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地鐵到站，餘星竹收起手機。
她沒有先回婚房，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小居。
她拉開窗簾，給有些悶的小屋子透了透氣，然後走進了自己的卧室，補上了這兩天沒有折的星星，把一粉一綠兩顆紙星星放進了玻璃瓶裏，将玻璃瓶拿起來搖晃了一下。
……還差好多才能填滿。
餘星竹這麽想着，放下了玻璃瓶，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屋子，居然又掃出來了一些上一次打碎的玻璃碎片。
她拍了拍客廳沙發上玩偶抱枕上的灰塵，決定等哪天出了太陽，就把它們拿出來曬一曬。
餘星竹盡量讓自己忙起來，不要東想西想，可是她在又一次拿錯幹淨的杯子沖洗，而把髒杯子放回櫥櫃裏時，餘星竹還是沒有忍住，取出了自己的手機，給解恒發了消息過去。
【一閃一閃：戒指已經定好了。】
【一閃一閃：你喜歡太陽的花紋嗎？】
餘星竹看着她和解恒的對話框，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解恒的回答，摸了一下手機屏幕。
餘星竹回想着梁嫣的話，她相信解恒說出差就一定是在出差，解恒不會像餘舒城一樣，用出差的借口偷偷去和其他女人見面的。
手機振動了一下，餘星竹看到解恒回複了消息。
【ＸＨ：你挑的我都喜歡。】
餘星竹不自覺彎了下唇角。
解恒這一趟出差到了Ａ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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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要是去看林氏集團的生産線有沒有問題，以免出現和這一次一樣的損失。林總那邊肯定不會讓他看到核心的東西，基本都是走個流程，吃幾頓飯，然後再把之後的合作敲定下來，也不算太累。
這幾天，小孩每天都會主動和他發消息，如果哄一哄，還會多發幾句，比起之前一句話也不說的情況好上了不少。
今天的工作完成的比較早，林總在飯局上提到了他回國後就讀的學校Ａ大，離他們吃飯的地方不遠，開車十幾分鐘就能到，有意邀請他去看一看。
解恒沒有什麽想去的意願，雖然他在國外只用不到三年就學完了所有課程，申請了提前畢業，回到國內繼續修讀研究生，但那只是為了提前回來搞垮解家，他在Ａ大實際讀書的時間非常少，沒有什麽母校情結，他現在只想快點把工作做完，回去陪餘星竹。
所有工作完成的這天晚上，按照解恒制定的公司慣例，大家可以一起去吃飯喝酒，第二天，願意參加團建的人可以一起出門游玩，所有花費由公司報銷。
秉着能薅多少羊毛就薅多少羊毛的想法，大部分人都會參加團建，反正解恒這個老板從來都不參加，他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酒桌上，大家熱鬧地讨論出了明天游玩的地點，雖然知道解恒一定不會參加，但是為了禮貌，解恒的助理還是會照例問一句解恒去不去。
他都已經做好了解恒拒絕的準備，正想等解恒說完話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喝酒，突然聽到解恒回答說：“嗯。”
解恒的助理當場愣住，他反應了幾秒之後，再次小心翼翼地詢問解恒：“老板，我們明天要去元青山，就是那個可以祈福燒香的道教山，您确定……要去？”
如果他的腦袋沒有出問題的話，他好像記得，自己這位老板是一名堅定的無神論者，以及一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任何牛鬼蛇神在他面前都是一紙空談。
解恒有多讨厭這些東西呢？他們公司內部有個傳言，在包上挂個祈福配飾都要小心翼翼，千萬不能讓解總看見，不然絕對飯碗不保。
解恒喝了口酒，回答助理：“去。”
助理點點頭，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原地愣了一分鐘，然後把這個消息悄悄帶給了其他的同事們。
同事們的第一反應就是他聽錯了，肯定是酒喝多了頭發暈。助理再三解釋他沒聽錯，但大家還是不相信。他們不敢當着解恒的面讨論他，于是一等解恒起身出去透氣，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叫了起來。
“絕對不可能！”
“你們難道忘了上一次解總就因為對面老總信佛，還拉着他去拜佛，一怒之下就終止了合作嗎？”
“诶，這是謠言，解總不光是因為對方信佛，主要是對方早年混道上的，手腳不幹淨，合作有風險才終止的。”
“反正解總絕對不可能跟着我們一起去爬元青山的，我和你賭……賭兩百。”
“兩百算什麽？要是解總買了元青山特制的平安結，我就倒立洗頭。”
大家笑嘻嘻地開着玩笑，完全不相信解恒會去元青山，旁邊的助理雙目無神：“你們等明天就知道了，我真的沒有聽錯，真的。”
因為當晚喝酒喝得太晚，解恒就沒有回家，以免吵醒小孩，随便在外面訂了酒店。
第二天早上，大家沉默地站在解恒背後，互相交換着震驚的眼神。
助理默默在沒有老板的群聊裏說：【我告訴過你們了，我沒聽錯，老板真的要去。】
同事們紛紛回複：【……我一定是還沒睡醒，或者是我們老板換人了？】
【昨天那個打賭兩百塊的人快出來，給每人發兩百，紅包，速發。】
【還有那個倒立洗頭的，快點的。】
【解總還沒買平安結！！我不信解總會買平安結！我絕對不會倒立洗頭的！】
助理默默把這位同事的話截圖保存，他覺得按照這個趨勢，老板說不定真的會買一個平安結。
元青山上山的路不算輕松，石階不少，據說是為了考驗香客們的誠心。中途還有好幾道岔路，旁邊的木質路牌由于常年的雨水和風的影響，已經破破爛爛，看不清字跡，要是熟悉路線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正确的路線，繼續往前走，不熟悉的人就只能停下來問路。
助理看着走在最前面的解恒，正想出聲提醒對方走右邊，就看到解恒無比順暢地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沒有半分猶豫。
助理腳步頓住。
後面的人差點撞到他的後背，奇怪地問他：“你怎麽不走了？”
助理：“……沒什麽。”
助理匆匆跟上解恒的腳步，憋了又憋，還是沒能忍住，開口詢問解恒：“那個，解總，您來過元青山嗎？”
“來過一次，”解恒眼裏多了幾分笑意，“之後很多年都沒能再來。”
主要是他想見的人不在這裏，再來也沒有意義。
現在就當故地重游吧。
以前就來過？助理恍然覺得之前傳言中的那個解總仿佛是假的，面前這個解總也是假的。
他們交談的聲音不大，後面春游一樣熱鬧的同事自然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等走進了元青道觀的大門，解恒轉身，對着身後依舊處于夢游狀态的助理說：“我離開一會兒，你們随意。”
“嗯，”助理呆呆點頭，“嗯，您走吧。”
等解恒的背影消失不見，助理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一臉古怪地跟着自己一無所知的同事們進了大殿。
解恒按照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順利繞過了側殿門，避開了灑掃的弟子們，走上了一條沒人的小路，找到了那個偏僻的小院子，慢慢走了進去，站在了那棵百年銀杏樹下面。
他今天沒有穿西裝，休閑襯衣下面是剪裁合适的長褲，和那年的服飾相差無幾。
然而時間在指縫間悄然流逝，那個紮着丸子頭的小姑娘已經長大成人，被他娶回了家。
解恒笑了笑，他彎腰撿了一片被風吹落的銀杏葉片，把它攤開放在手心裏看了看。葉片還是綠色的，和快十年前同樣放在他手心，但是更加金黃燦爛的葉片不一樣。
那是在他即将成年的前一年，按照解家的慣例，每一個解家的孩子在成年時都會獲得一份解老爺子的家産，所以他那一位有着比只他小一歲的私生子的父親終于坐不住了。
對方用拙劣的借口，說他命格不好，八字和家裏不合，所以得暫時送出國養一段時間，等煞氣散了之後才能回家。
解老爺子迷信了一輩子，加上有請來的大師裝神弄鬼，對他父親的話已經信了一半。而解家其他人巴不得他趕緊離開，不要和他們搶家産，更是紛紛落井下石。
十七歲的解恒無力反抗，孤立無援，而他柔弱了半輩子的母親，在被趕出國之前做出最勇敢的事情，居然是去元青山燒香。
解恒不知道她想祈求的是父親回心轉意，還是祈求他有一個好的命格，能夠繼續留在國內，但他都不感興趣，也沒有跟着母親一起跪拜，而是繞過了側殿，去了一個偏僻無人的角落。
他本來是想出去透透氣。
他在銀杏樹下面随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漫無目的地走着神，突然感覺自己的面前投了下一小片陰影，下意識轉頭，看到了一個紮着丸子頭，眼睛很圓，看起來像小學生的小姑娘正在打量他。
他一開始還以為小姑娘是和家長走散了，迷路到了這裏，但他仔細看了一下小姑娘身上深藍色的道袍，又随即了然，轉過頭，不想搭理對方。
但是小姑娘卻主動和他搭話了：“善信，你是不是有什麽煩惱呀？我可以幫你解答哦。”
他當時有一點煩躁，但是又不想和小孩子計較，就當陪對方玩，随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老老實實回答：“我叫餘星竹。”
“嗯，”解恒随意應付着，“你多大了？”
小小年紀也敢出來騙人。
“我馬上初二……不可以打聽大師的年齡，天機不可洩露！”餘星竹突然嚴肅起來，“我看你身上有黑氣，就過來問一問你遇到了什麽煩惱。”
餘星竹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了一筒木簽，放在手裏左右搖了搖，把木簽搖亂，然後遞到了解恒面前，對他說：“抽一根吧，我會為你解除煩惱的。”
看着面前這個自稱是大師的小姑娘，解恒突然有點想笑：“要多少錢？”
他懂這種騙錢的套路，想要解簽就得給錢。解恒漫不經心地想，只要面前這個小孩子要的不多，他還是能給得起，對方拿了錢就會趕緊離開，還他一個清靜。
餘星竹愣了一下，嘟起嘴巴：“不要錢。”
不要錢？解恒根本不信。
但是為了讓這個有點煩人的小姑娘早點走，解恒還是伸出了手，随意從簽筒裏抽了一根出來。
【上上吉：羨君清貴好造化，名動天下真富貴，心性智慧堅如石，馬蹄得意閑看花。】
“哇，”餘星竹湊過來看了一眼，配合着發出了驚呼，表情和語氣都非常浮誇，“善信，你是大富大貴的好命格呢。”
她頓了頓，解恒看她努力思索着還有什麽好話可以說的樣子，覺得更加好笑了，繃着自己的嘴角，盡量讓自己不要笑出來。
……有點可愛。
餘星竹終于想到了一點爺爺教過的話，認真地對解恒說：“雖然你現在有一點點，小小的挫折和困難，但是你很容易就會跨過去，然後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真的！”
解恒差點沒繃住，他遮了下嘴角，克制住自己的笑容。
真的太可愛了。
雖然他知道面前這個小姑娘多半是騙他的，但好話沒有誰不愛聽，而且這還是自從他出事以來，第一個人這麽安慰他的人，解恒心情放松了不少，開口說：“小……”
他把“小騙子”幾個字咽了回去，重新開口：“謝謝小大師幫我解惑。”
“不用謝，”餘星竹笑彎了眉眼，“簽文就送給你啦。”
她說完轉身就跑，明明個子很小，跑起來卻快，等解恒才站起來，往外追了兩步時，餘星竹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院子裏。
解恒停下腳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半晌低低笑了一聲，将手裏還攥着的木簽細心地放進口袋裏。
他走到剛才和餘星竹對話的地方，彎腰，從地上撿了一片金黃色的落葉，一并裝進口袋，走出了院子。
跟着哭哭啼啼的母親下山時，解恒摸着自己口袋裏的落葉和木簽，默默想，那就信一下小騙……小大師吧。
一晃快十年過去，他又一次來到了這個院子裏。
“善信？”
一個老人的聲音打斷了解恒的思緒，他轉身，看到了一個同樣穿着深藍色道袍的老人。
“善信，”老人對他說，“這裏不對游客開放，善信不如去前殿看看，那裏有我們道觀特制的平安結，要是想為誰祈福，就可以去取一個，挂在下山的路邊。”
解恒點頭：“好。”
他跟着老人走回了前殿，正巧碰上了他的下屬們。
在衆人震驚的視線中，解恒虔誠地跪在了蒲團上，從老人的手中接過簽筒，上下搖晃，一支木簽從簽筒裏飛出，解恒停下動作，撿起了那支木簽。
【上上吉：羨君清貴好造化，名動天下真富貴，心性智慧堅如石，馬蹄得意閑看花。】
解恒再沒忍住，笑了出來。
真巧。
旁邊的老人也看到了解恒木簽上的內容，他笑眯眯地問解恒：“善信，這是上上吉的好簽，需要我幫你解簽嗎？”
“不用了，”解恒摸了摸已經有些模糊的墨字，“已經有人幫我解過了。”
一個很可愛的人。
他把木簽放回簽筒裏面，從蒲團上起身，走到前殿，花十塊錢買了兩個做好的平安結。
元青山的平安結有自己的标志，解恒摸着平安結繩最下面印上的“元青山”三個字，笑了一下，想起了餘星竹房間裏那十幾個串連起來的平安結，從旁邊拿起墨水筆，仔仔細細地在其中一個平安結上寫下了祝福的話語，另外一個被他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準備帶回去挂着。
解恒的下屬們已經震驚到麻木了。
他們這位老板不信鬼神，卻跟着他們來了元青山，剛才還虔誠求簽，現在又在平安結上寫祝福，平時不管怎麽笑都掩蓋不住涼薄的眉眼現在俱是深情，他們站在幾米遠之外，都能感受到解恒對平安結所祝福的人的愛意。
倒立洗頭的人是逃不掉了，大家紛紛拿出手機，在群裏面發起了一輪抽簽，決定派抽中的倒黴鬼去問老板是在給誰寫平安結祝福。
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的老板已經結婚了，但是老板娘從來沒有來探過班，而且解總據說又是商業聯姻，看起來應該感情不太好的樣子，于是大多數人都猜解恒是在為家裏人求平安，或者是在為朋友求。
倒黴鬼助理大着膽子，走到了解恒的旁邊，小聲問：“解總，這是給……”
解恒難得有耐心回答工作外的私事，他帶着笑意說：“給我太太的。”
願星星歲歲平安。
