的厭惡甚至讓他稍微有自毀傾向。
這也是促使他成為演員的原因。
因為只要開始拍戲，他就可以成為另外一個人。
這種假裝是沒有任何負擔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演戲，那是假的，是劇本上寫好的，是事先安排好的。
在劇組期間，方子語可以輕松的以角色的身份活着，遠離那個令人厭惡的自己。
也正因為如此，方子語的演技達到了令人驚嘆的程度，在劇中的方子語就是角色本身，所以沒有拍攝幾部電視劇，方子語就火了。
不但他火了，連帶着他所在的偶像團體非凡少年也同樣受到了關注。
方子語的偶像身份得到了關注，他的觀衆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他的粉絲，紛紛表示自己喜歡的是方子語，不再是方子語飾演的角色。
可問題在于，方子語不明白自己在抛去了外表以後，究竟有什麽地方是值得別人喜歡的。
這種陰差陽錯，讓方子語再度感覺到了痛苦。
理所當然的，方子語決定剝離自己‘偶像’的這個身份，讓其他人不要再喜歡自己了。
那陣子方子語和經紀人錢宏濤之間爆發了劇烈的争吵，兩人甚至達到了彼此敵視的程度，只是當時方子語羽翼未豐，而錢宏濤又需要從方子語這裏吸血供給傅君遲，所以方子語又極為痛苦的做了幾年的偶像。
那時候他也見識到了私生飯這種生物，方子語本就不喜歡甚至想要逃避他人對這個低劣的自我的注視，可這種注視卻如影随形，無法逃脫。
這讓方子語的精神問題變得更加嚴重，甚至他後來成功離開尚娛樂，離開錢宏濤的身邊，宣布自己不再是偶像，而是演員以後，仍然沒有緩解。
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方子語看見了因為他怒斥私生，而導致某個有名的私生飯發的脫粉小作文。
那篇作文控訴真實的方子語‘令人厭惡、惡心，如果任何人知道了他真實面目，就絕對不會喜歡他！’，但不知怎的，方子語突然松了一口氣，并從中得到了某些靈感。
于是他決定不再欺騙任何人，把那個赤、裸而醜陋的自己展示出來，他用一種近乎于惡劣的态度告訴粉絲‘我不喜歡你們，也不需要你們喜歡我’。
曲靜妍當初說的‘因為他怯懦所以先傷害別人’并不正确，方子語的做法只是更加清楚的向他的粉絲們宣告‘我傷害了你們，你們可以傷害我了’。
所以方子語在面對曲靜妍的時候，是戒備異常的，是随時防備着曲靜妍傷害他的。
因此在曲靜妍做出了方子語眼中的，對他的幫助的時候，他就會立刻蹦起來要求和曲靜妍兩清，因為他主動來還，總比對方索要要更好。
他向來是不相信人性的，他也向來不懼以最惡劣的想法來猜測別人，又或者說——以己度人。
在聽完方子語說話以後，曲靜妍從剛開始劇本圍讀到現在，積累的所有怒火瞬間就爆發了。
“我有些時候會産生對于某些問題的答案的強烈的求知欲，所以麻煩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可以嗎？”曲靜妍的嘴角微微上揚，語氣也彬彬有禮的詢問。
方子語被曲靜妍的态度搞得一愣，但他同時又覺得曲靜妍有目的自然應該是曲靜妍有求于他，所以他也沒必要一個勁兒的追問，所以他就點了點頭。
“太好了，”曲靜妍語氣上揚，然後很認真的看着他，“你是什麽品種的弱智？”
因為曲靜妍的語氣過于認真，以至于方子語一瞬間腦海中出現了一片空白，他發出了一個有點傻氣的“啊？”
當然曲靜妍也并不是指望他回答就是了，在一個控制技能把敵人弄暈眩以後，曲靜妍瞬間開大，“現在是大白天我看你也挺清醒的，怎麽一張嘴就說夢話呢？”
“我能夠理解在你那狹小的世界裏，你本人就是世界的主宰，但是你都這麽大的人了，稍微睜開眼睛看看現實世界會讓你瘋掉嗎？”
“有句話我真的說累了，人貴有自知之明，你說我圖你什麽？”
“你自己辦事有多不靠譜你自己心裏就一點數都沒有嗎？”
“看看你推給我的資源都是什麽熊樣，第一個節目組伸手管嘉賓要錢拍節目，第二個好不容易還看得過去眼，結果你今天就開始胡說八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個資源給我給的有點多，所以打包把自己送過來收點利息啊？”
“我的心得有多大，才能在百分之百出事兒的幾率下繼續從你手裏接資源？”
“我怎麽不知道我還有自殺的願望呢？”
方子語抿了抿唇，他其實不太在乎別人罵他，相比之下他更渴求真相，于是他沒有動搖的追問一個答案，“如果不是想從我這裏得到好處的話，那你為什麽要幫她？”
如果方子語本人不是喜歡慕曉棠的話，對于比他更差的人，方子語是不會放在眼裏的。
曲靜妍本就不是打算罵醒誰，那都是恨鐵不成鋼的人做的事，她怼人就是單純的讓自己心裏痛快些。
所以怼完人的曲靜妍此時已經不再上頭，語氣平靜下來。
“我沒有幫任何人，”曲靜妍不怎麽喜歡在自己主觀意願上沒有做好事的時候被誤會成好人，和慕曉棠她還能開開玩笑，但是和方子語還是解釋的更清楚些為好，免得他自戀，“我也是這部劇的演員，為了能讓這部劇變得更好，這是我理所應當該做的事情。”
聽見曲靜妍這麽說，方子語忍不住一愣。
這話太過于清廉和正直，以至于讓方子語渾身不适起來。
一瞬間，方子語看向曲靜妍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仿佛是在看一個怪物。
“你想說什麽？”曲靜妍帶着幾分不耐煩的看着他，她今天腳上穿的鞋不太舒服，這讓她比往日還要更加沒有耐心，“如果沒有什麽事兒的話我就要走了。”
質問的話就停在嘴邊，質問曲靜妍是不是以進為退，是不是耍心機的話就停在嘴邊，但是直覺告訴方子語，曲靜妍說的是真心話。
方子語情不自禁的看向曲靜妍的眼睛，想要從中尋找一絲一毫屬于謊言的熟悉味道。
但是沒有。
他不得不躲閃着目光低下頭去，就像是陽光照到了黑暗裏，黑暗只得倉皇的躲避。
他不擅長應對這種人，這種人會讓他更加的自慚形穢。
‘該死，怎麽會這樣！’方子語心中暗罵一句。
“不論你是什麽理由，但在我看來你是幫了我，這個人情我會盡快還的。”于是方子語說完，沒打算給曲靜妍任何回話的機會，就準備轉身離開。
“你耳朵是擺設是嗎？我剛才舉得事例還不夠像你證明你給的資源全是問題嗎？想報仇直說，別玩陰的。”曲靜妍沖着方子語的背影故意大聲說。
方子語的腳步踉跄了一下，然後一個字沒有回答，就這麽帶着幾分倉皇出逃的意思離開了，
方子語：我會報恩的，我不欠任何人人情
曲姐：做人坦蕩點，想報仇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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